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既是说给沈氏听的,亦是说给其他某些人听的。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人脸色皆是一变。顾知凌的眼神暗了暗,诚然如季氏方才所说的那样,清浅推清影落水乃是不争的事实,有广毅侯府在后面看着,清浅不得不罚。只不过这罚多重,就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沈氏咬了咬樱红等下唇,用力握紧手中的帕子,声音发涩的道:“三姑娘的话,妾身记下了。”
“那就好,对了,还有一事……”
“三姑娘请说。”
清影看着她道:“你和姐姐口口声声称是我要抢她的簪子,她才失手将我推入水……这话你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沈氏和顾清浅皆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沈氏反应极快,只怔愣了一个眨眼的功夫立即就低下头,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来,“是我们看走了眼,三姑娘从未抢过清浅的东西,一切都是我们误会了。”
“姨娘,你在说什么呢?”顾清浅有些慌乱,这与她们先前商议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沈姨娘拉了顾清浅一把,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话乍一听上去是在帮清影澄清误会,可若是往细处想就会发现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得劲。就好像是她是受了什么威胁亦或者压迫,吓的她不敢说实话似得。
顾知凌闻言果然眉头一皱,不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可季氏一听这话就炸了,刚想上去骂人却被清影给拦了下来。清影目光发冷,哂笑了一声,道:“沈姨娘不必在这里跟我玩字眼,我若真心想要你们那支破簪子,你们如今连那簪子的碎玉都寻不到!”
诚然如此,顾清影自幼便学了些拳脚功夫来强身健体,若是真要枪,股清浅那瘦猴般的样子怎么可能拦得住?而且以她的性子,若是要抢就一定要抢到手等。如今这玩意好好在她们手中,这就已经足够让人怀疑了。
“爹以为呢?”
千算万算,还是把这一点给漏掉了。沈氏心慌,下意识的看了顾知凌一眼,只见顾知凌眉头紧锁,目光复杂的也正看着她。他刚才被话一敲,脑子清醒了不少,看向沈姨娘的眼神中也多了别的一些东西。
沈姨娘这才真正觉得害怕起来,“老爷,妾身……妾身没有……”
顾知凌长吐了一口浊气,道:“此事是清浅做的不对,便罚她在祠堂里跪上五日以儆效尤吧。至于沈姨娘……教导不严罚俸一月。”
季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刚想上去同顾知凌理论两句,但被偷偷被李嬷嬷拉了一下,示意她算了。季氏心有不甘,到底还是咬牙忍住了。
相对于季氏的不忿,清影表现的要淡定多了,好似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是夜,扶云居的主屋内。季氏一巴掌狠狠拍在黄梨木的桌子上,震动上面的茶盏一阵响动,澄黄的茶水洒了一桌子,胸口气呼呼鼓的跟个拉风箱似得,“老爷对那对贱人还真是百般苛护啊!事情都露了馅了,他居然只是罚那贱人一个月的月银!好啊!好的很!他这是在存心作践我?!作践清影吗?!”
李嬷嬷忙给屋子里的丫鬟打个了手势,让她们退下去。待屋子门关上,她才上前给季氏顺了顺气,劝慰道:“夫人,您是广毅侯府嫡出的小姐,又是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便是在皇上跟前也没人敢说您半句不是,老爷他哪敢啊?”
季氏只觉得委屈,眼角一下便被泪水给浸湿了,“他哪里不敢?!他有什么不敢的!当初我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他就和那贱人有了首尾。那贱人可是我的陪嫁丫头,他竟然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不在把我往死里作践吗?!”
李嬷嬷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夫人,当初我就劝您把沈氏处理掉,可您心软,不仅放了她一条生路,还将卖身契还给了她。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另外想法子了。”
季氏想起以往的种种,悔恨不已。若是当初听了李嬷嬷的话,现在怎么平白多出这么多不快来?她将脸埋在李嬷嬷的怀里,压抑不住的大哭起来,“都这么多年了,还想什么法子?他不来就不来,谁稀罕他来?!我只是心疼我的清影,万一我要是走了,她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长叹了一声,心底也萌生出一层无奈与心疼来,“夫人切莫说这种不吉利等话,将来小姐若是成亲生子,若没有您在一旁看着,您能放得下心吗?”
听她提及清影,季氏这才觉得胸口没有那么堵的上不来气了,从李嬷嬷怀里坐了起来,抽了抽鼻子哽咽道:“说的也是,清影那丫头性子粗心大意又容易冲动,若没有我在旁边看着,指不定能闯出多大的祸来。”
说到这里,李嬷嬷一下子想起白天顾清影那个阴森森的表情来,“夫人觉不觉二姑娘自落水醒来后,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沈氏蹙了下眉头,问:“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具体是哪不一样了,李嬷嬷却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二姑娘给她的感觉不大一样了。她抿了抿嘴,到最后还是摇头道:“许是老奴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沈氏也没有太把这个当一回事,“说起来,清影的年纪也不小来,确实该给他物色人家了。嬷嬷,你觉得明家的小子如何?”
“明三公子?”
“对对对,就是他。”
“明三公子与三姑娘年岁相当,长的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想他不及弱冠便中了举人,前途必定无量。况且明家为百年清贵之家,明家老爷如今是太子太傅,三姑娘若是嫁给他,倒也不失为一个良配 。”
一提起这个,季氏就来了兴趣,“不只是这样,我听说那明三屋里到现在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通房妾室。说是为了专心读书,把那些婢女都遣出去,只留小厮照顾着。”
“那敢情好,夫人不妨先请人去探探明夫人的口风,看看她意下如何。”
沈氏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请谁去才好呢?”
若是唐突的去和明家提这件事情,反倒显得他们清影跌了份了。这个人选最好是口风紧,且有和明家能说的上话的,这样若是万一不成,也不至于让两家脸面上过不去。
李嬷嬷仔细想了想,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合适,“夫人忘了,廉二夫人的闺中好友王夫人与明夫人是表亲,夫人何不请王夫人去走一趟?”
廉二夫人就是季氏的二嫂嫂,徐氏。
季氏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了?你现在赶紧吩咐下去,我明日要回季家一趟。”
想到这里,她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诶,老奴这就去办。”
……
夜已过半,顾家前院的书房犹亮着灯。顾知凌发下手中的笔,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正打算换小厮进来给他打水洗漱,他今天晚上就在书房睡。然房门却正好在这个时辰响了起来,外头传来沈姨娘娇娇柔柔的声音,“老爷,是我。”
顾知凌目光一暗,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的道:“进来。”
门应声而开,沈姨娘提着一个雕花木漆的食盒走了进来。才半日的功夫,她就换了一身蝶戏水仙群,外头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水蓝色外衫,配上头上戴的珍珠簪子,将她原有的那份清丽气质衬了个十足十。
“你来做什么?”顾知凌的话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但是沈氏还是从中听出了不悦。
她恍若不闻,小步轻移朝书案后走去,轻缓的一笑,“我听张全儿说,老爷这个点还在书房忙碌,便自作主张做了些点心送来,老爷可要用一些?”
沈氏刚一靠近,顾知凌就闻到了她身上的兰香。浅浅淡淡的,煞是好闻。他看了沈姨娘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影的缘故,今日的她要比往常娇媚许多。大抵是因为真的饿了,方才还有的那股郁闷气,一下子就冲淡了许多。
“这么晚了,还做什么点心?”
话虽然还是拒绝的意思,可语气却和缓了不少。沈姨娘将食盒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书案上,笑道:“夜色已深,猜想老爷应是饿了,便亲自做了些来。”
“放这里,你先回去吧。”
沈姨娘的手一顿,缓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声,“老爷可是在气我今日诬陷三姑娘一事?”
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顾知凌也愣了一下,目光随即冷了下来,“你既知道,便该呆在问花居里好好反省。”其言下之意就是:别到处乱跑,我现在不想看见了。
沈姨娘蛾眉微微蹙起,似有万千愁绪如雨后烟云,挥不散化不开,“这件事情确实是妾身做错了,老爷气我怨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妾身这么做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而是为了清浅啊!”
顾知凌一听就乐了,“哦?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么做还是不得不为?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为了清浅就一定要诬陷清影?”
这话说的极重,沈姨娘身子猛然一颤,双膝一弯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低下头咬住下唇,泪珠子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可她又拼命忍着,似乎不想让它落下来,那模样既委屈又倔强。
“清浅因那支簪子而与三姑娘发生争执确有其事,然清浅并非是有意要推她落水的。当时她哭着跑回来说自己闯了大祸,我一听也慌了神了。三姑娘是夫人的掌中宝心头肉,平日里就算是磕了碰了,夫人都会遣李嬷嬷呵斥那些照顾的丫鬟一番。此次清浅虽说是不小心,可夫人早已看我们母女二人不顺眼,如今清浅又伤了三姑娘,她焉能不趁机狠狠责罚她一番?今日若非是老爷护着,清浅指不定会怎样呢?”
梨花带雨,盈盈粉泪,说的便是沈姨娘此时的模样。
顾知凌叹了口气,想到以前确实对季氏过分看中清影的事情有所耳闻,对她的话不由的信了几分。
“妾身自从进了顾府以来,无一天不是过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当年的事情,是妾身有错在先,夫人便是想拿妾身的性命去消怒,妾身也绝无怨言。可是清浅不一样啊,她是无辜的!三姑娘是嫡女,不仅有夫人护着,背后更还有广毅侯府替她撑腰,自然万事不怕。可清浅只是个庶女,她自小又体弱多病,好几次差点没活过来,妾身心疼她,怎能不多替她思量一些?”
沈姨娘直直的看着顾知凌,任由眼泪如雨水一般在脸上肆虐,“世人都说为母则刚,妾身若不是为了咱们的女儿,何以要想出这样的手段?”
这些话如同一把把刀,直插入顾知凌的心肺。
沈姨娘深深的叩拜在地,颤抖着身子哽咽道:“老爷责怪妾身,不愿见妾身,妾身都能理解。今后妾身自当好好待在问花居中,念经赎过。”
说完之后,她看也不看顾知凌,站起身来径直就往外走去,没有丝毫的迟疑,又似乎带了些决绝的味道在其中。
当看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当中后,顾知凌的心里颇不是滋味。无奈的缩在椅子上,盯着那摇曳的烛火叹了一声又一声。当年广毅侯逼迫沈姨娘自尽的场景犹历历在目,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至今仍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也难怪沈姨娘会怕成这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厮墨松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问:“夜深了,老爷可要安置了?”
顾知凌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问:“沈姨娘呢?”
“夜深路黑,小人怕姨娘有什么闪失便请了碧莲姐姐在后面悄悄跟着,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回到内院了。”
顾知凌没有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感到恼火,还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墨松一喜,心道这沈姨娘还真是老爷的心头好。白日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爷不但不怪罪,还对她颇为挂念。看来今后问花居的事情还要多上上心才是,攀上问花居这根高枝,今后何愁在顾府里站不稳脚跟?
想到这里,他忙手眼心到的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热死端了进来,伺候顾知凌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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