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茂枫总部十二楼的大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周一次的高层会议,销售总监在做例行报告。
段净夕边听报告边浏览手上的文件。
当管理者的工作内容跟普通职员很不一样——在芝加哥工作时,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客户和金融数据打交道,而现在,她的工作大多跟决策有关,做各种各样的决定。
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放心将茂枫交到自己手里,但是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自己失败。从进茂枫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认真研究公司的运营情况,各种报表都拿来研究透彻。
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在这里没有人会指导她怎么做,公司每年必须保持一定幅度的利润增长,而大部分决断都要由她作出,她不可以犯错。
梁弘坐在她左手第二位,神色比她严肃。
听着销售总监的声音,他的视线落到端坐于会议室正中的那个人身上,脑海中浮现大半年前的情景。
茂枫是段茂扬和前妻一手创立起来的,凭借她的姓氏空降过来直接担任代理总裁一职并不奇怪,只是由于绝大多数员工只见过老板的小女儿,对这个变化多少感到一点意外。
她接管茂枫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起码表面上如此。
她身上有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冷静,平素表情总是波澜不惊的,加之身居高位,这使得她不需要摆什么表情就足以威慑一干员工。段净夕作风强硬,上任后第二个月就把两个占着位子不干活的老员工解雇掉,随后又在段茂扬的首肯下推行了几项新的制度,雷厉风行的作风让那些抱着观望态度的员工彻底缄默。
普通员工虽然对她好奇,但是平日工作跟管理高层没有任何交集,各人照领各人的薪水,只要不危及自己的职位,没有人会在乎公司的最高决策者是什么人,对她议论较多的员工集中在中高层管理班子。
她的职位是大老板直接任命的。老板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现在尚小,谁也不清楚老板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更不知道这个代理总裁会当多久,这种情况下做好份内事无疑是最稳妥的。
由于在国外工作过,她的行事带了一点美式作风,说话直接,对一些陈旧的处事方式很不以为然。她在金融行业工作过,记忆力和理解能力都远超旁人,甚至能准确地说出几个季度前的销售数字,有两次财务经理做业绩汇报弄错了数额就被她当场指出。然而只有梁弘和崔洁知道她为此下了多少功夫——刚接手茂枫的那两个月,她几乎每个晚上都留在办公室里看各种报表和文件,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
梁弘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在医院里,大老板仿佛不经意地向他询问起这个大女儿在公司里的情况,梁弘斟酌着回道:“净夕小姐非常聪明。”他知道老板这个大女儿起初并不愿意回来接管茂枫,但是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段茂扬听了他的话并不意外,目光落到窗外的参天大树上,说道:“梁弘,你不了解我这个女儿。她自小就心高气傲,在她的字典里没有‘一般’这两个字,只要她答应帮我管茂枫,就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到最好。”
姜还是老的辣,大老板看得很准。她确实在尽最大程度的努力当一家企业的管理者,做事一丝不苟,经常晚上九点多了梁弘还看到她在办公室里办公。
可是这些都似乎只是她在这个职位上所体现出来的责任,与野心丝毫无关。
段茂扬虽然在家休养后就把茂枫的日常管理移交给她,但并非完全不过问公事,一些重大决策依然需要得到他的批准,她对此全然不在意。
梁弘有一种感觉:她在尽心尽力地管理茂枫,并没有敷衍父亲,但是她从没有把茂枫当成今后上升的台阶,更像是把它当成一项任务来完成,准备随时交付权力。
会议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崔洁抱着一沓文件进办公室给段净夕一份一份地签字,一边向她汇报明天的工作行程,最后说:“段总,董事长打电话来让你明天回家吃饭。”
段净夕审阅过文件后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脸上神情如常,抬眉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崔洁抱起文件,“那我先出去了。”
段净夕回国后就搬出去独自生活,只是偶尔回来吃一顿饭,别墅里还留着她的房间,保姆隔天就打扫一次。
回大宅的时候,保姆迎了上来,“净夕回来了?”她从段净夕读大学时就在段家帮忙了,跟段净夕相处虽不多,对段净夕却颇为亲切。
段净夕对保姆点点头:“方婶你好。”
常霞刚从楼上下来,目光滑到她身上:“回来了?”
段净夕向她点点头:“常姨。”
“你爸让你来了到书房找他。”
段净夕点点头,转身上楼。
从书房出来后,离吃饭的时间还早,段净夕去了自己的房间。
二楼房间的书柜里还摆着一小部分她以前买的书,她坐在书桌前看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段馨彤站在门口,脑袋紧贴着门框,一双杏眼满带期盼地望着她:“姐!”
段净夕阖上书,“什么事?”
“我和同学在做作业,有好多题都不会做,你教教我们好不好?”
“拿过来吧。”
段馨彤当即笑逐颜开地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欢声道:“你等一等,我马上过来。”
段净夕收起书,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推到角落,不到半分钟,段馨彤就带着一个女同学走了进来。
初中的知识十分简单,段馨彤和同学的逻辑理解能力有限,段净夕放慢了讲解速度,两个女生听了两遍总算听懂了,段馨彤的同学看她时眼神都带着崇拜。
半个小时后,两个女生已经解决了剩余的大部分题目。
段净夕给她们讲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计算题:“先把题目读懂……”
段馨彤毕竟年轻爱玩,记挂着一会要播的电视剧,“姐,你教我怎么列式就可以了,不用说得这么详细的。”
“我把解题过程说清楚了,下次你遇到同样的题目就知道怎么做了,要不然到时你还是不会。”
段馨彤的同学在一旁开口:“彤彤,你姐姐说得有道理。老师上课的时候也说过,思路最重要。”
段馨彤扁扁小嘴,“那好吧。”
常霞上楼喊段馨彤吃点心,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就没进去,站在走廊里看了几十秒,这才转身下楼。
总裁办公室里,设计总监跟两名下属拿着几幅样品设计图展示给段净夕看。
段净夕一身利落的衬衣西裤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握住钢笔审视着一米外的图纸,过了一会看向设计总监:“这幅图案有点复杂,线条能不能再简化一点?”
设计总监在几个月前就觉得她在图案的线条方面颇有见地,听了她的话后重新研究了一下设计稿的图案,“段总,你觉得哪一块的图案需要简化?”
“下面这一块线条太集中了。”
设计总监觉得她的建议颇为合理,当下回道:“好,我让他们再改改。”
设计部门的人前脚刚出去,梁弘就敲门走进来,神色严峻地汇报:“段总,刚刚收到工厂报告,原定要27号交付给泰成的那批木板查出有问题。”
段净夕搁下钢笔,“什么问题?”
“工厂今天查出那批木板的质量有问题,没有达到泰成合同里规定的环保标准……”梁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并呈上刚收到的文件。
段净夕听完,将文件翻阅了一遍,皱眉问:“这批货是谁验的?”
她天生长了一副带有威严感的脸,一个眉头就足以让人感到压力倍增。
梁弘迟疑了一下,回复道:“是常经理。”
说完,梁弘仔细审视她的表情——常刚是常霞的弟弟。
段净夕只思索了一秒就吩咐:“把他叫过来。”
“是。”
为了处理这次事件,相关人员立即被召集到会议室商讨处理方案。
处理公告刚在邮件里发送出去的第二天,秘书就向她捎话:“段总,你家里打电话过来让你今天回家吃饭。”
段净夕笔尖一顿,从文件上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知道了。”
回宅子的时候照旧是保姆来给她开门,进门后她像往常一样准备上楼回房间看一会书,就在这时常霞叫住她:“站住。我有话问你。”
段净夕收住脚步,“请说。”
“你凭什么降常刚的职位?”
段净夕心平气和地陈述:“私自拿回扣、玩忽职守、工作时间不在工作岗位上,任何一项事实都足以让他被解雇。降职处理已经算很客气了。如果你觉得我对这件事的处理不当,大可以找公司里更高职位的人投诉。”
常霞冷笑一声,提高了音量:“客气?是总算让你逮到机会了吧?你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是不是?就因为他是我弟弟,你不喜欢我,所以就处处为难他……”
段净夕的反应仅仅是皱了皱眉,“常女士,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讨厌一个人首先要对那个人在意,我没那种闲功夫。”
“你——”常霞气得脸色发白。
这个世界上最讽刺的事,莫过于你一直把一个人当成假想敌,可是那个人却完全不把你当回事。
常霞感觉到自己用力挥出去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没有着力点。
不,事情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当是员工眼中雍容得体的董事长夫人,完全没必要跟丈夫和前妻的女儿撕破脸皮。嫁到段家十多年,她跟这个继女虽然从来谈不上关系密切,但是一直都相安无事,大家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几乎可以说是河水不犯井水。
截至去年为止一切都还好好的——丈夫跟那个前妻生的女儿在国外生活工作,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的轨道进行着。可是段茂扬一出事就把前妻那个女儿叫了回来,还让她直接控管茂枫,而且段茂扬有几次在不经意间夸赞她的决策能力,这让常霞心里开始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段净夕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如果没别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刚刚进行过这么不愉快的对话,她不认为大家还能若无惹事地坐在一起吃饭。
段净夕今天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并没有让司机接送,到车库开了车就驶出别墅。
夜晚的滨西城,鼓噪的喧闹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秋末的凉风在城市上空轻快地舞动着。
到了拐弯的路口,她缓缓刹车停下,透过挡风玻璃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道路。
黑色的柏油路面在视野里不断延伸,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她不喜欢跟人面红耳赤地争吵。在她眼中,跟人吵架是折损智商的标志。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热情也可以把现在的工作做好,但是还是想离开这里。
城市的人口日益膨胀,马路上行驶的车子数量每年都呈直线上升,繁忙的路口每秒种就有好几辆车开过。不同的两辆车在一条马路上相遇的概率非常低。
红灯转化为绿灯,前面的车子启动,段净夕收回心思,挂档,踩下油门。
ML400的性能极好,车子立时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就这样跟马路另一侧的黑色轿车擦肩而过。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两辆车就这么在宽阔的马路上擦肩而过,驶向不同的方向,玻璃窗外只剩下漆黑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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