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老祖”这个名号传到蓝熹微耳里时,她刚在彩衣镇的酒肆买了两坛天子笑,准备去夷陵。
这段时间,蓝启仁管她管的十分严厉,但到底还是顾及她的身子,只把她禁足于晓室,罚她抄写三千家规。
今日能出来,是她找了奉命看守她的弟子换班之际,偷偷溜下山来的,甫一打算御剑至夷陵,见一面魏无羡就立马回来,却被酒肆里的说书人耽搁了行程。
“打扰了,你们所说夷陵老祖...是谁啊?”蓝熹微看向离她最近的一位客官。
那客官正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听有人问起这事,本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在瞧见蓝熹微正脸时,旋即换上一个谄媚的笑容。
“姑...姑娘你还不知道夷陵老祖吗?”
黛眉微蹙,蓝熹微沉默须臾,道:“不知。”
“三日之前,云梦江氏的江宗主约战魏无羡,在夷陵乱葬岗上二人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完全撕破了脸皮,那一战后,云梦江氏的江宗主对外宣称,魏无羡叛逃家族,与众家公然为敌,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
“他救了的温氏余孽,被他制成了傀儡,在穷奇道连杀了十几人,大家都叫他‘鬼将军’,现在谁人不知乱葬岗上有个独创一派、修练鬼道的夷陵老祖啊!”
蓝熹微慢慢消化着这一番话。
依照魏无羡与江澄的情谊,魏无羡不会愿意拖累云梦,江澄又必须要在仙门世家之间保全江氏,这一架八成是做戏给世人看。
而所谓的“夷陵老祖”、“鬼将军”,指的就魏无羡和温宁。
客官见蓝熹微久久未语,以为她也憎恶夷陵老祖,忙不迭给她倒了杯茶水,热情地放在她面前,道:“姑娘莫怕,虽然夷陵老祖的手段令人毛骨悚然,但有我在......”
“手段毛骨悚然?”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
客官一噎,不知为何这美人眉间忽而有了寒意,愣愣地点了点头:“都说他...在山上挖尸体敲骨吸髓来助长他的妖术。”
“其实他魏婴若不是遇上了云梦江氏,最多也就只是个混迹乡野市井的庸徒,还有脸叛出师门伤了小江宗主,这种白眼狼,该杀。”
蓝熹微气极反笑,盯着眼前说完还沾沾自喜等她赞赏的人,拿起一根木桶里的筷箸,放在掌心,冷声道:“那你得小心,这话给他听了......”
“他要你的命,跟我折了这筷箸,一样简单。”
话音刚落,筷箸变成两节,掉在了桌案上,美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留下那大惊失色的客官,傻傻捧着被一分为二的筷箸。
长吁一口气,蓝熹微掂了掂手中天子笑,喃喃道:“你要是受了伤,我便当你的面把这两坛喝了。”
“看来我们家老幺,不仅人长大了,胆子也肥了不少啊。”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轻松的语气还带着笑意。
对于突如其来的揶揄,蓝熹微似乎没太惊讶,转身望向来人,温声道:“大哥。”
蓝曦臣瞅了瞅她尚未收入袖中的酒,微微眯眼:“你这么走了,叔父知道决计不止思过抄家规了。”
自知理亏,蓝熹微耷拉着头,走到他身侧,欲盖弥彰地问起了别的事:“大哥今日得空下山了?”
按理说,来寻她的人该是蓝忘机才对,怎么蓝曦臣亲自来了?
体贴的没有戳穿她,蓝曦臣说起了正事:“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正式联姻,江氏递了拜帖来,江姑娘希望你能在大婚前,去莲花坞陪陪她。”
“江姐姐和金子轩?”蓝熹微愕然道,星眸眨了好一会儿,“叔父允了?”
云梦离夷陵的距离有多近,她不信蓝启仁不知道。
这反应,惹得蓝曦臣哑然失笑:“江姑娘亲笔写的拜帖希望你能去送她出嫁,言辞恳切,叔父不好拒绝,再者我有些事要去云梦,顺便就带你过去了。”
想起将将的话,蓝熹微觉得蓝启仁大抵是认为江氏与魏无羡是真的闹翻了,加之蓝曦臣一同前往,终于肯放她去云梦。
只是,蓝曦臣如何知晓她在彩衣镇的?
似知道她心中疑惑,蓝曦臣正欲开口说话,忽而止了声,静静地看着她。
他接到云梦拜帖去请示完蓝启仁后,没有在晓室找到蓝熹微,是蓝忘机告诉他,蓝熹微兴许会在彩衣镇。
他问蓝忘机如何得知。
蓝忘机答:“天子笑。”
她私自下山,只会是去夷陵见魏无羡,又不愿让他们得知行踪的话,便不会走常去夷陵的路。
彩衣镇的码头,是最好的选择。
那日夜里的画面,蓦然重现。
俊雅如玉般不真切的少年,迎着明月清辉而立,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愈发清冷不真切。
可说出的话,却令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兄长,我...想把她藏起来。”
他顺着少年灼灼目光瞧去,床榻上人的睡颜静谧如画。
“她想要什么,我给她。”
“魏婴给的。也可以。”
蓝曦臣脑海里无数思绪翻涌,他偏头看向蓝忘机,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端倪,好证明适才是他幻听了。
可没有。
少年浅眸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情愫,震得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蓝忘机从小,在他在意的事上,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执拗,而很多时候,这份执拗因着他沉闷内敛的性子,往往都变成了执念,被他藏在心底。
他不知蓝忘机的这份感情算不算执念,但他知道,蓝忘机是认真的。
青蘅君与蓝启仁并非亲兄弟这件事,蓝忘机不曾知晓,而在明知蓝熹微是“堂妹”的情况下,他还是说出了那三句话。
没有直说“我喜欢她”,却远比这四个字包含的情意要炙热浓烈得多。
看着突然不说话的蓝曦臣,蓝熹微柔声唤道:“大哥,你怎么了?”
蓝曦臣回神,不动声色地敛起异样情绪,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他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蓝熹微的身世会成为他庆幸的事。
否则,蓝忘机这辈子,就会被禁锢在一个无法可解牢笼之中。
然而他跟蓝忘机坦言蓝启仁与青蘅君不是血亲,为这份感情拂去最后一丝束缚,真的对吗?
蓝熹微心里的人。
是魏无羡。
......
不同于姑苏纯粹的鹅毛大雪,云梦的雪夹杂着淅沥雨水,许事今年温度格外低,偌大的莲花湖上的莲花几乎已枯萎,只余根部藏在了湖底的泥土之中。
江厌离站在莲花坞大门前,撑着一把竹骨绸伞,妍丽眉眼蕴着雀跃。
“江姐姐。”
灵巧地从昭阳上跃下,蓝熹微看着不远处的一身青衣的温婉女子,径直朝她走去。
江厌离一喜,循声望去,自百凤山一别,已数日未见,在这期间发生了不少大事,魏无羡的“叛逃”、江氏初建的琐事、金子轩的挽留,每一件都让她抽不出身去姑苏见蓝熹微。
当初蓝熹微在穷奇道受伤的事,被蓝氏瞒了下来,但她从江澄口中得知了此事,如今再见,发现她当真瘦了,江厌离握住一截莹白皓腕,怜惜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愿让她担心,蓝熹微莞尔一笑,岔开了话茬:“还没恭喜江姐姐,金子轩能与江姐姐结为眷侣,便宜他了。”
成功被她后半句话转移了重点,江厌离登时侧身松开了手,面上有些烫,下意识就道:“你和阿羡一样会笑话我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蓝熹微倒是还好,毕竟见过穷奇道之后的魏无羡,可江厌离在那日围猎场上与魏无羡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此刻提起他,江厌离难免恍惚。
“江姐姐......”
“几日前,阿澄从乱葬岗回来,手臂流了很多血,我...很担心阿羡。”江厌离垂眸,“外面都在说阿羡背叛了江氏,我知道这是他和阿澄的权宜之计,一家人谈什么背叛啊?”
这下轮到蓝熹微失神了。
她早就猜到魏无羡与江澄不会真的决裂,却独独漏了一点。
世人没有那么好骗,想让这个权宜之计信服力更高,只能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江澄受了多重的伤,魏无羡的伤,怕是不会轻,也断然不可能安然无恙。
难怪这几日都没收到他的小纸人。
蓝启仁不会把这种消息告诉她,她回了云深不知处后,下山与否并没有说的那样简单的。
这些就算乱葬岗离别之际她没说,魏无羡应该是都知道的,也什么都自己捱着。
他是怕她去找他。
魏无羡还是那个魏无羡,永远会把他人放在第一位考虑,不管世人对他的恶意、误解有多么离谱险恶,他的那颗赤子之心,始终都没有变。
在这一瞬,蓝熹微忽然就特别想见他。
她真的好想他啊。
......
蓝曦臣办完事赶到莲花坞,就见一抹倩影俏生生地立在大门旁,低头想着什么,浑然不知撑着的伞压根没起到作用,雨雪已沾湿了月白衣摆。
他轻轻笑了一声,信步走至蓝熹微身前,慢声道:“等人还不专心啊?”
这时,蓝熹微才抬眼朝他看来,浅笑出声:“大哥如何确定我是在等人?”
“你啊。”
蓝曦臣失笑,举手接过她手中的伞,两人并肩往莲花坞里走去。
“熹微,你比在云深不知处,要开心许多。”蓝曦臣嘴角弧度依旧,语气却好似有些苦涩,“叔父他...也是为了你好。”
看了那封信后,蓝曦臣其实渐渐能够明白蓝启仁的一些做法,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对蓝熹微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了。
可蓝熹微对那个秘密是全然不知的。
“大哥,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蓝熹微抿紧了唇,“叔父怕我与阿羡在一起会走上歪路,可阿羡走的路,他想走的路,比起所谓名门正派,要坦荡得多。”
“人这一生,喜欢一人,想和一人天天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蓝曦臣望着缓缓飘落的细碎雪花,温和开口:“一生这么长,人心易变,更何况是年少的喜欢,如果你们都长大了,还会这么想吗?”
蓝熹微默了半晌,艰涩一笑:“会的。”
“我这一生,想要与之厮守的,只有阿羡。”
她跋涉千里也想见到的人。
她那么喜欢的少年。
值得这一生独一无二的崇拜与至死不渝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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