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人老了, 心软了，而是日子一天天的不多了，知道自己管不过来，只要不触犯到底线，索性也就放任了。
不过若是谁触犯到了他的底线，那临死的猛兽，一旦反扑却也不是什么人都经受得起的, 尤其那猛兽，其手中的权威还半分不减当年。
“回皇上的话，微臣不知……”
听到老皇帝提起这事，本来就小心谨慎, 提着个心的林如海, 顿时越发的慎重了起来。
同时, 心里也隐隐的多了些不妙的预感, 这么个档口, 老皇帝把他给找来, 而且对外封口的事情, 还有要对他说的意思，这该不会……
林如海越想便越有些不敢往下想，可老皇帝的话, 却印证了他那不妙的预感。
“你也不必如此小心, 朕知道，朕老了，眼见着不知哪天就没了, 镇不住底下那些人了，昨日朕遇刺的消息，即便你们都说不知，朕也知道早就传出去了……”
瞧着林如海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老皇帝轻哼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串珠，都不是意有所指，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当了几十年的皇帝了，当初也是从九龙夺嫡中走过来的，对于底下那些大臣，还有身边那些人的心思，他清楚明白的很。
旁的不说，他父皇老的时候，身边的御前大总管，都被他收买了去，有什么消息，他通通都能得到。
现下，他能保证自己的御前总管还是忠心的，没有暗地里投靠了什么人，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再奢求其他，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的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尤其是在宫里面待久了的人，他这个皇帝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那些下面伺候的，虽然谈不上要背叛，可暗地里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人之常情。
放到他年轻的时候，或者是两年前，一年前，他都不能理解，可现在半截身子已经要踏进棺材了，倒是也看开了。
可有些事情能看开，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有些事情却是绝对绝对不能姑息的。
“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
老皇帝这话虽然说得不严厉，语气更是轻描淡写的，像是再说闲话一般，可这却是实打实的诛心之言，林如海哪里还站得住，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身上的冷汗，更是一层一层的往外冒，饶是在官场上也待了有二十多年了，可这会他也是吓得不轻。
“行了，起来吧，你也不用害怕，人都有死的那一天，说什么万岁，朕能活到如今这年岁，便已经是老天待朕不薄了……”
感慨了两句，见林如海仍旧在那里跪着，不敢起身，老皇帝挥了挥手，又接着说道：
“这些年在江南，你那个巡盐御史做的也不容易，朕那几个儿子，可是没少给你添麻烦，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忠君爱国，是个大大的忠臣了……”
说到这里，老皇帝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眼跪在地上，比之当年那个金殿上的探花，也明显老了不少的林如海，想了想，语气放缓了些：
“你那个儿子年岁也不大，小孩子家难免会做些错事，朕也不会怪罪……”
林景言做得那些事情，连林如海都瞒不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皇上，更别说，林景言还有意的把事情往上面捅。
其实在眼下的朝廷里面，偷偷给皇子们做事，结交皇子的那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还有人，直接就是皇子们的门生。
林如海之所以担心，也不过是因着自己的身份，但真要说林景言犯了多大的过错，其实也并没有，全看老皇帝怎么想。
而显然，就如同林景言之前想的那样，老皇帝并没有把这事，算在林如海的身上，也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意思。
不过虽然之前就已经从调任的圣旨里，看出了皇上的意思，但这会真的听到皇上这话，还是让林如海松了口气。
“多谢皇上宽恕，是臣教子无方，臣已经狠狠责罚了那个逆子，臣保证，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得了老皇帝的话，心踏实了些的同时，林如海也没忘了叩头谢恩，表示自己的忠心。
他那会把大儿子狠狠的打了一顿，可不光只是教训对方肆意妄为的，也是有打给皇上看的意思。
而事情做了，自然是要说的，虽然皇上在他身边应该是放有人监视的，但不能只指望着那个，自己该说也得说。
你不说，谁能知道你的态度，那指不定就往旁的地方想了，若是那样，儿子一顿打白挨是小事，起了疑心可就是大事了。
“无妨，就算是再有这样的事也无妨，说句难听的，便这事是你授意儿子做的，朕现在也不在乎了！”
摆了摆手，老皇帝很是大度的说道，不过那话却又吓得刚刚才站起来的林如海，连忙跪下请罪。
今日他可当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皇上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让人心惊，他现在都觉得，这还不如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呢。
其实再怎么明枪暗箭，也是按常理出牌的，而现在呢，这老皇帝总感觉，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似得，话是一句比一句狠呢，狠到林如海都不敢说话了。
“林爱卿，朕记得你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曾经在大理寺做过一任吧，恩，对了，应该就是在你去江南之前……”
见林如海又跪下了，这回老皇帝没有再叫起，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说道。
“回皇上，您记得不错，臣在去江南之前，是曾做过大理寺少卿……”
一听到大理寺，林如海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尤其是联想到皇上之前所说的，被刺客刺杀一事，他一颗心就好像被浸到冰水里一样，那真是哇凉哇凉的。
可皇上问话，他却不能不答，而且答得还不能太慢了，所以林如海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恭谨的回了一句。
“你刚回京，怕是还不知道，刑部尚书昨日告老还乡，这个位置便空了出来……”
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看着恭敬的跪在那里，低着头也看不出脸上神情的林如海，老皇帝语气淡淡的说道：
“原给你下的圣旨，是让你去礼部做个侍郎，不过现在刑部尚书有了位置，朕觉得，你之前在大理寺做过，也算是有些经验，索性就再给你升个两级……”
“礼部侍郎是正二品，刑部尚书是正一品，你这刚刚回京，就升了两级，可是件难得的喜事，你觉得怎么样啊……”
怎么样，林如海低着头，脸上满是苦涩，他能觉得怎么样，皇上的话一句说道这个地步了，他还能够拒绝嘛。
当下，也只能是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大礼叩拜：
“微臣多谢皇上恩典，必当尽心尽力，为皇上办差……”
不详的预感到现在已经成了真，不过林如海的心倒是踏实了下来，左右也是推脱不得，往好了想，怎么说也是升官了。
从礼部侍郎到刑部尚书，这看似就只是升了两级，可这两级，有很多人那是一辈子也走不完的。
他在如今这个年岁，能够坐到这个位子，要不是因为昨日皇上遇刺这件事，正值风雨飘摇之际，那怎么可能呢。
至于说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案子要怎么查，那就再看吧，这烫手的山芋既然推不掉，就想办法解决呗。
“你初初上任，其他的都不是最要紧的，只这桩案子，你要给朕查仔细了，不管里面牵扯到什么人，牵扯到谁，你都不必顾忌，朕赐你尚方宝剑，给你便宜行事之差，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入宫奏朕……”
见林如海痛快的接下了这差事，没有任何推脱之词，老皇帝的面色好了不少。
从昨日事发到现在，刑部尚书为了避祸直接辞官，其他人也不敢接这个差事，便是碍不住不敢推脱的，瞧着那模样，老皇帝都不敢把差事给他们。
有几个倒是蹦跶的厉害，想要接这个差事，可那几个都是些什么人，老皇帝心里清楚的很。
把差事给了他们，那是不用担心，他们不敢往下查，可攀咬出来的怕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是以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刚刚入京，与那几个儿子都没有牵扯，又有着审案经验的林如还来得最为合适。
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憋在心里的气，稍稍的缓和了一点，老皇帝站起身来，原本平和的声音倒是难得透出了些杀气：
“那些个混账东西，平日里怎么争怎么夺，斗得跟个乌鸡眼似得，朕都不管，可朕没死呢，就有人敢妄图弑君，这样的逆子，朕绝不能留！”
狠狠的拍了下桌子，老皇帝甩了下袖子，那苍老的面容上，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睛，却是让人不敢直视。
浑身散发的寒气和杀意，更是让林如海深深的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没错，即便案子还没审，还没有往下去查，但老皇帝已经把目标都钉在了几个儿子的身上。
当然了，也不只是他，那辞官的刑部尚书，那争抢差事的官员，还有那些躲避差事的人，包括林如海，几乎都已经认定了，此事绝对有某位皇子的手笔。
无他，虽然如今的天下，是有些什么白莲教之类的叛逆，可他们也就只能在江南地界，弄弄凤作作雨的，皇城之内，他们还进不来。
皇上登基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年了，可除了刚开始那两年，因为下江南巡查民情，遇到过几回刺客之类，其他时候，可从未有过刺客刺杀。
至于说在宫里，那从本朝开国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这又不是武侠事情，皇宫守卫之严，岂是那些刺客说闯就能闯进来的。
如若没有内应，那这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也难怪皇上会如此生气，甚至就连尚方宝剑都赐下来了。
要知道，除非是去外地巡视的钦差，要不然，可是没有尚方宝剑这一说的，毕竟只要在京城，那随时都能够进宫面君，也用不着这东西。
不过感受到老皇帝的盛怒，以及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的林如海，对此事也就有些谱了。
其实也就是老皇帝现在的情况看着不好，可能不知道哪天就起不来了，要不然这差事，也不算是特别的难办。
当然，最主要的是，不管难不难办，想不想办，这差事都已经接下来了，而且也没法不接下来，所以与其想些乱七八糟的，担心这担心那的，倒是不如用心的把这事给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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