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天边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炎热的空气粘稠着,似乎就要变成粘液贴在每一个毛孔里,鸟儿卖弄清脆叫声,蝉在枝头聒噪又烦人地叫着:“知了……”,虫鸣声、蛙声,无一不叫嚷着夏天来了。
一间简陋的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木床的狭小房间内,睡着一名少年,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昏迷不醒,额头上沁出汗珠,身上的粗布衣服紧贴着。他的睡姿十分规矩,就算是不舒服到极致了也是双手放在胸前,脸朝房顶平睡。
突然,这少年开始反复地摇头,脸露挣扎之色:“不要,不要,不要!”一声比一声急躁而哀痛,慢慢的,声音变小了,像爱人间轻轻呢喃:“你别抛下我,我错了,以后我对你好,你别抛下我。”近乎哀求的语气,到最后竟哽咽起来。少年眼角流下泪珠,可仍旧紧闭着双眸,还未醒。
陆爹爹才熬好药过来,便听到自己儿子不知嘴里在念叨些什么,只是看见他满脸的泪水,心疼地赶紧放下药,摸着他的头:“造什么孽哦,我的儿,莫不是梦魇了?”
“不要!”陆凯猛地坐起,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
陆爹爹被吓了一跳,过一会儿才换过神来,拉着陆凯问长问短。
“小凯,是不是不舒服,刚才做噩梦了?”
陆凯苍白着脸摇摇头,说道:“没事。”只是心悸的感觉却一直在。
再环顾四周,是熟悉的地方,眼前人眼睛里满是担心的神色,但那副装扮,是在他中举之前的装扮。前世陆凯发迹之后,便带着爹爹离开了村子,也从未再让他穿过粗布衣服。
他重生了,他又变成了穷小子陆凯。
陆凯思绪很乱,他很难理解这么离奇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知是后悔还是庆幸,他前世不择手段夺来的权势与富贵生活,就这样变成了泡沫,可前世唯一负过的人,如今却能好好的。
想起那人,陆凯心脏又像针刺过一般疼痛,他是个混账,他对不起他。
陆凯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他能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代价,明明是读书人,心思却比谁都恶毒,他上辈子为了往上爬,不管是对他好的人还是对他充满恶意的人,凡是能利用的,他都会抓住机会将其利用个遍,其中,徐骄大概就是那个浑身价值都被利用光了,最后却狠遭抛弃的傻瓜。
如今,大错还未铸成,陆凯依旧没有变成好人的打算,只是,却也不会再把徐骄放进他的人生轨迹里来了。他不想利用徐骄,连和他有一丝联系都不敢。他极度清醒地知道,徐骄是他心里唯一充满柔软和善意的地方,可是他其他地方都太过黑暗了,徐骄这辈子都不应该再被他沾上。
农家人农务繁忙,陆爹爹看儿子稍微好转了就忙着去地里做完前几天欠下的活,只留陆凯一人在家休息。
陆凯努力不去想关于徐骄的回忆,只是理智地分析以他如今的处境,要如何才能再次变为人上人,他骨子里就有争强好斗的天性。
在陆凯尚小时,村里来了一游方道士,他曾对陆凯爹爹说:这孩子聪明绝顶,将来必成大器,只是要引导他将他的聪明才智放到对的地方,不能误入歧途。
当时陆凯父亲已经生病去世,孤儿寡爹生活颇为不易,可是就因为这一段话,陆爹爹硬是省吃节用,做尽了苦活累活供陆凯上学。既是不想浪费陆凯的天赋,也是想他能受到好的教育不要走偏路。
可其实,教育只是让生性凉薄自私的陆凯换上了虚伪的皮囊,本性却没改变半分。因为前世直至徐骄怀了孩子独自在村里挣扎着等陆凯能回来带他走,可却被流氓无赖给逼的跳了河、一尸两命时,还是没人怪陆凯,只说徐骄没福气跟这么好的夫君。
村子小,屁大点破事都传的非常快,谁家老母鸡丢了,不过一刻钟,村里人也能全部知道。陆爹爹不过去做了一会儿农活,稍微说了两句他家小子得了风寒的事,后脚徐骄便知道了。
他家就他一个哥儿,父亲爹爹都宠着,于是也不像其他哥儿一般要干农活,每天只是躲在家里学习刺绣等哥儿都要精通的轻活。
徐骄双亲中午回来休息说起这事时,徐骄正不耐烦地绣荷包。
他的手指细白漂亮,看似一双巧手,可是实际上灵敏度却不如大部分哥儿。这些天他都绣坏好几个荷包了,眼瞧着这一个的花样又要坏,徐骄便有些心急。
这些天徐骄心里堵着气,心思没放在刺绣上,因此绣工没什么进步。
此刻一听说陆凯生病了,徐骄双手一抖松开了荷包,压抑十多天的郁气消散无踪,心里只有急切的担心,他看着迟迟不走的徐父,有些坐不住,可是又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心思。爹爹向来教他,哥儿不许太主动,他是没当一回事,可他害怕爹爹会把他关在家里,不许他再出去,他若不出去,怎么能、怎么能意外地看到某人呢。
徐骄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地瞧徐父,只见他还在悠哉游哉地抽旱烟,和徐爹爹说着闲话。
徐骄小嘴往下拉,表情幽怨,还不走,还不走,生病的可是你未来夫婿。
待徐骄快要忍不住爬窗户时,徐父和徐爹爹终于懒散地伸腰准备去干活了。徐骄听着脚步消失,才偷摸从房里走出来,进厨房摸了些瓜果放进篮子里,为防止晒黑还带了一个小草帽才出门。
徐骄边走心里边想着,难怪这么多天一直不来找我,原来是生病了,他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那个坏蛋好了。
陆凯在床上坐累了,有些困,他正准备躺下,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小脑袋率先钻了进来,四处望了望,陆凯还以为是小贼,表情凝重,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突然和那小贼对视,他心脏一跳,他刚才清楚地看到那人脸蛋红了,像天边的彩霞一样绚烂美丽。
徐骄脸蛋爆红地走进房间,关上门,低着头向陆凯走过去。他瞧大堂里没人,以为人是进房睡了,他来陆凯家也不是一次两次,自然知道他房间在哪,本来想趁他睡着偷偷看他,谁知,这人,没睡啊……
徐骄提溜着水果,不知该不该放下来,也不知要说什么,总觉得自己显得太主动了,他等着陆凯问他。按那个坏蛋平时的性子,此时肯定要调戏他。他若说是碰巧走过来看看,那坏蛋定要问这水果是哪来的,反正无论如何,肯定是要逼着他承认是担心他想他才会来主动看他的事。
徐骄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做好说那些羞羞的话的准备了,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篮子。
“徐骄,你来做什么?”清冷不带任何语调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徐骄有些恍惚,好像哪里不对劲,不对,是哪哪都不对劲。今天那个坏蛋语气怎么这样,还有,为什么叫他徐骄,不是向来来喊他骄骄的嘛?还说这样比较亲昵。
徐骄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依照在脑子里过了千百遍的说辞怯怯地回答:“我、我路过。”
陆凯揉了揉太阳穴,双手有些发颤。他以为自己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可是一见到久违的这个人,心头还是忍不住发酸。
陆凯沉默两秒,终于算是勉强调节好了,他开口赶人:“谢谢你能来看望我,现在我有些累,想休息。”说完就自顾自地拉上被子背对着徐骄躺下了。
他是真的有些累,可更多的是害怕面对。他想哭,可内心又充满极度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但只要他在心里提醒一遍说自己该放过他,便又像坠入地狱一般难受。
他知道徐骄的好了,他爱上徐骄了,却也明白黑暗且穷困的自己不是徐骄最好的选择。前世为了荣华富贵,陆凯是利用一官家哥儿的爱慕,做了那陈世美才换来的,这一次他没有给徐骄好的生活的把握。既然如此,那就以最坏的态度对他吧,让他忍受不了自己离开。
徐骄愣在原地,他站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没动,似乎一点都没被他的到来牵扯情绪。一定要说有,也只是不好的不耐烦的情绪。
原来陆凯是真的不待见他。
“陆哥哥,水果、你记得吃,好好休息。”
徐骄没能等来回答,又觉得硬进男子房间的自己很丢人,人家都不乐意见他。他眼眶有些红,放下水果就跑出去了。
徐骄关上门,眼泪才没忍住像小珠子一样滴下来,他用手抹,只是越抹越多,实在气人,徐骄便任它流不再管了。
院子前似有人影,徐骄害怕的止住了泪水,担心被旁人看到,他知道小哥儿名节最为重要,只好慌乱的躲起来,待人走了,他才偷偷摸摸地从院子里出去。
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徐骄更觉得委屈,心里难受的要命,可又不断地为陆凯找借口。
陆哥哥许是生病了难受,所以脾气才那般不好,病人就该好好休息的,是自己不懂事去打扰他休息,明明是自己不对才是,怎么可以怪陆哥哥呢。而且村里人都在传那个谣言,陆凯哥哥定是生气,或许还觉得在他面前丢了面子才不愿见他,人家都说汉子在自己心爱的小哥儿面前总是有些好面子的,更何况他陆凯哥哥却是一定不会做那事的,他定是怕自己也误会他。
这样一想,他好受不少。
徐骄回到家中,徐爹爹正巧回来做饭,他狐疑地看着戴着草帽的自家哥儿,问道:“你做这副打扮,是上哪儿去了?”
面对爹爹的逼问,徐骄眼睛转了转,随口扯谎:“我去找云哥哥玩儿了,他马上就要成亲,这些天说想我的紧,让我多陪陪他。”
徐云是徐父哥哥家的哥儿,同徐骄关系最为好,最近确实是在准备婚嫁之事。徐爹爹不疑有他,只是瞧着自家小哥儿这活泼的模样十分不放心,柳眉一竖警告道:“哥儿家就得端庄安静些,别一天天的出去抛头露面,特别是别跟汉子走太近了,听到没?”
徐骄不满地嘟囔:“知道了,我又不是城里的哥儿,作甚要这般故作姿态。”
徐爹爹一听这话便想教训他,徐骄却先他一步跑进了自己屋里。
徐爹爹无奈地继续做饭,心里想着他家骄骄也是个眼光颇高的主,行事也还幼稚天真,即便是怀春的年龄也不至于做出格的事。
只是若是徐爹爹知道他家傻哥儿去哪儿了的话,怕不是连腿都得给他打断。未出阁的哥儿,竟也敢单独进汉子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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