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瑾瑜盯着那个灰色的小太阳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靠到椅背上。
如果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对他说‘三观不合’,他不会有任何波澜。
但是‘心向阳’不一样,这样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为什么会草率地下这样的结论?
重新打开自己的个人动态,从半年前注册开始,除了吹‘心向阳’的彩虹屁就是给心向阳点赞。
唯一一条例外就是评价自己,还很客观,跟心向阳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瑾瑜突然感觉胸口憋闷,说不出来的烦躁像洪水一样涌来。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屏幕显示郑可岩。
郑可岩是他发小,今天过生日,他本来打算去给发小庆生的,但郑可岩上个周刚跟杜尧分了手,说是想自己静一静,今年的生日不过了,他也就没再坚持了。
好兄弟越是心情不好,他越是要调整好状态,收起刚才被心向阳拒绝的烦闷,向右滑动接听。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过来郑可岩的哭声,“瑾瑜,我难受,我呕——”
呕吐过后,一阵窸窣,电话那边传来另一个清冷的男声,“你朋友喝醉了。”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里听过。
楚瑾瑜使劲甩甩头,他真是心乱了,这个时候了,还考虑声音。
“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楚瑾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去穿鞋拿外套。
“黑龙江路和海南路交叉口往南走200米,往西一拐,路北。”
“……”楚瑾瑜皱眉,轻咳一声,“我不分东西南北。”
那边沉默了10秒,“那你加我微信,我给你发定位。”
加上微信,对面很快发过来定位,楚瑾瑜一边开地图导航,一边朝地下车库跑。
9点多,帝都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越是心急,红绿灯越是来作对似的,每一个路口都是红灯,不是70秒就是90秒。
89,88,87,从来不知道1秒可以这么慢。
郑可岩和杜尧从高二开始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早恋,还同性恋,还不搞地下恋,就坦坦荡荡地在校园里虐狗。
班主任气得找家长,人家俩家长都说知道,还异口同声孩子谈恋爱不影响学习,直接把班主任气得翻翻眼儿。
关键这俩还真不影响学习,高考并列省理科状元。
这么算起来,这两人的爱龄跟他的艺龄一样长了。
不怪郑可岩会难受到借酒浇愁。
楚瑾瑜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材高佻的青年,单手抓着郑可岩的大臂,郑可岩挣着要往路中间冲,被青年钳住,跟案板上的鱼似的,挣来挣去。
楚瑾瑜停下车,拉开副驾驶箱,拿出口罩和眼镜框带上,下车跑过去,抓住郑可岩另一条胳膊,“刚才是您给我发的位置吧?”
青年本来面色已有不耐,看到他之后怔了有10秒,眸光一直盯着他,没有任何游走。
楚瑾瑜不知道是不是被认出来了,下意识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他刚洗完澡,头发没做造型,白口罩黑眼镜框一挡,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吧?
他的铁粉基本都是女性,连他的童年照都认得出来,更别说带个口罩了。不过对面这个青年,应该只是被他包裹得这副严实样儿震了一下。
“谢谢你。”
“嗯。”
青年终于收回了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楚瑾瑜长舒一口气。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郑可岩寻着声,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到他身上,“别离开我,别离呕——”
楚瑾瑜皱眉,这酒气,他光是闻着都要醉了,这是喝了多少。
楚瑾瑜想把发小赶紧弄上车,奈何从不锻炼的他,实在是弄不动郑可岩,这家伙学生时代一直是篮球队队长。
“亲爱的,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郑可岩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到他身上,他不说话,郑可岩就不停地念叨,楚瑾瑜无奈,只好顺着醉汉说话,“好好好,不会不要你的,你听话,先上车。”
然后求助青年,“不好意思,能帮我把他弄上车吗?”
青年嗯了一声,脸色不辨喜怒,单手就把郑可岩从他身上拽了下来,楚瑾瑜赶紧去开后座门。
一回头,就看到郑可岩手抓着青年的领口,休闲衬衣的扣子扯掉了两颗,青年的黑风衣没有系,里边就一件白衬衣,被扯开到了胸口,昏黄的灯光下,隐约露出小麦色紧致的肌肉轮廓。
青年皱眉,脸一沉。
楚瑾瑜赶紧过去道歉,“对,对不起!”
青年没说话,冷着脸把人塞进后座,系上安全带,啪一声关上车门,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比这零下10度的天还冷。
刺骨的寒风袭来,撕碎的衬衣被吹得更加大开,饶是这样,青年也没有哆嗦一下,仿佛感觉不到冷。
楚瑾瑜上车前,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青年被扯坏的衬衣,轻声道,“对不起。”
青年看着他,合了合风衣,脸色好看了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么冷了,低沉而富有磁性,“不怪你。”
楚瑾瑜点了点头上车。
发动起车,放下手刹,右角刚要踩油门,就被从后勒住了脖子。
“尧尧,不要走!”
“咳咳咳……”
郑可岩手劲极大,像个铁钳子一样锁在他脖子上,扒都扒不开,强烈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使劲敲车窗求救。
‘嗖’的一阵凉风灌进来,脖子上的压迫瞬间没了,楚瑾瑜咳嗽了好几下才缓过来,回头就看到青年擒住了郑可岩,把郑可岩的脸死死摁在了皮座椅上,醉汉现在只有眼珠子能动了。
青年皱眉,“你开车,我扶着他。”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莫名其妙被个醉汉这样折腾一晚上肯定也烦了,楚瑾瑜赶紧踩上油门出发,顾不得去想郑可岩现在算是被摁着还是被扶着了。
直到把郑可岩抬到床上,楚瑾瑜才长舒一口气。青年盯着床上四仰八叉地郑可岩,眉头微蹙,周身的冷气又回来了,转身要走。
“哎,你一等。”
青年闻声站住,楚瑾瑜赶紧去衣帽间,翻出来一件没开封的白衬衣,递给青年。
青年看着他,没接。
楚瑾瑜指了指他的胸前,“新的,没穿过,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青年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扯坏的领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衬衣,背过身去。
脱去了风衣和衬衣,小麦色的皮肤下,肩背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最终隐于腰间。
让人羡慕的好身材。
楚瑾瑜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小腹,叹气,软肉。
青年比他高一头,穿着他的衬衣小一个号,稍微有点紧,好在披上风衣之后就看不太出来了。
“我让助……”楚瑾瑜一怔,赶紧住嘴,差点叫出来助理,“我给你打个滴滴吧。”
“不用了。”
送走青年,看到发小衣服吐得脏兮兮的,楚瑾瑜皱眉。
郑可岩吐成这样,他都受不了,青年虽然皱眉头,但还是抱了一路,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
而且今天郑可岩醉成这样,要不是有那个青年拦着,真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后果都不敢想。
楚瑾瑜翻出来今天刚加的微信,叫sun,头像是一束照到绿地上的晨光。
楚瑾瑜走到窗边,一辆银色玛莎拉蒂正好停在青年身边,青年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玛莎拉蒂一个摆尾,消失在冰冷的黑夜。
有专人开玛莎拉蒂来接,原来是个富家子弟,自己刚才还要给人打个滴滴呢。
转过身,就看到青年换下来的衬衣躺在沙发扶手上。
楚瑾瑜走过去,看到袖口好像还绣着字,拿起来一看,是个H,一阵青草香袭来,本该扔进垃圾桶的衣服,楚瑾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叠了叠,放到了储物间。
回来拿了身干净衣服给郑可岩换上,郑可岩翻了个身就呼呼睡了,没再闹腾。
折腾了一晚上,楚瑾瑜也累了,躺在郑可岩旁边,听着郑可岩沉沉的呼吸声,愣是一个多小时都没睡着,眼前像过电影一样一行行划过四个大字:三观不合。
楚瑾瑜突然烦躁地坐起来,怎么就三观不合了!
下床,开灯,开笔记本。
楚瑾瑜打开论坛,点开‘心向阳’的对话框,金色的小头像亮着,对方在线。
他把之前没有发出去的话重新发送:[我们怎么就三观不合了?]
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盯着电脑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金色的小头像一直亮着,但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
一直等到半个小时,楚瑾瑜‘啪’的一声扣上笔记本,关灯,上床,拉上被子蒙住头。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真烦!
*
技术部主管胡罗博:贺总,技术部遍地是头发,快掉秃了,求加鸡腿!
贺明阳点开胡罗博发过来的文件包,看完之后,给胡罗博回过去:欧洲十日游。
企业内部软件叮咚叮咚响个不停,贺明阳没再点开看,想也知道胡罗博发的是什么。
论坛提示音响了一下,贺明阳点开新消息提醒。
[菜鸟666:我们怎么三观不合了?]
贺明阳冷哼一声,直接右上角点X。
他从小过目不忘,这个菜鸟666对楚瑾瑜的评论,他一字一句都记得。
眼神呆滞?
台词功底烂?
肢体语言匮乏?
细节掌控力严重不足?
贺明阳拉开抽屉,拿出来一本棕色皮质的笔记本,翻到中间,一张色泽有些旧了照片静静地躺在白纸的条纹上。
看到照片,烦躁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还有些青涩,这是楚瑾瑜第一次拿影帝的时候的剧照,不是《AI来临》,是第二部电影——《图腾》。
第二部电影就拿影帝,还要被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
轻抚照片上的人,脑中回想起那个喝醉的男人搂着楚瑾瑜脖子的样子,贺明阳双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低垂的双眸中散发出幽冷的光。
*
凌晨5点,楚瑾瑜被闹钟吵起来,头像被搅拌器搅过一样,昏昏沉沉,昨晚辗转反侧,一直到快3点才好歹睡着。
郑可岩还在睡,楚瑾瑜强撑着去洗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浓重的黑眼圈,就能想象到导演的脸得拉多长。
今天天公不作美,都中午了,日头还没出来,寒气袭人。
化妆间的气氛比外面的天还冷。
化妆师小心翼翼,导演面若冰霜,一屋子人大气不敢出,只有楚瑾瑜,万年的冰山,面无表情。
“昨晚7点半把你放回去,你就把自己养成这个鬼样子?!”
郑万里在导演圈里是出了名的毒舌,一生气,两撇小胡子都跟着抖。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来,好歹粉底盖了个七八成,一开机,眼神又跟一潭死水似的,拍了七八十条,没一条能看。
这也就是楚瑾瑜了,他是忍了再忍,到现在才吼出来。
化妆师离冰源最近,被吼得一哆嗦。
“失眠。”
虽然就俩字,但这种无力感从楚瑾瑜嘴里说出来,合作过多次的郑万里竟也觉得不好再毒舌下去,拍了拍楚瑾瑜的肩,“虽然是奔着拿奖去的作品,你也,也不要压力太大,还是身体最重要。”
楚瑾瑜没说话。
跟在郑万里身后的副导演面如死灰:导演你不是说干不死就要往死里干吗……
不光是睡眠不足,加上心里也不静,实在是状态太差,郑万里这种国内顶尖导演根本不能接受凑活,给楚瑾瑜放了半天假,先拍其他配角的戏份。
楚瑾瑜对郑万里微微一弯腰,郑万里拍了拍他的背,“行了,别给我整这些虚的!今天滚回去歇好了,明天给我往死里干!”
楚瑾瑜点头,接过助理手上的风衣披上,转身离开。
从业12年,他从来没有这么不专业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都是因为一个人。
*
回到家,郑可岩已经走了,留了纸条,还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没事儿,让他放心。
发小的脾气他很了解,昨晚是借酒发泄,今天酒醒了,不管心里多难受,肯定是该上班上班,该工作工作。
楚瑾瑜放下纸条,开笔记本,登论坛,点开聊天框。
自己昨晚的那条消息还孤零零地横在那里,金色的小太阳亮着。
楚瑾瑜全身疲乏,胸口却很烦闷,像是有一股火要冒又冒不出来,憋得难受。
[菜鸟666:阳神,请您解释一下,您如何从我们不超过5句的言谈中判断出我们三观不合?]
这次,聊天框上方立即显示‘正在输入中’,楚瑾瑜坐正,看着那行时有时无的小字提示,心提到了嗓子眼,等高考成绩也没绷得这么紧。
楚瑾瑜等了好一会儿,上方‘正在输入中’的小字没了,聊天框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
[菜鸟666:?]
刚刚点了发送,就显示发送失败,孤独的问号左边出现了一个红色叹号,下方提示:【对方拒绝接受您的消息】
他被心向阳,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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