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大晋朝往前, 是没有科举的。

    要么征辟, 要么荐举。

    由上往下就是征辟, 举个例子, 比如皇帝听了上官拓的名声, 就可以下诏征他入朝为官。

    至于荐举,则是由下往上, 有制度荐, 官府荐,私人荐, 自荐等多种多样的方式,推荐某人为官。

    这大晋开国帝后是非常有魄力的两个人, 推行科举制,采用考试取士,既给了所有阶层一个相对公平的晋身阶梯, 也大大拓宽了朝廷取材的社会层面。

    不过与此同时,也没有就此废除了荐举制。

    两者并行。

    虽然发展四百年下来,科举已逐渐压了荐举一头,但后者还是存在的, 并且是一个很稳定的朝廷取才委官方式。

    屡试不第但确实有才华的, 读书不行但另有优异技能的, 譬如河工,刑侦,算术等等,诸如此类的偏门才能。不拘布衣还是小吏, 都行。

    另外,推恩,世赏,补虚衔之类的,恩荫也一并归到里头去了。

    由地方官员初步审核过后,把名单和人都送往京城来,由朝廷进行进一步的考核复审,过了以后,再具体授官。

    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并不亚于科举。

    因为这荐举的,不但有文官,还有武官。

    本朝没有武举,这其实就等于武举了。

    所以兵部,北衙,还有京营都会参与进来。

    兵部不多说的,北衙是宿卫京城的内禁军,而京营常驻数十万大军,即是中央军队。

    皇子哪个敢明面去接触后二者?

    现在皇帝给了太子一个光明正大接触的机会。虽然领军的肯定是皇帝心腹,萧遇肯定也拉拢不了,但接触到了,起码也有几分面子情。

    再一个,这里头的政治意义也非常重大。皇帝不但让储君直接主持官员选拔,还安排他接触军事。

    皇帝给太子加的这个筹码真的很重。

    所以,裴月明才说萧逸把皇帝给刺激大发了。

    ……

    宁王府,外书房。

    萧迟眉心也皱得挺紧的。

    他开府二年,这次荐举正是他一个大肆安排人手和扶植亲信势力的重要时机。

    封地世家,及物色到的人才,还有从护军侍卫中选拔.出来的,等等。这些他的天然亲信。年初他和裴月明两人都开始准备了,分散到地方,安排进入,疏通,不行还立即调整位置。

    想必萧逸也是。

    皇帝这么一手,一石数鸟,果然姜老弥辣。

    萧迟哼笑一声。

    段至诚吁了一口气,却道:“凡事有利必有弊,弊越大,利也越大。”

    “没错!”

    萧迟坐直,皇帝的动作越大,将太子抬得越高,他们可设计的地方就越大。

    太子能犯的错误也更大。

    他把手上正把玩的黄玉麒麟往案上一按,“咯”一声脆响。

    “我倒要看看,他萧遇还能不能稳得住?”

    萧遇要主持荐举审核吧?行,倒看看他能不能顺利把这差事给做好了。

    可千万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头炮就给打哑了,那就笑死人了。

    行,他们将计就计,给萧遇挖坑。

    一,萧迟招来冯慎,给了他一张名单,让他悄悄通知下去,佯作水土不服生病,准备换人。

    地方来参加荐举复考的才刚陆续抵京,加上武举,人数并不少,食宿地方有补贴,但自理。

    这个时候要换人,并不难。

    掺和一些表面甚好却有各色问题底子的人进去。萧遇有多少能耐,萧迟知道。一旦他想多揽功劳,乾纲独断不听旁人意见,他就踩正这个坑。

    过后一掀出来,他这大差事就成笑话了。

    二,也是最重要的,是要诱萧遇过界。

    别说什么皇帝信重太子了,这个没人信,萧遇现在就是一个棋子,一把刀。

    这大差事可不是好当的,这兵部北衙京营的大人将军们也不是好接触的。

    一旦萧遇受不住诱惑过了界,那就是自寻死路。

    萧迟等人闭门密议到深夜,有了章程,次日一大早,宵禁一结束就立即安排下去。

    ……

    与此同时,荐举复审开始了。

    先是文科杂科,再是武科。

    文科和杂科,就在会试的贡院举行,不闭门,喊号,按科目一科一科来。

    第一天的是文科。

    皇帝出的题,抵达贡院才启封,分笔试面试,笔试试卷收上来后,再将人叫到跟前,询问看临场反应,辨别是否有真才实学。

    多数举子都紧张,一上场立马跪下见礼,“叩见皇太子千岁,劳太子殿下费心。”

    更有甚者,连呼千岁感激涕零,激动歌颂不停口。

    每当这个时候,萧遇连忙打断,道:“此乃陛下天恩。”

    他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陛下圣旨开荐举,日日垂询,又一再叮嘱孤仔细认真,汝等若得授官,切记一心为公,报效陛下。”

    “是,是,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始吧。”

    “是。”

    “以仁政为题。”

    “是。仁者,德也,所谓仁政,乃王道也。君为舟,而黎庶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位举子,虽略显胆子小,但也算有真才实学的,二刻钟的小论时间,他由仁德一直论到房居田亩,还举例了近年的优秀政举,另外还添上自己的一二见解,佩佩而谈很是言之有物。

    这类出身不好,又没有考试运屡试不第,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荐举机会的人,其实一个非常好的拉拢对象,稍施恩德,回头再鼓励一下关注一番,很容易就收归麾下了。

    那人说完,屏息期待看着上首。

    萧遇却没有自专,他将正看的此人笔试卷子递给左右:“颜大人,陈大人,李大人,……你们看如何?”

    他不但没有自专,反而是十分谦逊,将在座十二名正府审核官员意见都逐一问过,而后和几个诸审商量。他一般赞同多的,等取得一致意见后,这才写下批语和是否通过,交由书吏记录归档。

    “下一个,李有辛。”

    萧遇对左右点了点头,这才坐正看前面,等待下一个人上前。

    面上平静,只宽袖底下的手却攒得紧紧的。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权力中心,接触到这么多的六部核心官员,办这么重要的差事。

    他心脏怦怦狂跳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心平气和的神情和语气。

    由不得他不激动,替国家选拔官员,接触宿卫京城的将军们,这才是一个储君应有的待遇。

    他只要伸伸手,就能收拢一个不错的人才。

    可他都硬生生压抑住了。

    外祖父临终前的嘱咐他牢牢记着。

    要稳。

    务必稳守,不反击!宁可退,不能进!!

    他和皇帝不仅仅是父子,务必恪守臣道。

    一旦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他现在的底子都是虚的,那什么大人什么将军,能坐到那个位置都是皇帝心腹。

    朱伯谦能为他铤而走险,能为他死,其他人能吗?

    不能的。

    萧遇每日都告诫自己一遍,步步谨慎,绝不敢轻越雷池,不管是三部官员还是举子,抑或那些军权在握的大将军,不说多半句话,也不多接触半分。

    能赚到面子情就是好的。

    他是太子。

    萧遇再次告诫自己。

    ……

    持续了一旬的文科杂科结束。

    接着就是武科。

    武科在北衙腾出来的一个京郊演武场进行,四面没有围墙,只要不越界,有百姓围观也不念。

    连日来人山人海,欢呼和嘘声一浪紧接着一浪。

    裴月明所在的这个位置很好,能隐隐约约见到主席台上的萧遇以及一众戴甲端坐的将军们。

    金黄色的太子袍服和金冠映在秋阳,有些刺眼。萧遇左边一排,分别是北衙诸营的将军们,有正有副;而右边京营大将军仇崇,以及一众将军副将们。

    一溜儿手掌兵权的大小将军们。

    萧遇正襟危坐,牢牢盯着场中央酣斗的二名举子,快马迅若奔雷,银枪乍现如灵蛇吐信,打得非常酣热,最后以红衣举子诈出一个回马枪,黑衣躲避不及被刺中臂膀,“噼啪”一个粉白印子拍在黑衫上。

    掌声雷动,欢呼声震天。

    “好!”

    大将军仇崇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这二人,他都想留下,于是和萧遇说:“太子殿下,您看如何?”

    “我观此二人勇武非常,可都录之。”

    这不是淘汰赛,可都通过,也可都不通过,参考前面的成绩以及临场表现。

    “唔。”

    萧遇点点头:“这场确实精彩。”

    他又看其他人,北衙龙武卫将军莫忠赞同,羽林卫将军曾正也附和,后面两列将军及兵部官员俱点头,全票通过。

    这人通过以后,具体怎么分配是后面的事,不归萧遇,他得到全票赞同后,对仇崇点点头,提笔在二人名字下画了一个圈。

    放下笔,盯着场中等下一个上场。

    仇崇没和他闲谈,他也没和仇崇多说。守君臣之礼带几分客气,认真办审核,萧遇除必要以外不开口,目不斜视坐得笔直,就一意盯紧场中央。

    离得这么远,都能从他坐得板直的身影中看出恪守本分四个字。

    啧。

    看来,朱伯谦的临终叮嘱很给力啊。

    这萧遇居然能谨慎到这个程度。

    出乎了裴月明的预料。

    快结束了,他一个坑都没踩,也没越雷池分毫,谨言慎行得都简直都不像他了。

    要是他以前能这样,估计肯定走不到这地步了,甚至可能都没萧迟萧逸什么事了。

    挫折果然使人成长啊。

    啧,这就棘手了。

    “回去吧。”

    看了大半个时辰,吐槽一句,裴月明撂下车帘。

    不用再看了,这荐举的差事,萧遇会完成得很不错的。

    总参处打响头炮,萧遇本人也算顺利进入政治核心圈子了,有资本和两个弟弟斗了。

    车马掉头,绕过一众大车小车缓缓驰下高坡,离开人群,往官道绕过去。

    另一边,也有一辆青帷大车掉头,往官道行去。

    秋风飒飒,车帘拂起晃动,正端起茶盅的裴月明无意一抬眼,挑了挑眉。

    青色车帘也正随风拂动,两个漫不经心的人往外一瞥,视线碰了正着。

    萧逸笑了笑,吩咐一句,青帷大马车哒哒往这边行来。

    “娘娘,是安王。”

    “我看见了。”

    面如冠玉,凤目微翘,一身白底绣银的云纹襕袍,头戴白玉冠,微微带笑温文尔雅,不是微服的萧逸还有谁?

    也观看不少时候了。

    裴月明吩咐不用理会,照常回城即可。

    这人多车多走不快,只此一时彼一时,她也不用左闪右避的。

    车轮辘辘,后面的马车很快追上来了。

    裴月明的车没停,萧逸的车也不停。

    两车并排而行。

    车帘拂动,萧逸微笑:“二旬不见,三弟妹别来无恙?”

    二旬。

    就是走西屏山那趟的时间了。

    裴月明挑了挑眉:“不错。”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她也就不说废话了。

    萧逸笑了,往身后短榻一倚,侧头望了望演武场方向,“三弟妹以为如何啊?”

    “不如何。”

    大家都棘手罢了,裴月明微笑:“太子殿下谨慎认真,为陛下分忧,有此储君,实在朝廷之幸,社稷之幸也。”

    她这官方套话说得溜溜的,恰好好处,意味深长,又不落半点下风。

    萧逸笑了,“确实。”

    马蹄声嘚嘚,眼看就要拐上官道了,不宽的官道左边车来右边车去,熙熙攘攘,上去就没法并行的了。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收回视线。

    “即便如此。”

    萧逸低头浅啜了一口茶,在两车将要分开的前夕,他抬头,微笑:“他也并非毫无破绽。”

    车轮辘辘,两车错开。

    ……

    同样的话,当天傍晚,裴月明又听段至诚说了一遍。

    她回去后,萧迟已经归府了,同来的还有段至诚段至信二人。

    她遂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就很棘手了。

    他们不怕皇帝有什么大动作。

    实际从另一方面看来,皇帝的动作越大反而越好,因为太子能犯的错就越大。

    可现在的问题的是,萧遇把朱伯谦临终告诫牢牢刻进心里去了。外祖临终苦心劝解是非常有力的,足以让萧遇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严守死循。

    如果萧遇一直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他不犯错,和皇帝铁板一块,皇帝始终是皇帝,短期没问题,长时间持续下去,恐怕他们要吃亏。

    “想要分化,也不是没有法子。”

    “太子也并非毫无破绽的。”

    相反,萧遇和皇帝之间有一个非常大且致命的破绽。

    外书房的灯已经点起来了,枝形连盏灯映得室内光如白昼。

    段至诚盯着跳动的烛火,半晌,他低下头,以食指蘸杯盏内茶水。

    明亮烛光,深紫色的檀木大书案上,他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少壮。”

    皇帝老迈,而太子少壮。

    作者有话要说:诶,要是萧遇能早就把朱伯谦的话记在心里,估计也不会混成现在这样了。

    二更发射完毕!宝宝们么么啾!明天见啦~~ (*^▽^*)

    爱你们!!

    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素问扔了1个地雷

    Lutscher是傻猫扔了1个地雷

    小溪扔了1个地雷

    34521247扔了1个地雷

    农鸟扔了1个地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