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这个萧迟知道, 也一听就懂了。

    他沉默半晌, “父皇素有头风之疾。”

    并且近些年越发严重了。

    急怒, 疲累, 都易复发。

    上一次, 父子之间悄然撕破脸那回,皇帝就是头风发作卧病在床的。

    皇帝颇勤政, 那等情况下, 若非他真的非常不适,他不会一躺就一天的。

    头疾, 可不是小事。

    皇帝年纪大了,要盯着太子, 要操控局面,还得处理繁重朝政,久疲之下, 发作肯定愈发频繁且一次比一次重的。

    持续下去,一场大病估计跑不了了。

    皇帝一旦重病卧床。

    那么,太子还能继续保持镇定吗?

    要知道,太子如今的一切, 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一旦发生什么变故, 底子一抽, 很容易就轰然倒塌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太子本就不是个多聪敏的人。

    挫折是能使人成长,但它不能使人脱胎换骨。

    那就先让他失去镇定。

    人一慌。

    就会很容易做错事情的。

    尤其太子这情况下。

    段至诚道:“届时,若利用的得好, 可彻底离间陛下与太子。”

    别说撑住东宫了,恐怕皇帝头一个先忌惮太子。

    缝隙一出现,只会越来越大,届时再群起而攻,给皇帝一个台阶。

    一切自可水到渠成。

    段至诚拍了拍萧迟的手,“殿下,我们需坚持住。”

    萧迟闭了闭目,睁开,他点点头:“舅舅,我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进,不能退了。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也退不起。

    ……

    出了宁王府大门,段至诚就回了永城伯府。

    和往常一样。

    唯独有些许不同。

    吩咐弟弟早些回去休息后,他独自一人去了外书房,翻开案上卷宗,提笔,却半晌没有蘸墨。

    他盯着半开的窗扉,夜里庭院黑漆漆,棕黄色的绢布大灯笼在寒风中不停摇晃。

    其实,刚在在萧迟跟前,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另外一半,他没有对自己的外甥说。

    光靠坚持,靠自然酝酿,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这并不够稳妥。

    实际上,段至诚已经有了一个很有可行性的计划了。

    这段时间,皇帝头风发作很频繁。

    不过并无一丝消息传出,连萧迟都不知道。

    偏段至诚知道了。

    这倒不是他在皇宫有什么厉害的消息渠道。

    而是他观察所知的。

    其实,段至诚对皇帝这病是很了解的。他母亲和先帝嘉妃,即是已薨逝的皇太后,自年少起就是闺中密友,早年交往是很频繁的,他小的时候也常跟着母亲进宫问安。

    他和皇帝打小就认识,再加上段贵妃,对皇帝是很熟悉很了解的。

    皇帝这病年少就有了,骤怒惊急易复发。

    最严重一次是段贵妃赐婚昭明太子,大惊大悲大怒,直接卧床不起,长达数月。

    这般知根知底,皇帝虽隐而不发,但在段至诚的着意观察下,仍窥见了一丝端倪。

    另外,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辅证。

    所有奏章都经过中书省,什么时候拟好的诏令,什么时候递上去,又在皇帝那里停留了多久,才被处理发到门下省政事堂。

    段至诚一清二楚。

    他为相十年,对皇帝处理政事的习惯是非常了解的。

    好几次,皇帝处理政务的节奏突一顿,本应该当日下发的奏折都没有发下去,过后奏折处理速度也比平日慢些。

    他敏感察觉不对。

    次日,他便着意观察皇帝脸色和表现,确定,皇帝是头风发作了。

    与二子对峙,把控朝堂,用防太子,再加上政务繁重,久疲之下,皇帝身体不堪重负了。

    根据奏折批复情况来判断皇帝病情,段至诚可以肯定,皇帝头症越来越严重,发作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

    头颅之病,很容易引发大事的。

    段至诚长吁一口气。

    到了今时今日,段家,宁王府,以及他们所有人,已经不能后退半步了。

    一步差池,粉身碎骨。

    不能让太子历练后越发纯熟起来,也不能让皇帝慢慢削去他们的羽翼。

    冬季是头风疾病急变的多发季节。

    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具体该怎么安排,他已心中有数了。

    但思忖过后,他还是不打算告诉萧迟。

    他这外甥重情,也免他两难不好受了。

    让他来吧。

    ……

    九月中旬,皇太子萧遇顺利完成的荐举审核的差事。

    皇帝夸他处事谨慎,深肖朕躬。

    又问及兵部尚书戚达,大将军仇崇等人,太子表现如何?

    戚达仇崇俱道,皇太子殿下理事慎密,亲力亲为,全无疏漏,实乃社稷之福。

    一时满朝褒赞,东宫彻底走出先前低迷,重振声威。

    另外,总参处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

    颜琼等人既得皇帝信重,自是有真才实干的,十几年厚积薄发,总参处很快成为除三省以外的另一核心中枢部门。

    并且因为皇帝的重视和刻意抬举,一时风头无量。

    而作为总参处一把手的皇太子萧遇,更是声势逼人。

    在皇帝的指示和支持下,和两位弟弟斗得是如火如荼。

    御史台频频上参人的折子。

    常在河边走,哪可能一点都不湿鞋?为官这么多年,从公务都私人品德,从头到脚去扒,多多少少能扒出毛病来的。

    现在局势一变。

    皇帝以太子为刀,不断去贬谪或调离萧迟萧逸一派的人。

    一点一点地剥削,打压。

    萧迟亲自指挥,沉着应对。

    而段至诚则在做另外一件事。

    他以老太太的名义请了大夫进府长居,仔细询问后,调整并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正好入冬,地方大事小事不少,送往京城的折子越发多了。段至诚也不和奏议处斗法,尽可能多地将折子送过去,同时中书省这边拟诏,尽量考虑事情的方方面面,写得越发细致繁复。

    这段时间往御前送去的折子,工作量几乎是以前的一倍。

    同时段至诚发现,萧逸那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双方默契地维持着一个度。

    这个度,就是根据大夫详述得出来的。

    段至诚挑了挑眉,看来,这安王底下的实力比他们预料的还有更强一些。

    不过现在不是斟酌这些的时候,双方目前目标一致对准一个点在猛攻。

    ……

    秋去冬来。

    初雪降,而飞絮纷纷而下,及到十月下旬,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下。

    寒风凛冽,大雪下得几场,已由初冬进入深冬。

    有一年腊月至,转眼已到了年根底下了。

    深冬的寒夜,熏笼里的炭盆旺旺燃烧着,屋里点着百合香,淡淡又馥郁的香息把些许烟火味儿盖了去。

    厚重的藏蓝色漳绒门帘一掀,萧迟一身紫貂皮滚边大斗篷,夹着满身风雪进了门。

    裴月明迎上去:“今儿怎么这般晚?”

    都快宵禁的时辰了,她还打发人去告诉他,实在不行在值房睡下算了,不要赶来赶去。

    “葛贤的事,已经解决了。”

    萧迟叫她进去,他一身寒气的,怕冰到她。

    解下沾雪的大斗篷,暖了一会儿,二人才携手进了里间。

    朝上斗得愈急,已经波及到萧迟近身的人了。

    葛贤早年和继母有龃龉,双方各过各的,弟弟去世后也没合在一起,后来弟媳与人通.奸致继母意外身亡,现在就有人扒出这桩旧事,弹劾他不孝。

    这几日萧迟都在处理这桩事,今天已经解决了,飞马通知葛家人,老族长和族人星夜赶赴京城,作证并直接将继母休出葛家门,对方不得不闭嘴了。

    事后,让葛贤出面给继母娘家填补了银两,到底母子一场让好生安葬,并过继儿子让她有香火可续。

    又补偿了弟弟一房,并把侄儿侄孙接到身边照拂。

    两边都没有意见了,并主动出面做证,说葛贤并无不孝之举。

    这事就彻底了结了。

    萧迟淡淡道:“净会挖些模棱两可的陈年旧事来做文章。”

    他牵着裴月明的手往罗汉榻行去。

    萧迟很高,两人站在一起,裴月明就勉强到他的下巴。身姿笔挺,肩宽背阔,撑开了赤红滚边的亲王蟒袍,这色泽浓烈且厚重王服一般人穿很容易被压住了,但他非但没有,反而撑开了气势。

    深黑的缎面锦靴每一步落地都很稳,正如他现在的人。

    裴月明侧头看他,剑眉星目,深邃五官一日旧日俊美,只如今看着,往昔那种少年稚气悄然褪去了,不知不觉间,已彻底长成了一个大男人。

    他成熟了,朝中斡旋的手段也愈发圆融,不疾不燥,手段纯熟,大事小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而外头,人手聚拢,人心聚拢,往昔永城伯府的人心态逐渐转变,早已以三皇子党自居了。

    他发话,也不会有人再跑去问一遍段至诚了。

    萧迟已彻底成为唯一的核心。

    这很好啊。

    裴月明摸摸他的脸,不凉了,她温声问:“这是怎么了?”

    但她发现,萧迟今天情绪并不怎么高。

    他甚至没有去把大衣服换下来,拉她一起在榻上坐下,手虚环着她的肩,往榻背上一靠,仰头闭上眼睛。

    萧迟正当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基本就没见过他露出这种疲态的。

    裴月明招手,接过热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有捉过他两只手,擦了手掌,又裹住手指一根根擦了。

    萧迟低头,看着她动作。

    她擦好了,抬眼看他,他沉默片刻,说:“今日,父皇头疾发作了。”

    脸色大约打理过,还好,但表情认真看,还是能辨出来的。

    另外,退朝皇帝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微微晃了晃。

    要是往时,皇帝不舒服的话他会直接休朝的。

    但今天却没有,他甚至连揉额头的动作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恰恰说明他病症颇重,才会越发刻意掩饰。

    萧迟心情很复杂,仰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裴月明沉默半晌,看了他一眼。

    其实,段至诚的动作,裴月明是隐有所觉的,只是沉默过后,她最后也没说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安慰。

    萧迟坐起身:“我没事。”

    “别担心。”

    “其实我也知道,早晚会这样的。”

    萧迟反过来安慰她。

    沐浴过后,她半披长发,萧迟拥抱着她,轻抚她柔软的发丝。

    半晌,他低头,亲吻她。

    裴月明微微仰首,回应他。

    二人拥抱着对方,很轻很轻的一个吻,没有情.欲,互相慰藉。

    久久。

    卸冠宽衣,他拥着她睡下。

    呜呜风声,寒风卷着大雪灌进廊下,窗棂子咯咯作响,窗外滴水成冰。

    萧迟侧脸,贴着她的脸颊。

    他感觉到暖热的体温。

    无乱如何。

    他都有她。

    寒夜,也不觉冻了。

    ……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正旦岁末,连场大祭,还有朝贺大宴。

    除夕大祭,是一场非常冗长祭祀,礼规繁复,耗时极长,在列祖列宗面前,皇帝也是需要跪着的。

    大祭前,他还斋戒了三日。

    礼部撰写的祭文一如既往地长,念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冰天雪地的,萧迟膝盖都有些受不住了。

    “……鉴此精诚,尚其歆格!”

    终于完了。

    皇帝先起身。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前面有动静,萧迟抬头望去,皇帝慢半拍缓缓起身。

    才站直,忽他身躯晃了晃,抬手捂了捂额,骤然一栽。

    “父皇!!”

    萧迟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差个尾巴,等会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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