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缓缓划过厅中几十号人, 谢云苔莞尔淡笑“都抢了阿婧什么东西,还回来吧。”
众人一时神色各异,几个被点到的孩子大多还是心虚了些,各自往长辈身后缩了缩。长辈们的脸色不免有些挂不住, 短暂的安寂之后, 即有个瞧着比谢云苔略长几岁的姑娘面露不悦“你这是做什么,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的事情, 何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打打闹闹”谢云苔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面上,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又说不出缘故,续道, “小孩子打打闹闹那是两边都高兴才能轻巧过去的。这回我们阿婧打从一开始就没高兴过, 这叫什么打打闹闹”
语声刚落,有人应声“说的是, 是阿姐方才的话不对了。那天我听闻汋哥儿是哭着回来的, 头上还见了伤, 可见阿婧当时就不高兴。是汋哥儿他们先欺负人了。”
谢云苔看去, 原是苏流霜。顿知方才觉得另一位有些眼熟是为何,这姐妹俩是生得四五分像的。
然这姐妹俩平日里也并没有多么和睦。苏流云的母亲是在顾宜兰去后明媒正娶进来的正室,苏流霜是侧室所出。眼见苏流霜帮着外人,苏流云愈加不忿,恨恨地一眼瞪过去“你倒是明理。”
苏流霜好似没察觉她的情绪, 抿唇笑笑“哪里是我明理, 是咱们衔哥哥官拜丞相自当明理。府里一年年的这么多事, 衔哥哥哪次找上过门这次难得找来,自是件不得不过问的大事了。”
言毕她便走向了一个男孩子,蹲身道“汋哥儿,我是你亲姑姑,你要听我的话,对不对拿了你婧妹妹什么东西,快去拿回来,跟她好好陪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谢云苔不动声色地静听,暗觉苏流霜通透。她话说得简单,口吻缓缓,好似几句闲言,实则却向一家子都点明了苏衔位高权重,难得找上门的事,就不是能敷衍过去的小事。接着又向亲侄子先做询问,算是为一干孩子与他们的长辈都铺个台阶,只消苏汋将东西拿出来,他们也都顺水推舟都还了东西便是。
苏汋的父亲苏卿岩是苏流霜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与苏衔的关系原也还说得过去,只是正房那边总看苏衔不顺眼,小辈一同读书才都带起了脾气。乍闻这事,苏卿岩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又见苏流霜来劝,抬手一派苏汋“快去拿来”
苏汋不敢言,怯怯地退开两步“我这就去。”说罢就拔腿跑出了花厅,转瞬消失不见。
苏流霜舒气,起身向谢云苔一哂,谢云苔颔首为谢,又看向旁的几个“你们呢”
她们一唱一和台阶铺得好,却无奈旁人不知顺着下。
谢云苔语声刚落,厅中一隅响起的女声尖锐刺耳“母亲,您看看这是什么道理”
谢云苔看过去,却是个“熟人”正是府里的三夫人、苏衔的三婶,也就是从前抚养苏婧的那一位。
她不急着开口,静听三夫人饱含委屈朝老夫人声声控诉“这一家子容让他还不够多吗如今可好,为了一个妓院里出来的野种,让一个小通房欺到咱们一家子的头上来,您看看这还像什么话”
厅后廊下长梁上,暗中蛰伏的人眉心微跳,手向旁一撑,正准备跃下,又听到少女的声音轻轻慢慢地响起来“奴婢若是三夫人,就不说这样让人贻笑大方的荤话。”
三夫人饱满的情绪顿时都在脸上一僵。
谢云苔垂眸“什么叫一家子容让我们公子三夫人您是不清楚公子在外的作为,还是没听说陛下早已想为公子另赐一府如今仍住在这里,无非是因公子顾念着一家人。三夫人您端起碗只顾着吃饭不打紧,吃完放下碗”眉眼一弯,她笑了声,“可也别忘了碗里的饭是谁给您盛的。”
谢云苔不懂苏衔与这一家子关系已是这般为何还不愿搬出去住,但她知道因为苏衔住在这里的缘故,苏家确是脸上有光的。
那“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话真说出来就不好听了,大家能听明白就行。
梁上蛰伏的人凝神倾听,笑容慢慢溢开。打算撑身跃下的手收回,安然继续静听。
“我再跟诸位说明白一些。”清凌凌的视线从三夫人面上收回,谢云苔续道,“我们公子如今就阿婧这么一个女儿,生母是生是死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丞相府长女,扔在京中一干贵女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千金闺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踩到她头上来的,烦请诸位心里都有个数。”
“你算个什么东西”三夫人怒火中烧,“这孩子又是什么东西她分明是”
谢云苔猛地上前一步“她分明是什么”
目光灼灼,明明容颜姣好明艳,硬是压得人说不出一个字。
后牙一咬,三夫人外强中干地忿忿道“你心里清楚得很”
“是啊,奴婢心里清楚得很。”谢云苔复又抿起笑容,有条不紊地告诉她,“奴婢清楚她是公子的女儿,公子很疼她呢。平日但凡她要找公子玩,公子手头的事情都可姑且放下。”
三夫人朱唇紧抿,强忍不发。
这片刻的唇枪舌战间,苏汋也已取回了东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往苏婧手边一放“还你”接着便猛地注意到厅中气氛似比方才更冷,双肩一紧,安静地往父母身边走。
“慢着。”谢云苔叫住他,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谢云苔“抢了东西,不赔个不是么”
苏汋脸色发白,僵了僵,终是不甘“她还打了我呢”
流了好多血,现在伤还没好
“一码归一码。”谢云苔淡看着他,“你先惹的事。”
“”苏汋紧咬嘴唇,撑了半晌,不情不愿地朝苏婧一揖“抱歉,我不会再抢你东西了。”
“好”苏婧声音软软的,顿了顿,又小声说,“我不该打你的。”
苏汋撇撇嘴“没事。”
好得很。谢云苔摸一摸苏婧的额头,静等其他人的反应。
苏家大多数人到底是不像三夫人那样又蠢又尖刻,见这样能好好地了了事情,无不催促惹了事的孩子回去取来东西,好好道歉。事情便了结的快得很,当中只有一支蝴蝶钗子弄丢找不到了,父母赔了钱来;还有人从苏婧房里抢了点心走,吃完自没法再还,苏婧大方地摆了摆手说不要了。
“好,那奴婢便算办妥了公子吩咐的差事,先告退了。”末了,谢云苔恭肃地朝厅中众人福了福,功成身退。
她拉着苏婧的小手往外去,心平气和地走出花厅,沿着蜿蜒小道又走出一段,意识到周围已无外人的刹那,谢云苔忽而出了一身凉汗。
吓死了
她虽早已察觉到这一家子应是不太敢招惹苏衔,但刚才毕竟是对方人多势众,她真怕有人冲上来打她。
还好没事。
谢云苔舒着气,想起苏婧被抢走的点心,又想起苏衔遇刺那日原本给苏婧买了点心,在与刺客较量间却不知扔到了何处,便笑着将这件事跟她说了,怂恿道“你可以让爹爹再去买给你喔”
“好”苏婧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她的手说,“爹爹买来,我们一起吃”
回到府中,谢云苔便先送苏婧回了房去,独自去书房找苏衔。苏衔正读书,谢云苔当然想不到他方才溜出去了一趟,从容不迫地去更衣换茶,又更衣研墨。
每每她转身离开,落在书上的目光就无声地抬起来,落在她的背影上。
哎
苏衔还在回味她刚才的一言一语。不卑不亢,措辞得宜,一点都不狗腿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些事情她家从前是开镖局的,虽与京中权贵不能比,但放在民间应该也是“大户人家”了。
她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啊
正想着,谢云苔一袭素白衣裙端着茶再度进了门。目光一触,苏衔就又想笑了,忙低下头掩住情绪,半晌才开口“谢云苔。”
“嗯。”
“告诉你个事啊。”他咂了声,“程颐已经进宫了。”
谢云苔“”
“进宫”了。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已经阉掉当公公了。
心里五味杂陈,还有点说不出的窘迫,她闷闷地“哦”了声。
苏衔继道“我看案卷突然想起来,你家以前开镖局的是吧那你也算个大家小姐。我给你买几个婢女陪你吧”
谢云苔一愕,顿时心中狂跳不止。静一静神,她轻声道“公子说什么呢,奴婢自己还在奴籍里呢”
她边说边暗暗期待,若他愿意抬抬手直接还她自由身,那太好啦先前不肯父母给她赎身,是因家中只剩了那一套宅子,已实在卖不得,但自由身谁不想要
便见苏衔面露恍悟“对啊”
接着一颔首“纳你当妾吧。”府里的妾室自然可以有婢女。
神色诚恳,殷切实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见她一滞,继而双颊泛红,一层又一层,直至红若晚霞。
“公子公子说什么呢”谢云苔薄唇翕动。乍看像是激动,细看实是手足无措。
她早知自己逃不掉,但躲了这么多时日让她心存侥幸,觉得他或许对她已经没兴趣了。可他现下提起纳妾,背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嗯
苏衔怔忪,继而恍悟,不及说话,面前双颊绯红的小丫头羞赧到极致,匆匆一福“奴婢去换盏茶来”
言毕不由分说地端起茶盏就走,留下他独自哑然“什么啊”
他承认他确实想睡她,尤其这些日子养伤没事干,他总在想。
但刚才他确实没在想,她跑什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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