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远丰,成化三十七年一甲进士,中榜时年方二十四,算得上是年轻俊杰。但是,因娶了下九流的舞姬为妻,碍了官声,在知县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多年,再也没有丝毫寸进。
这个舞姬,就是洛瑶雪的母亲赵姬。
她父亲与母亲相识于微时,那时她父亲不过是一个屡考不中的寒门秀才,母亲是名动江南的舞姬,两人偶然邂逅,相恋,定情,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算相得益彰。两人私定终生之后,她母亲将所有的积蓄拿来供她父亲读书、进学、赶考。最终一举高中举人、进士前十。
当时,她父亲是感激她母亲的,所以拒了国子监祭酒的榜下招婿,一心一意回去娶她娘亲。那几年,风光得意,感恩戴德,两人也感情也蜜里调油。但是这一切都架不住十年多年没晋升的消磨。
她父亲看着昔日的同榜个个高升,甚至名次比他低,才学能力都比他差的人混的都比他好,心中也开始有了怨怼。
怨怼妻子身份低贱碍了他的官声,误了他的前程。曾经的浓情誓言全都随风而逝,只剩相顾不见的冷淡。妾室一个一个往家里抬,生了两个庶女一个庶子,现在还有一个妾室刚刚怀孕,是男是女尚不可知。
父亲的冷待,致使母女二人生活艰难。虽有嫡妻嫡女的名分,在家中低位却还不如妾室庶出,谁都能给她们脸子瞧。而如今她中了宫选,个个都装作亲热奉承在侧,让洛瑶雪觉得讽刺至极。
一行人走来,热热闹闹的院内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进到正屋,屋内也挤满了人。
洛瑶雪心烦意乱,加上昨夜没有休息好,便直接向洛远丰道:“劳父亲母亲挂念,孩儿有些头疼,就先回院子休息了。”
“好好好,小主奔波辛苦,是该好好休息休息。”洛远丰喜笑颜开地对玲珑道:“快送小主回去。”
洛瑶雪回到自己院子,重新梳洗了一遍,便上床睡了,一直到日向西斜才醒。恍恍惚盯着熟悉的青粉色床帐,那种宛如梦中的虚幻感,才消减了几分。
身份的转变,让很多事情……也不一样了。
“姑娘,醒了?”听到床上动静,雨晴撩起帐子挂起笑道:“夫人在外间等您。”
“母亲来了?为何不早点通秉?”洛瑶雪连忙从床上起来,吩咐她们更衣:“快快让母亲进来。”
她这边的动静,外间的洛夫人也听到了。她进来道:“你也别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打扰你的。这两日你也累了,该休息一下。”
洛夫人看起来约莫三十七八的模样,眉眼处与洛瑶雪有四五分相似,美艳纤细,风韵犹存,弱不胜衣。
她接过雨晴手中的梳子,对她道:“将灶上热的雪耳莲子羹端来吧。”
“喏。”
雨晴将莲子羹端来放在内室的桌子上,转身出去并带上了门。
洛夫人为洛瑶雪简单梳了一个发髻,望着镜子里还未完全长开的女儿,红了眼眶:“我女儿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可是,对于女子来说,过于美貌反而见得是什么幸事。
有史以来,皇家选秀最重才德,家世教养,端庄贤良为首。而如今,家世一般,母亲低贱的女儿也中选了,怎么不让她担心其中有什么别的缘由?
“旁人都道我的瑶儿性子温驯柔弱。但知女莫若母,我知道你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看似柔弱,实则聪慧通透,善于藏拙。你八岁的时候,姨娘方氏受宠,想要夺了正院去住,还是你设法子让人在街上传开你父亲妄图宠妾灭妻,他被上宪训斥,回府重罚了方氏,才从此不敢让姨娘们有逾矩的心思。母亲我没什么本事,这几年全靠你帮扶,才没被那群妾室压到尘埃里。”
“我本想选秀过后在县中给你找户富裕的商户人家或者像之前来提亲的萧家那般耕读人家,不求将来达官显贵,但求真心爱你护你。而且有你父亲官位在,自然不敢委屈了你。可是谁料想......”
“深宫多是非,你没有显赫家世,偏偏又生得这般打眼.....步步惊险.......”
说着说着,洛夫人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说来说去,都是母亲不好,身份卑贱,当初连累你父亲,如今又连累你......我儿命苦......”
“女儿不苦。”听洛夫人提起萧家,洛瑶雪心中一痛。她想到的,洛瑶雪自然也想到了,深宫凶险,她怎会不知?
回过头,用帕子为自己母亲拭泪,洛瑶雪红着眼眶道:“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乃人中之龙。嫁与他,女儿何苦之有?至于萧家……母亲莫要再提了……”
“可是……”天家无情,伴君如伴虎。她怎么舍得她的瑶儿……
洛瑶雪将头依靠在洛夫人的腰间,哽咽道:“母亲莫要担忧,女儿知道分寸。”
更何况,她父亲当初连萧家的来提亲都没同意,又怎么会甘心将她嫁与商户?
十多年守在知县的位置上未得晋升,洛远丰已耐心耗尽。他怨母亲出身卑贱,碍他官声,挡他官路,自然要用这个女儿来换一大前程。
承德寺惊鸿一瞥,美貌声名远播绝非偶然。她的好父亲,恐怕早就打起算盘如何才能将她这个女儿物尽极用,卖个好价钱了吧?
以母亲的出身,她决计不可能嫁入高门为正妻,只能是妾。
既然总归要为妾,那做皇帝的妾室,总好过做其他人的妾室吧?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说与母亲,那样只会让母亲更伤心。
洛瑶雪勉强笑笑,抬起头,刚刚哭过的眼尾染上了绯丽艳色:“能飞上枝头入皇宫,成为人上人,是多少女儿的梦寐以求的事情。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步步谨慎。不求封妃封嫔,但求保全自己,平安度日。”
“是母亲无能,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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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紫宸殿。
李晟刚刚与几名大臣商议完西征一事,拿了本军事奏报倚在外间塌上懒懒地阅看。
夏朝起源于北方,皇室子弟都带着些胡人的血统。夏帝李晟更是继承了父辈母辈的优点,生得高大俊美,猿臂蜂腰,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更显得身姿挺拔,卓尔不凡。
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流金丝色的奏报边缘,修剪整齐的指甲干净圆润,透着十分尊贵。
随着袅袅烟雾从金纹香炉中升起,空旷的大殿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太后娘娘驾到--”
太监尖细的通报打破了满殿寂静,殿外传来中官女史繁乱的脚步声。
身子微斜,他抬头望向殿门处,语气平淡:“母后怎么来了?”
“你不肯去后宫,哀家再不来前殿,咱们母子是不是连面都见不得了?!”太后话中带了几分怒意。
他将手中的军报随意地放到榻边方桌上,坐起身,气势并未收敛,懒洋洋的模样犹如猛兽翻身,掀了掀眼皮:“母后言重了,朕处理完军中事宜,自会去给母后请安的。”
太后知晓皇帝与她并不亲近,如今能给她几分面子,也不过是瞧在那几分血亲和她太后的身份上。
只得叹气放软语气道:“皇帝,母后也是为你着想。你如今都二十三了,可后宫还是一个子嗣都没有,哀家心焦啊!你宠那成氏,哀家并不反对,可是你也该为我夏国这几百年的基业想想。早日有了皇子,这满朝文武也能安心些。这次选秀你不上心,呆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走了,选完唤你商议你也不来,可是哀家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胡闹,任由那成氏祸乱我夏国。”
“那母后的意思是?”
“这是秀女的画像和名字还有哀家拟的位分,你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哀家再给提提。”
李晟对女色并不热衷,每次去后宫也是例行公事。就连成氏也不过是聪慧机敏,懂事识趣,他才偏宠了一些,次次去她那里躲清闲,免得别人说他身体有恙。
女人最是无聊,他才懒得为了女人浪费时间,有看那画像的空,还不如多读几本兵法政要来得有趣。
本想拒绝太后让她看着办,但瞧见太后一俩悲苦凄愤,大有他不看她就不走的意思。李晟只得道:“母后放那里就行,朕稍后就看。”
然而,太后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让内侍将那堆画像扔得远远的。
等晚间太后命人问他东西看得如何,有什么意见没有的时候。李晟头疼的紧:,吩咐道“王德,把下午太后给的画像找回来,给成贵妃送过去,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她应该挺喜欢做这种事的。
王德躬身:“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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