国庆长假过后,段净夕回到学校继续上课,生活和学习重新走上正轨。
段净夕秉承过去的习惯,上课专心听讲,课后认真完成作业。因为她学习成绩突出,很自然地代表班级参加了年级里几项学习类的活动。平时她跟同学的交流多是在学习上,在学校里的生活轻松自在。
期中考过后,滨西一中物理竞赛小组在高一新生中进行了一次选拔考试。一周后考试结果公布,段净夕入选物理竞赛培训班,随后便开始参加每周一次的竞赛培训。
段净夕每个月回一次家,回去后不一定都会跟陆慎析一起上自习,因为他有时有别的事情。
回家并不是跟陆慎析见面的充分条件,却是必要条件。陆慎析来图书馆她会做作业,不来她也照样安静地看书复习。
这期间她曾经揣测过陆慎析的想法——对他而言,跟她一起上自习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习惯,还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无从得知结果。
于是她把这个问题搁置到脑后——当前阶段无疑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可以等到高中生涯结束再试着跟他探讨这个问题。
进入高中后,不管学生愿不愿意,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高考的存在:课上讲到高考的知识点时,老师会反复强调;一些经典习题会注明这是哪一年的高考题……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学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第二个学期开学后不久,滨西一中物理培训班的学生们就面临重要检验——全省高中生物理联赛将于四月中旬举行。
本次高中生物理联赛是面向全省高一高二的学生举办的,滨西只设了一个考场,所有考生统一在附中参加考试。
段净夕初中的竞赛成绩十分突出,但是觉得高中的竞赛太耗费精力,并不打算继续深远发展,连化学竞赛的选拔考试都没参加,平时主要精力都放在课内学习上。考试前两天,她做完了半本竞赛突击习题,就这样去参加联赛。
考试当天早上,校车把他们送到了附中考场。
到达附中后,学生们便围到公告栏前看教室安排。段净夕记下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后便从考生中退出来,站到一处空地上,心无旁骛地等候开考。
她隔壁宿舍一位女生也入选了物理竞赛,跑过来问她一个定理,段净夕替她解答完,转头时不意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慎析拿着一瓶矿泉水站在不远处的阶梯上,正在听旁边的男生说话。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段净夕就这样对上他的目光。
滨西每所学校的教学楼和学生各有特点,校服却是大同小异,都是以蓝白两种颜色为主要色调。今天的气温有点低,他在T恤外穿了一件深蓝色校服外套,修长的身姿落在初春稀疏的白色光线中更显清隽。
初春的天气微凉,淡薄的光线洒在校园里,空气中带着几分清冷,他的周身似乎笼了一层青白的光边,目光清冽,在人群中十分夺目。
坐在校车上时,段净夕曾想起他。
这是他学得最为轻松自如的学科,他还在读书,只要没有性情大变导致成绩下滑,以他的资质一定有资格参加物理联赛。
没看到他以前,段净夕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的,这一刻终于彻底放心——这种感觉几乎比她自己得奖还开心。
然后她看到,陆慎析向她举起手掌。过了一秒,段净夕举起手跟他回了一个礼。
她想,也许即使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最后也能通向同一个终点。
坐在考场里考试的时候,段净夕前所未有地认真。她不担心自己的成绩,有预感不是二等奖就是三等奖,只是估摸自己明年大抵不会再参加物理培训了,自然不会再有机会跟他一起参加比赛。
一个月后,物理联赛的成绩公布。段净夕如自己事前所预料获得二等奖,年级里有两个男生都得了一等奖,独占了本市一半名额。
星期六早上照旧要上物理培训。上课前段净夕坐在座位上研究上一次课的笔记,忽然听到后面的几个男生聚在一起闲聊,似乎在讨论刚过去的物理联赛。
段净夕本来没留心,后来听到他们提到了其它学校的名字,她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话,似乎还有别的学校的学生获得一等奖。
她心里一动,忍不住转过身,向他们晃了晃手中的笔:“打扰一下。”
培训班里男多女少,多是来自不同的班级的学生,不过由于负责培训的老师是段净夕所读班级的老师,她在选拔考试中又是女生中的第一高分,老师平日对她颇为关注,培训班所有学生几乎都认识她。
当中一个看上去十分爽朗的男生先笑起来:“什么?”
段净夕问道:“请问还有哪个校的学生拿了一等奖?”
“好像是青实中学的,叫陆慎析。”
说完,池俊看到她点了点头,眸子里有莹润的光芒扩散开来,“谢谢。”
上完课后,段净夕回宿舍把当天培训课所留的作业完成,这才收拾东西去车站坐车回家。
回到家时已经快三点,保姆来帮她开门,看到她很是高兴:“净夕,回来了?吃饭了吗?”
“谢谢,我刚才吃了一个面包,暂时还不饿。”
保姆随她走进客厅,对她说:“你爸爸他们出去了。”
段净夕对父亲和继母的行程完全不感兴趣,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噢。”
她在房间放好东西便拿起书桌上的杯子到厨房清洗,回客厅接开水时又听到保姆说:“你爸爸带你常姨和小彤去看别墅了。”
段净夕疑惑地重复:“别墅?”
保姆用遥控器调低电视音量,解释道:“好像是准备搬到别墅住,刚好你爸爸的朋友介绍了几栋别墅,他们就去看房子了。”
段净夕听完一怔。
全家是在她升上二年级那年秋天搬到这里的,算起来已经在这个房子住了将近十年。去年秋天,家里在原有两辆轿车的基础上购置了一辆豪华越野车,不久就把用了不到五年的别克卖掉,又另外请了一个司机供家里的人调遣,现在星期天下午都是由司机送她去学校的。
以现在的住宅标准看,小区的绿化和停车场配置等条件已经有些落后,而且离爸爸公司的新地址太远,段净夕心里也明白这里应该不会再住太久。
段净夕把杯子清洗了两遍后才回客厅接了一杯温水,端着杯子却不喝,只是低头观察杯子里荡开的水纹:“那什么时候搬?”
保姆笑了笑,“哪有那么快,刚刚开始看房子呢。而且到时还要装修,你爸爸说可能得几个月。”
“那这里要怎么处置?”
“到时可能卖掉或者是租给别人住吧。”
回到房间后,段净夕也没心思看书,心头掠过一抹怅然。
她打量着整洁的房间和摆得满满的书柜,心里忍不住开始想以后要住的地方离这里会有多远。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初三以前,她根本毋需烦恼。
而实际上,在现在这种不成熟的年纪,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很多基础都太薄弱——薄弱得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
段净夕一个月只回家一次,好在段茂扬虽然有对她提过要搬走,但是这两个月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地方,只说最晚会在年底搬走。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并不是先离开的人。
滨西一中的期末典礼跟最后一门考试的时间只相隔三天,期末典礼当天各科老师分别给负责的班级评讲期末试卷。典礼结束后物理竞赛班连续进行了五天培训,课程结束后段净夕才收拾东西回家。
她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去休息。
第二天下午,段净夕下午外出散步,走出小区时习惯性地往对面街道瞥了一眼,远远地就看到陆慎析站在小区门口,跟一个穿着灰蓝色制服的陌生男人说话。
段净夕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等那个男人离开后,她立刻跑过去,在陆慎析跟前停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慎析看到她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定在她脸上,隔了几秒才说:“我要搬家了。”
段净夕定了定心神,又开口:“搬去哪里?”
他滑开目光,看向从小区驶出的一辆轿车:“溪城。”
段净夕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要去的溪城,离这座城市非常远,坐飞机就要差不多两个小时。
“什么时候?”
“今晚。”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疾速下沉,怀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尽管她心里明白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知道。”
男生收拢起眸光,攒紧眉心摇了摇头,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如果有机会就回来。”
那一瞬间,段净夕凝视着眼前的人,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大脑进入短暂的放空状态,什么也无法思考。
段净夕不知怎么地,忽然说:“陆慎析,你一定要回来。”
陆慎析大约是觉得她今天的表现很奇怪,黢黑的视线汇聚到她脸上。
段净夕与他四目相对,缓慢而清晰地说:“你一定要回来。”
也许是她的表现太明显,陆慎析从她的神情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有点无措,浓眉蹙了起来,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注视。
段净夕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沉思了好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启齿,神色凝重。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边瞳仁,眸光深邃,最后沉淀为一片无垠的墨色。
良久,他才对上她的视线,脸部线条微沉,眼底寂黑无边:“段净夕,我们现在还小,你只是一时迷惑。”
段净夕听懂了他的意思,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丈高的悬崖边,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往后则根本无路可退。
在那些徘徊的日子里,她曾想过,也许她对他而言多少跟别人不同。
然而事实告诉她,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从悬崖坠落的感觉,大抵也不过如此。
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说。
一旦说出口,就彻底没有了退路,会失去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尊心。
可是到底是自尊心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如果她以后都不能见到他了,留着这样的自尊心又有何用。
心底另一个声音越来越响:说吧。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她听到从自己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
段净夕向来都不喜欢把心事暴露给别人,然而骄傲的自尊心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陆慎析微微一怔,幽沉的眸子里掠过了许多种情绪,隔了一会才开口:“你只是喜欢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种感觉。”
风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送入耳朵。
这一年来,段净夕都很想知道陆慎析是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而现在,他给了她一个答案。
他说得也对——很多时候,段净夕都试图在他身上寻找相同点。
他似乎总是可以看透她的心思。
在他面前,她宝贵的自尊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忍不住想,当一个冷血的人喜欢上一个无情的人,其下场就是冷血无情。
段净夕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沉静如水的脸庞,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如同冬日的河水在急剧冰冻。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却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反而让她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
陆慎析没有正视她,只是望着马路两侧蓊郁的树木,侧脸线条冷肃,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段净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会是这样的下场,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也许是没了后路,她的心里反而没有刚才那么难受,只是任由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之前他似乎是为了避免她的尴尬,一直避开她的视线,这会又将视线移回她脸上,两道目光黝黑深沉。
段净夕逐渐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找出哪怕一点不舍。
这双眸子她从来没有读懂过。
这一刻依然如此,她仍旧看不懂其中的情绪。
她力持镇定,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保重。希望你到了新的地方过得开心。”
陆慎析长久地凝视她,瞳仁里散出一片无边的沉寂:“谢谢。”
他举目望了一眼对侧的街道才又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深深地停驻在她脸上:“你也一样。”
——你也一样。
从小学四年级第二学期初次见面,到如今,六年的光阴辗转而过,最终在高一这一年夏天画上了句号。
无数共同的回忆,最终浓缩为简单的四个字。
段净夕点点头,转过身,没有丝毫停滞,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小区。
回到房间,从窗户望出去,黄昏的感觉已经开始在城市扎根。
过了今天,他就会前往另一座城市生活。
他素来温和淡定,刚才却一直躲避她的目光。所有的话都是她说的。
段净夕怔怔地看着书桌上的闹钟,一时有些茫然。
思绪飘渺无依,脑海里掠过了很多片断。
那时她问他名字的来由,他说以前不姓陆,他妈妈离婚后才改成这个姓。
他们去看画展时,她问他为什么认得出保时捷的跑车,他的回答是“以前坐过”。
……
段净夕的大脑从没像现在这样高速思考过。
他在夜晚的街道替她挡住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用自行车送她回家。
他曾给过她温暖。
尽管有一部分她过了许久才恍然醒悟。
黄昏早已降临,整个小区的建筑披了一层淡淡的余晖。
段净夕猛地从书桌前站起来,从抽屉里拿了钥匙锁好门就急匆匆下楼,跑向对面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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