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仪说是多跪一会儿,这个一会儿究竟是多久?无人得知。
晃晃悠悠的肩舆扬长而去,留下一名小太监在侧监督,冷眼瞧着洛瑶雪。
九月天气干冷,宫人们洒扫过的宫巷却显得略微潮湿。洛瑶雪垂首跪在那里,初时还好,一炷香后,膝盖上开始传来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疼痛。
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上的衣襟,骨节泛白。偶有禁军宫人路过,洛瑶雪有种被游街示众的屈辱感,下唇几乎咬到出血。
玲珑想要陪她跪着,被洛瑶雪呵斥起身。
素人斋就她们三人主事,一人受罪,总好过两人同时跪废了腿。
时间一更一刻过去,膝盖双腿传来的刺痛覆盖了所有感官,这种时候,洛瑶雪不想哭。她挺直脊背勉力维持骄傲,可生理泪水却无声坠落,“吧嗒”滴在宫裙上晕开朵朵花样。太阳从正东到正中,红色的长巷静谧安详。
洛瑶雪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低的深一些,再深一些。
“小主!!!小主!!!”
耳畔焦急的呼唤越飘越远,失重的倒下的一瞬间,似乎有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抱起了她,鼻尖熟悉的草木香,好似晚风吹荷塘。
膝盖处的不可承受剧痛传到脑海中,疼到昏迷前一刻,洛瑶雪心想:扯平了。
她救他一次。
他救她一次。
扯平了。
再次醒来,不是素人斋西配殿熟悉的青帐白纱,而是黄帐金纱,帐顶绣着的九龙戏珠栩栩如生,垂下的金珠穗尊贵奢华。
她想起身,“嘶——”地一声轻呼,被遗忘的剧痛再次袭来,眼眶瞬间又红了。她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双腿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无法动弹,无法伸直。
玲珑率先扑了上来,哭的凄惨至极:“小主!!!”
“......你莫哭了。”洛瑶雪放弃起身的想法,强忍眼前阵阵黑圈,自暴自弃地躺回龙床上,气若游丝地道:“你哭的我头亦疼了几分。”
这般撕心裂肺,若是不知道的,还以她死了呢。
“呜呜呜.....”玲珑不管,依旧扑在洛瑶雪床边哭,看她不理,旋即又扑倒不远处的椅子旁边:“陛下!您一定要为我家小主做主啊!那赵修仪无缘无故让我们小主罚跪,实在过分至极......”
洛瑶雪顺着她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人。青年帝王手中坐在那里,手中捏着一张纸,面色虽平静,眼神却阴沉得吓人。洛瑶雪心中打了一个突,立即呵斥道:“玲珑,闭嘴!”
说着就要从床上下来行礼,结果一牵扯到伤口,眼前一黑,自床上滚了下来。待她回过神来,一双黄色长靴映入眼帘,那团龙纹样略微模糊,让人瞧不真切。
她颤抖着嗓子,强说道:“嫔妾......嫔妾见过陛下......”
李晟瞧她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只是那恼怒不知是该对她,对赵修仪,还是对自己。
挥手让王德将那吵闹的宫婢带出去,他方才蹲到洛瑶雪的身旁,指尖动了几动,强忍抱她起身的欲望,抿着唇问道:“非要这般吗?”
“......”洛瑶雪紧紧揪着地上的毯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对峙半晌,李晟终是拗不过她,将人打起横抱,放到床上。瞧着她裹着白纱的膝盖又渗出血来。只觉那伤处,宛如是伤在自己心上一般,他道:“她让你跪你便跪了?在朕面前,怎不见你如此听话?”
“你且放心,此等委屈,朕不会让你白受的。”
洛瑶雪不答。
只是别过头去,任凭泪珠打湿枕边。
秋天,是洛瑶雪最不喜欢的季节,因为这是她出生的季节。
记忆深处,过于久远的某个秋季,落木萧萧满庭院。正院屋内,梨花木桌摆放着一碗长寿面,面上卧了一枚荷包蛋。母亲跪在父亲脚边哭泣,精致的妆容被哭花,狼狈又可悲。几位姨娘在侧面含讥讽,父亲勃然大怒,热腾腾的长寿面被砰然扫落,撒了一地。那枚荷包蛋,滚落到尘埃里,旋即被人踢远。
“若不是为你这贱人,我洛远丰岂会如此窝囊?带上你的贱种,给我滚!”
小小的女孩呆呆站在一旁,心中害怕,想去拉男子的衣摆,却被大力甩开,摔倒在一旁。唇边的父亲二字,被摔到破碎。直至被惊慌失措的母亲抱起,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甩袖而去。
自那日起,贱种二字便如刻在脑海里一般,无法抹去。洛瑶雪再不过生辰,不吃荷包蛋。
随后她与母亲十年如一日的冷遇,让她更不愿再相信任何男子。
过了许久,她睁开眼,手指缠上帝王腰间金穗,哑声问道:“群玉,我能信你吗?”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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