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我能信你吗?”
细指缠金穗,颤颤巍巍,正如她试探性的询问,一碰既散。
她仰头,眼角泛红,湿意未褪,少有的直白倔强。
美人泪,英雄冢。
纵有思绪万千,在她软糯清浅的颤颤尾音中,也唯有沦败,只余满腔缱绻宠溺。放下所有悔怒,弯腰用手掌裹住她的指尖,第一次坐到脚踏之处,无奈道:“若是连朕都不信,你还能信谁?”
李晟性子淡漠寡情,近身之人皆知。但自遇见她,这寡情倒变成了多情,时不时担忧挂念,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妥帖。前几日一腔热枕捧了出去,却被小东西糟践个彻底。着恼之余,也知不可逼太紧,遂给了她时间考虑。谁料,一时不察,竟让人伤她如斯!
眉峰皱起,他道:“赵氏跋扈,朕已下旨罢了她修仪位分,现跪在殿外,等你发落。”
自静谧的内殿望去,礼仪恭谨的宫婢中官,立在殿门处。他一句话,让洛瑶雪竟比刚刚还委屈数分。
李晟抚了抚她的鬓边碎发道:“你且记着,以后无论前朝后宫,除了太后,你谁都不必再跪。这是朕允你的。”
洛瑶雪不答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此时王德从外间进来,小声道:“陛下,赵修......赵氏听闻洛小主醒了,求着进来探望。陛下可要见?”
少女垂眸,将手指从他掌中抽出。
李晟起身:“此事,问洛才人。”
王德明白,立即又转向洛瑶雪:“小主,可要见?”
洛瑶雪捏着手指,淡淡地道:“陛下说了算。”
后宫妃嫔,她如何能发落?
“那便不见了。”李晟不再问,凤眸冷凝:“洛才人跪了三个时辰,让赵氏跪够六个时辰,便迁出净绿宫,幽禁掖廷。”
王德悚然一惊,再次明白了这洛才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应道:“诺。”
幽禁掖廷,相当于关进小黑屋内闷死,无上殿赦令,其他人等不可取请安和看望,对后妃来说,可谓恐怖至极。
此话一带出去,殿外便踹来女子凄切的哭喊声:“陛下!陛下!臣妾错了!臣妾知错了!求陛下开恩,饶了嫔妾这回!!!臣妾愿意向洛妹妹认错请罪,求陛下开恩!!!”
李晟目露厌恶,对一旁的侍从道:“将赵氏堵了嘴拉下去!”
洛瑶雪在一侧静静听着,虽有准备,却依然心惊肉跳。虽说那赵氏平日确实跋扈,罪有应得,可于她而言,两者并没有深仇大恨。若是因着她将人活活幽禁至死,她还是有些不忍。
听得殿外声音骤停,洛瑶雪轻声道:“若是陛下因我发落她,六个时辰足以,至于罢免位分、幽禁掖廷大可不必了。”
听她求情,李晟缓了神色道:“朕知你不忍重罚,可若不如此,难以震慑他人。”
后宫女子如何,身为帝王,他一清二楚。往常放任,不过是不在意,如今却是再做不到不闻不问。
这宫中本就没几个手脚干净的,赵怡平日为人嚣张,双手沾染鲜血不少,所以今日之罚算不得冤枉。若真要怪,就怪她时运不佳,动了不该动的人。这后宫之中女子,个个心思波诡,今日一事,洛瑶雪已暴露于众,若是他不以雷霆之姿表态,那群女人定将这小东西啃得渣都不剩。
“你且安心养着,万事有朕在。”
正如李晟所说那般,当天陛下亲自抱了一名少女,自应华门入紫宸宫之事,便以星火燎原震动六宫。随后,赵修仪被罢免幽禁的消息,整个后宫之中便如火浇热油一般,人人心头滋啦作响。
若说上一次夜晚是意外,这一次白日却再不能自欺欺人。素人斋才人洛氏,立即成了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甚至于强过连升两级的苏绿漪。毕竟,陛下从未在意过后宫争斗,这是第一次为了后宫嫔妃出头,还如此强势,让她们如何不心惊?!
“这......这素人斋难道还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先出一个苏绿漪,又来一个洛瑶雪,个个都这般厉害?!”
林昭媛在自己宫中撕了数条帕子,还是气儿不顺,搭着宫婢的手便来充昭仪处发泄。
“你我自东宫起便随侍陛下左右,何时得过这般待遇?就连那成怡然,说是最得宠不过,陛下又何曾对她这般维护过?!”
越说越恼怒,手中的茶杯“砰!”地被扫落在地,吓得宫婢立即上前收拾。
坐在旁边的充昭仪瞧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吹了吹手中的茶水,笑道:“这杯子可是江南进贡的玉瓷,妹妹摔了可是要赔的。”
“赔赔赔!你这杯子倒真珍贵!”林昭媛恼道:“你当真就这般淡定?一点都不着急?”
“急什么?”
放下茶杯,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充昭仪道:“不过就是一个六品县官的女儿,听说母亲还是个舞姬。这般身世,爬到九嫔之位已是顶天了,你怕她什么?”
“.......”
“不管是苏婕妤,还是洛才人,都不是我等需要操心的事儿。帝王的恩宠,又能到几时?”充昭仪笑意略浅,目光带着几分暗淡:“比起恩宠,我更在意皇嗣。”
说起这个话题,林昭媛也沉默了。
陛下登基数年,后宫皇嗣空虚,皆因太后与成贵妃不和。但凡怀孕的妃嫔,要么意外小产,要么一尸两命,无一个能平安分娩。
想到当年的事情,林昭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莫要难过,总会再有的。”
充昭仪冲她勉强一笑,道:“所以,我倒宁愿苏、洛二人,能搅出些动静来。这与你我而言,都是好事。”
“还是姐姐看得明白。”林昭媛平了心气,真心实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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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内,待众事毕。
李晟将手中的纸放到桌面,提笔又添了几个物件,方递给中官道:“着贵妃令六局先行置办。”
“诺。”中官捧着退下。
洛瑶雪迷茫望来,他笑了笑,原是略微锋利的眉眼渐渐化软和道:“一直在素人斋住着,总也不是办法。你入宫时所居的春禧宫,是个不错的处所,朕吩咐添置些东西,重新修缮一下,过些日子便搬回去可好?”
收回目光,她垂眸,将所有情绪掩下,浅声应道:“好。”
当天晚上,洛瑶雪没留在紫宸宫内,而是态度坚决地回了素人斋。恩宠二字,过犹不及,哪怕这种时候,洛瑶雪也谨守本分二字,不肯越雷池半步。
李晟无奈,只得将她送到了素人斋外,安置好后,因着朝中有事才不得不离开。芸女史不在,雨晴出来瞧见洛瑶雪伤成这样,几乎哭晕过去。
“莫要哭了。”用了镇痛的药后,神色好了许多,洛瑶雪也有心思打趣人了:“你与玲珑可真是,一个个的都好似比我还疼。”
雨晴擦着泪瞪她:“都这般了,小主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然,总不可咱们三人抱头痛哭吧?”未待雨晴答话,洛瑶雪便道:“好雨晴,你们且体谅让我好好歇歇吧。”
“嗯嗯,小主好好休息,奴婢们这出去。”唯恐扰了洛瑶雪休息,雨晴与玲珑收拾妥帖擦着泪道:“奴婢就在外间,小主需要唤一声便好。”
洛瑶雪点点头,她们二人便出了内堂,掩上门。
待室内归于平静,洛瑶雪抿唇,脸上的笑意消散,清澈的狐眸变得幽深复杂,迷茫脆弱却又有着难以折损的坚韧。
一直以来,她只求明哲保身,凡事能躲则躲,能退便退。
但自那日太液池畔相遇,洛瑶雪便知自己躲不过,退无可退。
苏姐姐不过得宠数日,便有人要瞧着她怎么死。
那她呢?
情如风雪无常,应是一动即殇。瞧了瞧自己伤及的膝盖,洛瑶雪红了眼眶。
赵怡为修仪,其父为军中干将,背后是整个赵家军。
而洛瑶雪,一无所有。
这次偶遇确为意外,但伤的如此重,却是她顺势而为。这是投石问路,亦是一场豪赌。
赌注便是,他有几分真心。她应几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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