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萌滴了丁二给的那药水,双目刺痛立时减轻,眼泪亦渐渐止了,她抬袖抹了抹脸,将玉瓶塞还给丁二,低声道:“好了。”
丁二却不接,道:“你留着罢。”
余小萌知他好意,也不跟他客套,将玉瓶收好,抬头笑道:“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啦……”话方说到一半,眼角瞥见下面立着一人,不由得怔住了,又复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方确定自己不曾看错,低声喃喃道:“朱大哥……”
她虽然猜到朱丹臣必定会拼死赶过来寻找段正淳,但陆路不比水路快捷,再怎么快马加鞭,晚个三五日实在是稀松平常之事,万万没料到朱丹臣竟已到了无量山上,想必是施展轻功日夜兼程赶来的,一路上定然辛苦万分。
余小萌心中很是感佩朱丹臣对段正淳的忠义,想着丁二是个无差别攻击的主儿,生怕待会儿打起来误伤了朱丹臣,赶紧拽了下丁二的袖子,指指朱丹臣,低声道:“那人,就那个穿白衣服的,是我一个,一个好朋友,多半是为寻我而来,待会儿若是混战起来,请务必援手。”
丁二心想就凭下面这群三流角色,余小萌竟还觉得他需“混战”方可收拾,大是不满,再听到一个“请”字更是不喜。他生性颇为护短,亦喜迁怒,不觉得余小萌有何不妥,只觉得下面这群人——连同朱丹臣在内——面目更是可憎,周身气势立时又冷上三分。
见丁二面上寒霜笼罩,似是随时会出手发难一般,殿中群豪不由得均握紧了手中兵刃,暗想道:“这人好强的杀气!”
余小萌却全无知觉,眉头微皱,似是在踌躇什么,片刻才道:“若是累得你施展不开手脚,这也不好……”又抬头看向丁二,道:“要不你传音给他,让他自己当心些?”想来以朱丹臣的机敏,只要知道丁二是友非敌,定然能把自己照顾周全。
丁二唇角微弯,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朱丹臣正在低头沉思,耳畔忽地响起一个极细微却又极清晰的男子声音:“你是段二的朋友?”
他自然识得这是“传音入密”的高深功夫,也知道段正淳是决计不会的,那……抬头看向梁上之人,却见段正淳自另一人背后探出半个头来,朝自己这方向口唇微动,他习过读唇之术,一看之下便知说的是——“朱大哥,自己人,听安排。”
当下微微闭眼,以示知道了。
却看段正淳又笑嘻嘻地缩了回去,抬头同身边那青年说笑着,便知此刻必是余小萌在这壳子里。
一时又忐忑起段正淳的安危,又微觉庆幸此时并无熟人在侧,否则定会识破。说来也是奇怪,本来是同一个身体,不曾刻意掩饰之时,那神情举止分明便是两个人,旁人也罢了,如他这等熟悉之人决计不会看错。
只不知同这高手交好的,是段正淳还是余小萌……朱丹臣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心中早已猜到了答案。
却听方才那声音又续道:“看好东宗掌门,旁的事不用你管。”语调甚是冷淡。
朱丹臣虽不知他要如何做,但瞧这人同王爷亲密情形,必知敌友之分,便点了点头。
他本就立在东宗掌门身后以便随时支应,此时附耳过去,几句话便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那东宗掌门听闻强援已来,念及师门百年基业或能保全,心情激荡之下,面上便不免露了些端倪。被对方首领看在眼里,大起疑惑。
这人虽是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细密,心念一转,打了个手势给属下,立时有一条黑衣大汉跳将出来,也不去管那梁上两人是何来头,手中刀花一挽,指向那东宗掌门,喝道:“兀那老贼,可敢出来同爷爷我单打独斗,若是输了便跪下磕三个响头,从此滚出这无量山?”
便是朱丹臣这等谦谦君子,听得这话也不由得面上变色。这群黑衣人武功不弱,下手亦极是狠辣,方才他们人多势众,甫一露面便连连偷袭,此时见情势未明倒要单打独斗了,如此厚脸皮之人真是天下罕有。
无量剑众人一听此话,更是怒不可遏,纷纷呼喝斥骂起来,那黑衣人亦不示弱,双方不曾出手,口舌上倒先斗了个淋漓畅快。
他们只顾吵吵嚷嚷,丁二在梁上听得大是不耐,同余小萌确认道:“无量剑的人不能杀?”
“不能!”余小萌瞪大眼睛拼命摇头,生怕自己一个表达不清楚,连累下面的人冤枉丢了性命。
丁二微微一笑,抬手拍拍她的头应道:“好。”
当下更不多说,足尖在那梁上轻轻一点,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剑湖宫的大殿之中。
他跃下之时衣袂飘飘,姿势极为美妙,落地之时当真是足落无音,半点微尘不起。
却听得“啪啪啪”连声轻响,丁二足尖所点之处那以水磨青石铺就的地面便一路碎裂了开来,足足绵延了十来块青石方停了下来,那裂纹细如蛛网,繁密缠复,足见是自内芯彻底碎了开来。
丁二露了这一手高明功夫,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大殿之中,瞬时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亦听得见。
人人均在心中暗自忖度,他这一脚若是点在了人身上又该当如何?
便是习有“金钟罩”“铁布衫”只怕亦是无多大用处,血肉之躯到底不比青石坚硬,怕不是立刻浑身骨骼寸寸裂断?
朱丹臣同东宗掌门二人自然是大喜过望,其余人不知他来意,却大都惶恐不已。
无量剑众人平日里进退应对皆有定律,还只是战战兢兢,不曾失了常态,方才跳出来那条大汉竟被他杀气所慑,一个拿不稳,手中兵刃“咣当”掉到了地上,却也无人去留意于他。
丁二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朱丹臣……前面的东宗掌门,确认道:“你们是无量剑的人?”
东宗掌门点头不迭,无量剑众人听他们一问一答,极是乖觉,“哗啦啦”如潮水初退般全数涌到了掌门身后站着,以示大家都是自家人,须知此时这点至关重要,是万万不可认错的。
丁二又一指对面的黑衣人,问道:“他们不是罢?”
这下连同东宗掌门在内,无量剑众人有志一同地拼命摇头,余小萌在梁上看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殿中安静无比,她这一笑,便显得极为显眼了,殿上诸人齐唰唰地抬头看向她,余小萌自知方才太过失礼,立时抬头望天做严肃状,意图撇清,殊不知自己眉梢眼角笑意尚未及敛去。
朱丹臣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下头暗忖,待此地危机消弭,需得好好同余小萌谈谈,这般神情举止怎么,怎么看都俨然是一副女儿家娇俏模样,幸亏王爷生得清俊秀雅,倒并不伤眼……
丁二却没他那么多心思,只觉得眼前这人随性而为,极是率真可爱,心下回护之意又多了几分。
且不说他二人各怀心思,无量剑众人大都猜到这二人是己方强助,加之段二生得甚好,行动举止又温和文雅,心下难生恶感,也就自然不会有何举动。
只那黑衣大汉之前被丁二杀气吓得兵刃脱手,自觉大大丢了颜面,此时听见余小萌笑出声来,只当他是在嘲笑自己,一时凶性发作。
又想着殿中这人虽是武功深不可测,梁上那个却是从头至尾不曾有过什么动静,只怕是个软柿子,自己当先将他拿下,既免了同那煞神交手,又可抢立头功。
他既拿定了主意,看余小萌笑过之后又复做正经状,显然是怕了众怒,当下越发觉得自己想的不错,也不同人打招呼,径直站了出来,手中金丝九环大刀在地上一顿,“呛啷啷”一阵乱响将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才得意洋洋抬手一指余小萌,喝道:“那小白脸,可敢下来同你爷爷打上一场!”见众人都转头瞧他,余小萌却呆着脸一声不吭,可见是怕了自己。
心中更是得意,自觉这次抓准了对手弱点,为增自己气势,又大喝道:“瞧你那扭扭捏捏的模样,莫不是兔儿爷二尾子来的!”
余小萌一见那大汉出来挑战便知道有麻烦,若是段正淳在,打发他们自然不成问题,可这会儿靠她自己连个房梁都下不去,若是避战又不知道会不会弱了他们大理段家的名头,于是心急火燎地立刻到壳子里找段正淳去了,因此上并未听到那大汉后面还说了什么。
却不知在旁人看来,他被那大汉骂得呆立在原地,脸色极其难看。
这也难怪,须知那“兔儿爷”和“二尾子”皆是极为刻薄的民间俚语,意指对方不男不女,便是村汉被人如此骂也必要同对方厮打起来,更不必说段二这等人物了。
余小萌尚不曾打壳子里出来,朱丹臣却已是听得勃然大怒。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是镇南王府四卫之首,若任人辱骂王爷还能全身而退,不如提剑自刎算了。手中判官笔一横,便要上前搦战,却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尚不及看清动作,丁二已闪身出去。
只听那黑衣大汉“啊”地一声惨叫,整个人便高高弹了起来,声尚未断,人已重重跌落在地面。
他身后同伴抢上前去在鼻前一试,已是毫无气息。再一定睛细看,四肢俱都软软地垂在一侧,显是骨骼已寸寸断裂,立时又惊又怒,却慑于方才那一击之威,连半个字也不敢说,只对丁二拱了拱手,便出来了数人将那大汉尸体抬回了本队。
看得朱丹臣心中暗惊,这人的功夫好生高明,手段好生狠辣,在自己生平所见高手中,除了那逍遥派无崖子或许胜出一筹之外,竟是无人能堪匹敌。 正思忖间,却看丁二朝梁上看了一眼,面色更冷,转身向那黑衣人中首领模样的人招了招手,道:“你们一起上。”
那黑衣人首领显然是知道厉害,还在迟疑,却冷不防身后下属中有人发了一声喊道:“点子扎手,大伙儿并肩子上,不信砍不死他!”
众人跟着纷纷鼓噪起来,那首领眼看群情激奋,再也弹压不住,只得自怀中掏出一个哨子,黑黢黢的不知是何质地,看上去颇为沉重,略一迟疑,便下定了决心,将那哨子放到口中用力一吹。
只听得一声极为尖厉的哨声响起,剑湖宫正门立时洞开,自外黑压压地涌进来一群人,怕不有数百人之多,俱都手持利刃,气势汹汹朝这方冲来。
黑衣如潮,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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