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冷千山给她的刺激太严重,梦里都在拿着大刀追杀她。丛蕾四处逃窜,仍被他逮住,冷千山狰狞地逼她交出裹胸布,说布的夹层里藏着江湖中人毕生所求的藏宝图,得藏宝图者得天下,丛蕾宁死不屈,眼睁睁看着他一刀朝她挥过来,没出息地被吓醒了。
醒后丛蕾第一时间去翻垃圾桶,然而为时已晚,裹胸布与冷千山都不见了踪影。
冷千山果然不会放过她。
丛蕾恹恹地半卧着,汹涌的疼痛退了潮,她小腹好了大半,只是腰部还有些酸软。许是这几日连续洗冷水澡,又淋了雨,加上运动过量,导致经期变得不大规律,怪不得之前情绪波动那么大,丛蕾长了个教训,发誓要活得更加慎重,再也不将今日之事重演。
胸前少了熟悉的束缚,身体松泛下来,丛蕾的心却漂漂浮浮,空落落不着岸,冷千山剪掉她的布,也无情地炸毁了她的安全堡垒。她明知冷千山有多么独断专行,何苦非要去激他?可见冲动是万恶之源,人在被情绪主宰时,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丛蕾回想起与他那通破天荒的争吵,悔意逐步占据了上风,若是时光回溯,即便有人送她一百个胆子,她也决计不敢叫冷千山去死。攥着几两实力就去挑战他几吨重的权威,不是上赶着送人头么?她这次把冷千山得罪得淋漓尽致,冷千山要是不将她斩尽杀绝,母猪都能学会爬树。
丛蕾陷入无边的懊悔中,座机高亢的铃声响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任由那电话响个不停,一中不允许学生上课带手机,丛丰也没有给丛蕾买,会打这个座机的只有冷千山。
第一道铃声歇了,第二道又响起来。
丛蕾努力给自己打气,做好坚固的心理建设,提心吊胆地碰了碰免提键。
那头是一个礼貌的男声:“您好,请问丛蕾在吗?”
丛蕾虎躯一震,一把抓起听筒放到耳边,屏住了呼吸。
那边又问:“喂?”
丛蕾回过神,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在点头,清了清嗓子:“在的在的。”
“我是裴奕。”
“知道知道。”丛蕾忙不迭应道。
裴奕温和地说:“休息得怎么样?”
丛蕾受宠若惊,话筒都快被她捏碎了:“挺好的,谢谢班长。我……那、那个衣服……”
丛蕾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裴奕只好打断她:“明天的比赛还能来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丛蕾扬得高高的心急转直下,手指缠着电话线,低落地说:“能的。”
“没关系,”裴奕表示理解,“来不了就别勉强,我找人替代你。”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丛蕾被打了鸡血:“不用不用,”她斗志昂扬,“我可以!”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裴奕准备挂电话,丛蕾惴惴地叫住他:“那个、班长……”
“嗯?”
丛蕾被这声“嗯”搞得心神一荡,她搜肠刮肚,想将这通电话打得长久些,再长久些:“你的衣服等我洗好了就给你,今天太谢谢你了……”
“没事,”裴奕说,“不用客气。”
“那……呃,”丛蕾找不到话题,嗫嚅道,“再见。”
“再见。”
丛蕾放下听筒,把裴奕的号码抄在电话本的第一页,捧着看了又看,犹如吃了神仙妙药,腰也不酸头也不疼了,在床上滚了两圈。她不适合做太灵活的动作,像个日本相扑选手,丛蕾及时打住,抱着被子傻笑。裴奕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对,他是班长,全班人的号码他都知道的……但愿体委不会把今天的事乱说出去,毕竟她们关系还可以,如果特地跑去打声招呼,会不会显得有点多此一举……
丛蕾的思绪漫无边际,从狂风暴雨迅速转为春光明媚,虽然裴奕与她素无交集,但他在班里的好口碑众所周知,丛蕾没有奢望过得到他的关注,裴奕不介意她的“突发事件”,还主动问候她,中彩票也莫过于此了。
丛蕾刻意忽略“顺便”二字,看来她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默默无闻嘛。
她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不可自拔,不小心看到空落落的垃圾桶,周身一僵,这才想到一个问题,她没了裹胸布,只有几件单薄的小背心,明天要怎么去比赛?
*
一中开运动会,丛丰不用上晚班,他下午回到家,丛蕾的鞋散乱地摆在玄关处,丛丰敲敲她卧室的门:“你在家?”
丛蕾把自己关在屋里,她翻箱倒柜,找到两件不要的白短袖,将它们剪成合适的宽度缝在一起,答道:“嗯。”
“没比赛?”
“比完了。”
丛蕾把手中的针线塞进衣柜里,打开门,丛丰问她:“吃了没?”
“没有。”
丛丰在食堂吃过了,他的目光在丛蕾脸上一晃而过,转身往楼上走:“我去看看冷阿姨家有没有做饭。”
丛蕾马上道:“我不去她家吃!”
丛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丛蕾脸色萎靡,整个人无精打采,到底什么都没说,递给她十块钱:“那你去楼下买点吃的,你宋伯伯找我有事,我回来拿点东西,要出去一趟。”
丛蕾没问丛丰有什么事,丛丰也不会告诉她,父女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是各过各的,维持着一种疏远的平和。丛蕾等丛丰走后,下楼吃了一碗粉,把剩下的钱塞进存钱罐里。邻里间提起丛丰都说他为人忠实厚道,可只有丛蕾清楚,丛丰每次回到家看见她心情似乎都会变得很差,她唯一见过他的笑容,只有和几个伯伯喝酒的时候。
丛蕾熟稔地缝着裹胸布,仔仔细细给它包边。冷千山剪的那条布是她新换的,旧的被她扔了,连条备用的也没有。丛蕾熬到凌晨一点才全部完工,疲惫地将布料放到床头柜上,倒头便睡。
翌日,她早上起床换衣服,迷迷糊糊地伸手地往旁边一摸,只抓到满手空气。
丛蕾的神经发出“铮”的一声,吓得无比清醒,她使劲揉揉眼,再次看了看床头柜,确实什么都没有,丛蕾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然而她翻遍了卧室,掘地三尺都没找到那条布,她直觉地划过一个名字——
改天一定要记得跟从丰说安防盗窗的事!时间来不及了,临时再做一条显然不太可能,丛蕾急得团团转,上楼去拍冷家的门,叫道:“冷千山!”
冷千山在房里慢悠悠地吃完几个包子,听见丛蕾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到了快暴走的程度,才踱着八字步走到门边:“谁?”
“我!”丛蕾心急如焚,“快开门!”
“我?不认识。”冷千山端把椅子坐在门前,打了碗稀饭,悠闲地喝着,“我奶奶说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去死吧!
丛蕾在心里狂吼,只怨自己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准,累到放松警惕,让姓冷的有了可乘之机。丛蕾放弃与他交谈,转而叫道:“奶奶,我是丛蕾!”
“奶奶不在家,你叫爷爷也没用。”冷千山不计前嫌地给她指路,“她去买菜了,你下楼左转步行五分钟到第一个路口再向右拐步行三分钟在第十二号摊位应该可以找到她。”
丛蕾的心凉了半截,明白自己这次是栽在了他手上,她绝不能让裴奕失望,剩下的几个项目都靠她拿奖,倘若临时放了鸽子,且不说裴奕会怎么看她,光是班主任那关就过不了,除非她不想在学校再待下去,自己先撞柱而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丛蕾默念十遍静心诀,告诫自己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千万不要对冷千山发火,她隔着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哀求冷千山放她一马,一通好说歹说下,冷千山仍是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不放行,丛蕾终于死了心,准备回家将几件小背心叠起来套在身上,勉强先度过今日。
“你就走了?”冷千山将门打开个缝。
丛蕾死灰复燃,飞快地上前把门一推,抓住冷千山的袖子:“你快还给我!”
冷千山茫然:“什么?”
“我的布!”丛蕾急得跺脚,“我知道是你藏的,别装了,你快拿来!”
“哦,布啊,”冷千山恍然大悟,上下打量她,“你不痛了?要去比赛?”
“嗯,”丛蕾卑微地说,“没和你开玩笑,我快迟到了。”
“你在找我帮忙?”冷千山问。
丛蕾学乖了,不去纠他的字眼,点头如捣蒜。
冷千山道貌岸然:“是不是应该说‘请’?”
“请。”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丛蕾恳切地说:“请你还给我。”
冷千山仍觉不够,他掏掏耳朵,大刀阔斧地叉着腿:“说‘冷哥我错了’。”
丛蕾说不出口,要叫出那声“冷哥”,对她而言,难于上青天。
怎一个恶心了得。
冷千山欣赏着她纠结的面部表情,作势要关门,丛蕾大无畏地将自己挤在中间,低声下气地说:“我真的要去比赛。”
“关我什么事?”
“你明知道我说不出口!”
“那就不许去。”
丛蕾以一己之躯堵在门口,冷千山喝完稀饭,不痛不痒地说:“你不走我走了。”
他进厨房放碗,穿鞋准备出门,丛蕾见状急道:“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跟你过不去?”冷千山说,“肥姐,我赞美你的自信。”
丛蕾被他逼得走投无路:“行了!我什么都给你做还不成么?”
冷千山大感意外:“是谁说的死都不给我洗袜子?”
丛蕾一口老血,感觉自己已经忍到了一个临界点:“我乱说的。”
“你自愿为我服务?”
丛蕾从牙缝里憋出扁扁的三个字:“我、自、愿。”
“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冷千山痛心疾首地教训她,“现在是新社会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别人可以不把你当人,你怎么能不把自己当人?”
冷千山牵着她的鼻子走,把她从头戏弄到尾,摆明了刁难丛蕾。她算看穿他今天是不会把布还给自己了,可笑她竟然异想天开地以为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丛蕾还没有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不发火原则”被果断抛到一边,朝他怒目而视:“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
冷千山打了场胜仗,报了丛蕾昨日的反抗之仇,正变态地享受着压榨她的快感,随口问道:“你讨厌我?”
丛蕾与他撕破脸皮,新仇旧恨添在一起,叫道:“对,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自私自利,只以自我为中心,讨厌你肆强凌弱,讨厌你不尊重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讨厌你飞扬跋扈,讨厌你心胸狭窄,讨厌你没有素质没有教养!”
冷千山被她这番长篇大论惊住了。
丛蕾预感到悲剧又会重演,心头有个声音在劝她打住,可她的嘴皮子却不听使唤,丛蕾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哪一点么?就是你没有自知之明!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冷奶奶,我根本理都不会理你!”
她铿锵有力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掉头就跑。冷千山拽住她的头发,眼神阴翳得吓人:“说完了?”
丛蕾声线抖若糠筛:“说完了。”
冷千山点点头,手上一股蛮力,把她拽回屋,丛蕾唯恐冷千山将她杀人灭口,双腿拼命地踹他,她的腿部力气非同寻常,冷千山差点被她踹得跪下,他忍着痛翻出一个塑料袋扔给她,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
丛蕾谨慎地打开袋子,里面是两件运动内衣,和两个成人用的胸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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