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熹微与蓝忘机回到姑苏的那日,恰逢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势头不猛,掌心大的雪花从银灰天际飘落,纷纷扬扬犹如鹅毛,云深不知处好似一座粉装玉砌的琼楼玉宇。
去百凤山参加围猎时还是秋日,蓝熹微本以为回来后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才能看到这般景致,却没想到,一入姑苏,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只是可惜,这一年一遇的茸茸雪景,没能与魏无羡一同欣赏。
跪在兰室门前的蓝熹微,如是想到。
蓝氏的弟子都清楚,他们的三小姐不似二公子寡言清冷,也没有宗主那么温雅和煦,像是两位兄长的结合。
蓝熹微长得极美,可以说担得起“玄门世家第一美人”的美誉,再加之云深不知处被烧与射日之征中,她的担当,她的聪慧,不仅外界称她为“归月仙子”,就连蓝氏弟子,也跟着这么唤她。
他们却没想到,蓝熹微从兰陵回来的第一日,便被蓝启仁罚跪于兰室,几乎每个弟子都见到了跪于漫天飘雪里依旧风姿绰约的丽影。
看着窗外捧着戒尺,跪得规矩的人,蓝曦臣试着跟蓝启仁求情:“叔父,熹微她于江氏素来交好,此番返程迟了,一是因着身子不适,二是在云梦停留了些时日......”
“在云梦?”蓝启仁冷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云梦离夷陵有多近?”
站在一旁的蓝忘机见状,撩开衣摆,跪在了地上:“叔父,是忘机没能及时带她回来,怨不得熹微,她身子有伤尚未痊愈,忘机愿替她受罚。”
“荒唐!忘机,你身为兄长,怎可一昧纵容她?她既然能跟着江澄一声不响的离开金麟台,罚跪对她又有何难?我看她是被那魏婴下了迷魂汤。”
万万没想到,蓝启仁连蓝熹微与江澄走的这件事也知道了,蓝忘机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外面渐猛的雪势,眉宇紧蹙。
“你们两个先回去,都不准管她。”蓝启仁怒道,“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认错。”
“叔父......”蓝忘机还要再说。
“忘机。”蓝曦臣对他摇了摇头,蓝启仁正在气头上,他们二人再怎么劝,都比不得蓝熹微的一句认错。
退出兰室,蓝忘机作势就要朝蓝熹微走去,却被蓝曦臣拦住。
“忘机,叔父气没消,你若再去他怕是更生气,晚些时候有世家来访,你再带熹微回晓室。”蓝曦臣叹了口气,“若是早回来一日,叔父也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想起什么,蓝忘机脸色蓦然一白,缓缓抬眼看向蓝曦臣,轻声开口:“兄长,的确是因我在金麟台耽搁了。”
蓝曦臣不以为意,江澄带蓝熹微离开这一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江澄派了些弟子拖住蓝忘机。
“没想到江宗主会帮熹微,这事怪不得你。”
“不是。”蓝忘机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
蓝曦臣有些不解,侧眼看向他,才发现蓝忘机的神情委实难看,顿时意识到一件事,蓝忘机带蓝熹微回来迟了,有别的缘故。
蓝忘机睁眼,浅眸里蕴着复杂情愫,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普普通通的一封信,平淡无奇的一张纸。
甫一蓝曦臣在想究竟是什么信,能让处变不惊的蓝忘机变成这副摸样,当他读完信后,顷刻明了蓝忘机为何会如此了。
“这是谁送的?”蓝曦臣捏着信纸的指尖发白,眉间郁色越发显然。
蓝忘机低下了头,艰涩道:“我不知,但我确实找到了那幅画。”
如信中所言,他看到了那幅画。
白皑皑的大雪铺盖了云深不知处,跪在雪中的女子,绝艳惊尘的容貌与那画中女子七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若不是画纸的色泽与手感都与如今相差甚远,蓝忘机差点以为那就是蓝熹微的画像。
可并不是。
画上的题记,写的一清二楚——
吾爱望舒。
而那四个字的笔锋走势,他熟悉的很。
一瞬间,一些被他遗忘的事,重新串连起来。
“前辈认识我?也认识我娘?”
“你在这寒潭洞出生,我岂会不认识?”
“方才所说与蓝三小姐相像的故人,正是在下的师姐,沈望舒。”
难怪蓝启仁偏偏对她格外严苛,难怪蓝曦臣分明大她三岁有余,却不记得青蘅夫人何时怀的她。
寒风穿廊而过,吹得人满怀冰凉,神色怅然。
“还有人知道吗?”蓝曦臣将信折好,目光落在檐下积雪,几分温柔,几分坚定。
“不知。”
这封信是直接放在他房门口的,那幅画是在不夜天的密室找到的,前者蓝忘机无法知晓是何人所送,后者更是无处可寻。
根本没办法知道信与画纸的来处,能确定的事,就是这两样都是真的。
掌间灵力涌动,信纸登时化成了缕缕青烟,不复存在。
蓝曦臣平静开口:“那就不要让别人知道。”
这个秘密,到他们为止。
......
戌时。
蓝忘机从雅室赶到兰室时,庭院里的人仍捧着戒尺跪在庭院中央,三千青丝沾染了团团片片的雪花,发尾湿漉,如画眉眼瓷白异常,娇唇没有丝毫血色。
心下一紧,蓝忘机大步走了过去,蹲在地上,柔声道:“我带你回去。”
蓝熹微没有应声。
来回的奔波,其实她是想回云深不知处好好休息的,可蓝启仁知道了那些事后,把她叫到兰室,硬是要她与魏无羡恩断义绝。
不可能的,她做不到。
哪怕是假意答应,她也做不到。
喜欢魏无羡、想要与魏无羡在一起,这些在她心里,从来都是可以坦然宣之于口的爱意,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
蓝启仁要她认错。
跪在门前几个时辰,她都没有想明白。
全心全意的喜欢一人,期盼与一人岁岁长相见,何错之有?
脑海里浮现临行前的画面。
“蓝泱,温宁还没醒来,我不能离开乱葬岗太久,若是我想你了,我便做个小纸人来云深不知处找你,好不好?”
男子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蓝熹微眨了眨眼,喃喃道:“二哥,我不想回去。”
闻言,蓝忘机一怔,旋即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如果起身意味着她认错,她宁愿不起。
她是真的,很喜欢魏无羡。
心里莫名烦闷,似乎有根针扎在心底最软的一处,一下一下的,很轻却也伴随着不可忽视的刺痛。
每一回认识到这件事,他都有这种微妙的感觉,一回比一回难以纾解,一回比一回浓烈。
可眼下,蓝熹微的状态,实在是让他无暇深想。
“你听话......”
话音未落,有名蓝氏弟子走来,朝两人拱手行礼,道:“蓝先生说,含光君可以带归月仙子退下了。”
“嘭——”
戒尺摔在积雪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蓝忘机一把接住向后跌去的人,触碰到月白衣裳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凛冽寒气,翕了翕唇,却是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抱起浑身冰寒刺骨的人往回走。
靠在蓝忘机的肩头,蓝熹微才觉得一股强烈的冷意在体内肆意乱窜起来。
脸颊、膝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冷的,她不自觉地圈紧了蓝忘机的脖颈,也是她此刻能感知到的唯一热源。
置于腰腹的手因着她这一动作顿了顿,随后更用力地把她往怀里带去,温暖熟悉的灵力开始游走周身。
浑浑噩噩间,蓝熹微瞥见了天上的一轮弯月,没到十六的月亮并不圆满,可在黑漆漆的夜里依然亮着皎洁的光。
她笑了笑,声音极轻:“二哥,他们都叫我‘归月仙子’,连蓝氏的弟子也叫我了,怪不得叔父会这么生气。”
“日月不相逢,月亮喜欢上了太阳,这件事很荒谬吧?”
蓝忘机觉得自己得了怪病。
只要一听她提起她喜欢魏无羡,仿佛就有数不尽得苦涩烦闷涌出来,一阵接着一阵,有什么陌生的东西,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间蔓延滋长。
魏无羡是他屈指可数的朋友,就算他现在另辟蹊径不修正统剑道,但他们一起杀过屠戮玄武,一起经历过生死,他相信他的为人,始终还是拿他当朋友的。
难得认可的朋友与蓝熹微在一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抵触情绪?
他到底是怎么了?
“二哥,你说这世间评判正邪的依据是什么啊?所谓的名门世家仙门望族,逼着老弱妇孺只能在乱葬岗苟活,世人嗤之以鼻的邪魔歪道,反而一直坚守着正义。”
“阿羡他...他是修了诡道术,是炼了阴虎符,但他心里坚持的信念从未变过,是你们在逼他,金光瑶、金光善......都在逼他走上邪魔歪道,却还要问他为何不走正道。”
这些话,蓝熹微平日里没有说过。
也只有在蓝忘机面前,才能毫无顾虑地吐出来。
她知道魏无羡是什么样的人,她觉得她相信他就够了。
可事实上,听到他不被接受不被理解时,她有种掏心窝子的委屈。
她见过如骄阳耀眼的少年。
十八岁的魏无羡,使出卓绝到令旁人惊艳无比的剑法时,长眸里满是璀璨熠熠的光。
所以她至始至终相信,他选择诡道术这条不为大多世人所接受的路,是有他的苦衷的。
说到最后,蓝熹微眼眶酸得厉害,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怀里的人抽抽噎噎地哭着,蓝忘机眸色沉了下去。
他突然就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把蓝熹微藏起来。
她愿意为了魏无羡不顾一切。
余生那么长,他也愿意为了她的欢喜,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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