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的夜间,有着许多仙门世家都没有的人间烟火气,依湖而建的莲花坞各处皆点着灯笼,从远处看起来,仿佛就是一盏停泊于湖中央的花灯。
“决定好了?”蓝曦臣站在亭桥上,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嗯。”身侧的蓝熹微答得干脆,“江姐姐说江澄伤得不轻,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想陪着他,至少等他伤好。”
蓝曦臣沉吟片刻,道:“三日后,我回云深不知处,叔父不放心你,兴许会让其余蓝氏弟子前来。”
“多谢大哥。”蓝熹微莞尔一笑,“三日后我会准时回来的。”
她原以为跟蓝曦臣说想去夷陵会被拒绝,却没想到他不仅允许了,还替她好好思虑了一番,着实有点出乎意料。
蓝曦臣侧首看她,眼里泛着宠溺温柔。
能见到这么欢喜的蓝熹微,让她去夷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管他答不答应,她应该也会偷偷去夷陵。
“对了,大哥,我今日给二哥发信,他一直未曾回我,可是下山夜猎去了?”话音一落,蓝熹微敏锐地感觉到蓝曦臣神色陡然一滞。
像是对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
蓝曦臣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
彼时的蓝忘机,定然是收到了她发过去的信,但有时候不回信,并不是因为下山夜猎,或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发信的人而已。
可这个理由,决计是不能说出来的。
“泽芜君,归月仙子,晚膳已准备妥当,请跟我来。”一位江氏弟子恭敬地朝两人拱手行礼。
蓝曦臣松了一口气,见蓝熹微没再继续问,他便直跟着江氏弟子往用膳的地方走去,也没能瞧见身后静静盯着他的那双星眸。
奇怪。
蓝曦臣的举动,太奇怪了。
她不过是想问一下蓝忘机的情况,怎么好像她问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似的?还是说蓝忘机的行踪,他不知道?
越想越想不通,以至于同席用膳的江厌离,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熹微,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知她在穷奇道受了伤,姑苏御剑至云梦也不轻松,江厌离愈发心疼起蓝熹微来,一边替她布菜,一边道:“你得多吃点,都瘦了这么多了。”
看着碗里近乎要堆成小山丘的菜肴,蓝熹微哭笑不得,抬眼间,察觉一束炽热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下意识看去。
自上回乱葬岗隐晦表明心意后,这还是江澄第一回见到蓝熹微。
本想着隔了几日不见,这份被直接拒绝的心意,怎么着也激不起水花了,岂料再见的第一眼,脑海里面就不停浮现攻上教化司蓝熹微安慰他的画面、射日之征那段时间并肩作战的画面。
还有在碧灵湖,两人最初有交集的画面。
他才意识到,有些喜欢就是在某一个瞬间,恰好她出现了,无法用时间衡量,无法用时间冷却。
即使他知道她心有所属。
江澄垂眸,喝了一口汤羹,压住了心头的苦涩。
他觉得,可能是时间不够罢了。
江澄这一眼,看得蓝熹微一愣,竟忘了收敛视线,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江澄。
江厌离仍在给她布菜,并没留神宴桌上的暗潮涌动,而两人的古怪神色,被一旁坐着的蓝曦臣尽收眼底。
心里愕然之余,还有些淡淡的......骄傲。
看来他们家老幺,确实长大了。
一顿晚膳吃得蓝熹微云里雾里的。
先不说江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怎得到后面蓝曦臣也时不时看自己,若非谨记蓝氏“食不言”的家规,她差点开口问个究竟了。
于是乎,晚膳一结束,她立即找上了蓝曦臣。
“大哥方才一直看我干嘛?”
蓝曦臣低笑一声:“我看江宗主也看着你,便想瞧瞧我们家老幺,是不是脸上生出了花?”
听到这话,蓝熹微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大哥别笑话我。”
“我可没笑话你啊,我们家老幺虽脸上没真生出花,但容貌在仙门世家之中,却是能让不少世家公子,甘愿折腰的啊。”蓝曦臣笑得开怀。
小时候他也曾悄悄请求蓝启仁,希望他对蓝熹微不要过于苛责严厉,可蓝启仁没有答应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对蓝熹微的要求从未松懈。
不得不说,蓝熹微仰慕者众多的缘由,容貌虽为主,但不是绝对,还有一点很重要——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与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蓝启仁把蓝熹微教的很好。
知他是在存心逗她,黛眉一挑,蓝熹微没有放在心上,想了须臾,认真开口:“大哥,我与你说件事,你别和任何人说。”
蓝曦臣点了点头。
“我之前...拒绝了江澄的心意。”
结合之前种种,蓝曦臣多多少少都清楚,江澄对蓝熹微并不止同袍之谊,然依江澄的性子,应不会直率地说出这份心意,回想适才两人的举动,他问道:“为何不装做不知?”
蓝熹微定定地看着房内的烛火,没有回答他。
能让她拒绝,又并非江澄自己所说的情况,只有一种。
聪慧如她,猜出来了这份心意。
然后,亲手掐掉了苗头。
“江澄独自一人扛起云梦,还能把现在的云梦治理得更甚从前,他不比任何人差。”余光瞥到九瓣莲纹饰,她笑了笑。
她拎得清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哪怕是像江澄这样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她也不会在知道对方的心意后,还装作不知道。
喜欢应该明明白白,不喜欢也该如此。
与其让别人存有希冀,不如直截了当的说清楚,对谁都好。
“我既然已有珍爱之人,就不该给他人错觉,也不该让他误会什么。”
......
魏无羡觉得自己肯定是没睡醒。
不然为什么眼前的那抹月白倩影,变得真实了很多,连地上都有她的影子,他甚至还闻到了熟悉的淡雅幽香。
见鬼了。
莫不是腹部受伤还会让脑子产生幻觉?
“你...怎么从梦里跑出来了?”魏无羡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跑都跑出来了,怎么不抱抱我?”
与江澄的“决裂”,加之那场真枪实刀的“约战”,他是真的身心俱伤,虽说有温情在,但他怕她会因此更自责,便没有告知,自己硬生生的捱着。
终归是失了金丹的魏无羡,皮肉伤好得不仅慢,并且比起从前有灵力护体时,要痛上几倍不止。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说那话时还带了点笑意,却听得蓝熹微眼眶一红。
他分明可以召小纸人来找她的,分明可以开口哄她留下来的,分明可以再自私一点的。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敢在破晓时分,在恍惚之间,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肆无忌惮的想她。
他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世人就都认为他无所不能,还试图抓着这一点去束缚他,拿着匕首再一次划开他的伤口,哪怕化脓发烂,也不觉得他们有错。
魏无羡比她想象的,过得更难。
这段日子的他,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窒息感伴随着疼痛蔓延至全身,蓝熹微咬着牙关走到他跟前,坐在石床边沿,抱住了他。
“对不起,阿羡。”蓝熹微哽了一瞬,眼泪倏地落了下来,“我来晚了。”
脸颊上滑过一滴冰凉的液体,耳畔是日思夜想的声音,背靠着的怀抱温暖柔软至极,魏无羡意识再模糊,也能知道一件事,不是蓝熹微从梦里跑了出来,是她真的来了。
“蓝老...先生怎么放你下山了?”
仰头想去看她,刚一抬首,又是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愣了愣,失笑道,“在玄武洞的时候,你也这样抱过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说的话。”
“别哭了,我心疼着呢。”
一字不差。
尖锐的疼痛袭上来,蓝熹微的眼泪反而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哽咽出声:“我记得......你伤着哪儿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虽不浓,但还是能闻到。
“我没事,就是冬天到了有点犯困,你......”魏无羡正欲岔开话茬,熟悉的灵力瞬时包裹他整个身子。
睨了一眼他一只手虚遮着的腹部,蓝熹微忽而有些恼:“你骗我,江澄的手都用纱带吊着了,你肯定也伤的不轻。”
“我真......江澄?”魏无羡一顿,长眸掠过诧异,“你去了云梦?”
蓦地想起离开云梦时,江厌离托她告知魏无羡的事,蓝熹微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江姐姐与金子轩婚期将至,她亲自写信到云深不知处,希望我能送她出嫁,叔父才允我下山。”
“师姐跟金子轩?”魏无羡猛地坐起来,腹部伤口好不容易得了灵力治愈,却因着他这一大动作再度牵扯到,疼得他闷哼一声。
“你小心些。”蓝熹微被他吓了一跳,旋即瞧他额间冷汗不断渗出,连忙坐近了几分,伸手直接覆上了他的腰腹。
“江姐姐和我说了很多,金子轩愿意为了她在金麟台再建一个莲花坞,倒也勉勉强强配得上江姐姐。”蓝熹微一心输送灵力疗伤,没注意到消了声的某人。
千万句替江厌离不值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魏无羡绷紧了身子,凝视着低下头的人。
卷云额抹额穿插在发间,乌黑的发顶,还沾着几片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想来是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赶了过来。
广袖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两个坛子,有些眼熟的样式......是天子笑。
他突然笑了。
原来世上所有的苦难折磨,会因为一个人而成为微不足道的小事。红尘万丈,万水千山,她都会用她最珍贵的爱,不远万里朝你跑来,治愈你所有的委屈、失望。
魏无羡想。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他此生一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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