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寒气

    许久未听到声音,蓝熹微不免有些疑惑,抬头望去,直直撞进了光色动人的瑞凤眼里,琥珀色瞳孔清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她一时愣住了。

    说实在的,她从小长于蓝氏,所见之人长相皆算得上标致,还有两位被誉为“蓝氏双壁”兄长,按道理对相貌出众的公子,会比常人镇定才对。

    偏偏栽在了魏无羡这张脸上。

    云深不知处山门的初见,俊美无俦的五官明隽耀眼得不像话,尤其是那双撩人长眸,眼波掠过处,犹胜春日潋滟。

    更不要说此刻正漾着缠绵情意,像是海中漩涡,吸着她愈发难以自拔。

    “你...你...你......”支支吾吾半晌,蓝熹微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脸颊不断升高的温度,烫得她慌张地别开眼。

    见状,魏无羡霎时想到射日之征庆功宴的那晚,女子脱口而出的话语。

    “哪里都好看,不过...我最喜欢这里。”

    清冽酒香混着雅致幽香带来的极致嗅觉冲击,再度席卷而来。

    他伸手抚了抚眼尾,剑眉一挑,勾了勾唇:“我...怎么了?”

    刻意放低的嗓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在其中。

    蓝熹微赶忙松开放在他腹部输送灵力的手,作势就要起身,却被人一把揽住腰,旋即后颈覆上一支修长有力的手,将她带到了怀里。

    “还好你来了。”魏无羡靠在她肩头,神色难得放松,“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不过好可惜啊,我不能看到师姐大婚时的盛况,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回莲花坞了,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什么了?”

    “不然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心中闷痛,蓝熹微抬手回抱住他。

    年少时的固守于心的信念,一点一点的崩塌。

    她知道他难受,也知道他有多痛。

    “阿羡。”蓝熹微直起身子,星眸认真地看着他,“你做得很好,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你没有错的。”她触碰着少年微凉的手,然后没有犹豫,紧紧地握住,“你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没有错。”

    “射日之征,是你吹奏陈情带我们逃出生天。穷奇道,也是你救下了温氏几十余人,在夷陵为他们撑起了一隅安栖之地。”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仙门世家自诩正统之道,却只听一面之词就认定你错了,可真正应该向温氏惨死于穷奇道的族人道歉的,真正应该自省认错的,是他们。”

    “他们不能因为没有你的本事,就以弱者的身份来攻击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锄奸扶弱,无愧于心,我们阿羡,做得很好。”

    喉咙紧了紧,魏无羡心里那道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顷刻瓦解。

    如果说经历了夷陵乱葬岗那三个月后,他的一生早已坠入深渊回不了头,那么能说出这些话的蓝熹微,能真正理解他的蓝熹微,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救赎。

    他也曾想过拒她于千里之外,也曾莽撞出言伤害过她,可这个傻姑娘,这个始终向他跑来的傻姑娘,一次又一次的抱住了浑身刺骨的他。

    她就只是为了魏婴而来。

    笼罩着整座心城无边无际的黑暗,被她一层层的撕开,皎洁如月的清辉照亮了他余生所有的前路。

    从此,他有了坚不可摧的盔甲,也有了所向披靡的勇气。

    鼻尖酸得厉害,魏无羡又拥住她,吸了一口她身上淡雅的清香,沙哑出声:“蓝泱,一条独木桥走到黑,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要想好。”

    你要想好,跟我在一起会有多少困难。

    也要想好,这条路需要遭受多少不公。

    可怀里的人没有丝毫迟疑,回答得极快:“我想好了,魏婴。”

    “即使是独木桥,只要并肩的人是你,我永不后悔。”

    ......

    晨雾散尽。

    温苑看了一眼放晴的天空,笑着摇了摇温情的手,道:“姑姑,出太阳了!”

    连着下了几日雨雪,温情还担心温苑的衣裳干不了,不想今日不但停了,还出了太阳,面上一喜,她摸了摸温苑的头,只见他眼珠一转,倏地挣了她的手,往后跑去。

    “仙女姐姐!”

    她身后是魏无羡所住的伏魔洞,青天白日,哪来的蓝熹微?

    温情失笑,转身正欲打趣他,然当她定睛看去,伏魔洞前蹲下身接住温苑的人,不是蓝熹微是谁?

    “阿苑很想你。”温苑整个人搭在蓝熹微身上,“虽然羡哥哥说不能不让你回家,但是阿苑真的真的很想你。”

    蓝熹微一愣:“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温苑亲昵地在她怀里蹭了蹭,如实答道:“我和羡哥哥知道仙女姐姐会回家,我很不开心,就问羡哥哥难不难过。”

    “羡哥哥说,等阿苑长大了,就会知道,为了特别喜欢的人,难过就不值一提啦。”

    心间积郁在这一瞬,通通一扫而光。

    她是他,特别喜欢的人啊。

    星眸弯弯,笑意止不住地在如画眉眼之间蔓延开来,有如昙花初绽,饶是朝她走来的温情,也被这抹明艳不可方物的笑靥晃了眼。

    “熹...熹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蓝熹微拍了拍温苑的背,转而改去牵住他的手,随后站了起来,温声道,“我来之时,你们尚未醒来,我便直接进伏魔洞找他了。”

    温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问道:“魏无羡醒了吗?这几日他总一个人待在里面,阿苑去找他出来吃饭,他也不出来。”

    蓝熹微想起魏无羡嘱咐她的话,点点头:“他醒了,我听他说,他最近在研制新的法宝与阵法,没那么多时间...阿嚏——”

    身为“岐黄神医”,温情几乎能确定蓝熹微身子抱恙,不说别的,风寒是绝对染了点的。

    于是乎,只是出来打招呼的蓝熹微,被温情拉着开始把起脉来。

    蓝熹微本想着,她那声喷嚏至多就是因她赶早来夷陵,吹了不少冷风,却没想到温情自扣住她腕间起,眉宇就没舒展。

    “温情,我就是御剑来的时候,吹了点风,没事的。”

    温情没说话,静静地盯着指尖下的雪白皓腕。

    怎么会。

    御剑吹风,体内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寒气。

    蓦地想到在蓝氏听学时,蓝熹微、魏无羡、蓝忘机三人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三人都受了伤,蓝熹微的伤最为严重,不仅是小腹的撞伤,还有比魏无羡与蓝忘机更重的寒气。

    她特意开了一幅药驱寒的,只是因着蓝熹微没醒,所以是魏无羡他们先服药,她也只复诊了魏无羡他们,可那幅药,她后来派人送过去了,蓝熹微是喝了的。

    怎么会还有这么深的寒气?

    不是一回就能在体内变得如此厚重,蓝熹微灵力的精湛,她亲身体会过,拥有这样精纯修为的人,不可能纾解不了体内寒气。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这股寒气不是后天入体,而是在胎儿时期就悄无声息侵入的。

    青蘅君会让青蘅夫人,在极寒之地待产吗?

    云深不知处有这样寒冷的地方?

    想了一会儿,温情仍是决定开口问她:“熹微,你可知你体内寒气很重?”

    “寒气?”蓝熹微面露讶色,“什么意思?”

    “听学之时,你与魏无羡,还有蓝二公子消失回来后,我替你把过脉,那时你体内的寒气就比魏无羡与蓝二公子要深,所以我开了驱寒固本的汤药给你们,你们都喝了,独独只有你的寒气,至今未散。”

    “云深不知处,是不是有很冷的地方?”

    很冷的地方?

    蓝熹微下意识就要摇头,电光火石间,三个字浮现在脑海里。

    寒潭洞。

    他们三人并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意外掉入了寒潭洞,那里的确汇聚了四方至寒之气,是云深不知处,也是世上最为寒冷的地方之一。

    但她就比魏无羡他们多待片刻,体内的寒气何故至今未散?

    瞧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温情话锋一转:“也许是令堂有孕时,受了寒没注意,我等会儿写个方子,让魏无羡带你去夷陵药馆抓几副药,不用担心。”

    “多谢。”蓝熹微冲她笑了笑,星眸却是一片清明透亮。

    娘亲怀有她时,身子不好吗?还是说娘亲的提前离世,也与她体内的寒气有关?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可还没等她细想,就瞥见一道黑影靠近。

    “不是就出来打声招呼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啊?”魏无羡径直坐在了蓝熹微身边,长眸流转着璀璨的碎光。

    “魏无羡,好久不见啊。”温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要在伏魔洞冬眠了呢。”

    魏无羡神色一僵,尴尬地干笑几声:“这...这不是冬眠也需要透透气嘛。”

    听到这人插科打诨的话,蓝熹微没再去想适才的事,觑了他腹部一眼,但笑不语。

    “行,那你带着熹微去山下抓几副药,顺带买些......”

    “你怎么了?”魏无羡猛地看向蓝熹微,神色正经得过分,“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还是受伤了?也对,她在穷奇道受了伤的,温情,你需要什么药,我现在就去。”

    说着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山下走去。

    “阿羡!”蓝熹微也跟着起身,牵住魏无羡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牢牢反握住手。

    “手这么凉,肯定是来的路上吹风吹多了......”

    蓝熹微凝眸望着此时语无伦次说话的男子,剑眉紧紧蹙着,长眸里盛满了紧张、焦急,以及小小的,她。

    他比谁都还担心她。

    心口突然一软,她莞尔解释:“我真的没事,阿羡,温情给我开的,是养气修身的补药。”

    魏无羡怔住,当即又去看温情,将信将疑地问道:“补药?”

    若要说成是补药,倒也不算有误,可蓝熹微的情况,兴许不单单是养气修身,就能解决的。

    温情正想着实话实说,却见蓝熹微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告诉魏无羡。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无论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作为医师,温情尊重患者的请求,作为朋友,她也尊重朋友的选择。

    “我等会把补药的药方给你,你带着她去山下的药房抓几幅,顺便买点吃的回来。”

    俊脸划过一丝怀疑,可魏无羡到底还是相信温情的医术,很快就恢复成了往常的神情。

    他摩挲着掌心的玉手,笑嘻嘻道:“走,魏哥哥带你下山玩去咯。”

    绣有卷云纹饰的月白广袖猎猎作响,同男子腰间黑笛缀着的红穗缠在一起,分明是不同的颜色,却因主人间的亲密欢愉神色,格外融洽。

    温情把这一幕,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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