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目流转, 谢云苔没说话。
又瞎说。她先前不过有过一次婚约,都情真意切地喜欢过程颐。他在她之前有过八个通房,怎么可能没喜欢过别人
她才不信。
苏衔打量着她的神色“真的啊。”他打个哈欠, 忖度道, “谢云苔, 你怕我始乱终弃啊”
“没有。”她不承认,但说完薄唇便紧紧抿住。他看得好笑, 明明就是。
沉吟半晌,他说“人心难测, 没人能轻易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变心吧要是有人张口就跟你说什么海枯石烂的鬼话, 你千万别信哈。”
谢云苔“”
“但是心里另有旁人, 和始乱终弃也是两回事吧。”苏衔轻轻啧声, “始乱终弃的男人还是去死好了, 跟程颐一样阉掉就很合适。”
“”谢云苔哑哑地说不出话, 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暗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说关乎他本人的事情
马车渐渐驶得快了,他枕着手倚到车壁上“倘若你不想让我纳妾、不许有侍妾、不许有外室, 咱们都可以事先说好啊, 没什么不能商量。”
按他自己的心思, 他本也不愿同时应付那么多女人。后宅掐起来很烦人的,一时的欢愉不值得他添那么多堵。所以他身边就连通房都向来是走了一个才会来下一个, 他无聊的时候也不是没好奇过如果两个被不同势力收买的人一起被安插到身边会发生什么, 但想想还是没耐心尝试。
因此他对纳妾并无兴趣。可她若是在意, 他觉得这个承诺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咂一咂嘴, 苏衔的目光凌凌划到她面上“你刚才开口就要把我送人,是因为担心这个”
“我什么时候要把公子送人了”谢云苔瞠目,说完才想起自己方才当众提过要给他说亲的话。
可可那只是那么一说呀再说,说亲罢了,堂堂正正的事情,怎么被他说得这么委屈。
想了一想,她又摇头“倒也不是。”
苏衔嗤笑,一字一顿“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真的不是。”她不太高兴了,秀眉紧皱起来。他不再多嘴,问她“那是什么”
谢云苔沉思了一下“公子不觉得门当户对很要紧吗”
“不觉得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云苔抬起头“那倘若我们身份调换呢”
他微怔,她缓缓道“倘若我身份贵重,比如说是宗室女一类的,且还手中握有实权。而公子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儿子,公子可还能说出不在意门当户对的话么”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他和她对视了会儿,忽而笑出声“原来是为这个。”
又若有所思地点头“倒是也有道理哈。”
跟着又道“但这算什么大事至于让你想把我送人”
怎么又提送人的事
谢云苔心下懊恼,强作未闻,反问“这还不是大事”
苏衔摊手“我辞官不干了就好了嘛。”理所当然的模样。
谢云苔目瞪口呆,下一瞬,恼意又冒上来“又瞎胡闹”
说罢她就不理他了,别过头倚着车壁看车窗外的夜景,心里气自己方才竟然动心这个人根本就是没正经的,哪怕是终身大事也不会让他严肃,张口就是胡说八道,她疯了才会去想或许嫁他也不是全然不行。
苏衔微微歪头,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没动静,遂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胳膊上戳了戳“谢云苔,生气啦”
她不理人。
他拖长语调“小苔”
突然转变叫法,她打了个寒噤。贝齿用力一咬嘴唇,还是没有理他。
他无奈而笑“我认真的啊,我原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丞相,早点辞官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生什么气啊”
“”她心下暗惊,狐疑地转过头,目光在他面上停了停,发觉他真有几许认真后,不禁更无措了,“别闹”她声音都发了虚,“公子是丞相,哪能说走就走的公子走了,朝廷怎么办”
“你不懂。”他无所谓地撇撇嘴,“偌大的一个朝廷,若真离了谁就活不了,那这国家没治了。”
谢云苔“”
听来颇有几分道理呢。
怎的越说越认真了
滞了一滞,她使劲摇了下头。想到他惯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连皇宫都敢放火烧一下,她真有点怕他明天就大大咧咧上道折子说“爷不干了”,只得先将话题绕开“我只随口一说,没讲过公子不是丞相就愿意嫁的公子别乱来”
“嗯。”他笑应了声,手轻抚她的头发,循循善诱,“没事啊,你慢慢想。”
“慢慢想”,就搅得谢云苔几乎彻夜未眠。苏衔睡觉极轻,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儿翻腾了一整宿,仿佛抱了条鱼。
于是翌日清晨,她刚想随他一并起床就被他按了回去。他踱到柜子前拉开抽屉看了看,翻出一个药瓶又走回来“暗营的安神药,不苦也不伤身,喝了睡个好觉”
谢云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毕竟只是一夜睡不踏实也没什么。他却不紧不慢地又是一句“晚上还有宴席,你现在像小浣熊妖不信的话我拿镜子给你看看”
“”小浣熊妖声音噎住,嘴角轻搐,把药接过来喝了。
一口灌下去,谢云苔就睡了个昏天黑地。下午醒来时神清气爽,眼下的乌青也已褪去,爬起床更衣梳妆,她走进书房想了想才记起来“还有宴席”
“嗯。”苏衔气定神闲,“皇长子刚得一子,百日宴,不去不行。”
“哦。”谢云苔点一点头,乖乖地随他出门。周穆一阵无语好一个“不去不行”。
皇长子府。
殷临曜自晌午起就忙了起来,临近开席时终于偷得片刻闲,便走小道绕回了后宅,看看妻儿。皇长子妃宋氏恰也正回到寝殿小歇,夫妻二人就坐在一起喝了盏茶。乍闻下人进来禀话,皇长子喝着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好生过了半晌才回神“你说谁来了”
“丞相大人来了。”那宦官躬着身重复,“大人已至席上,还还带了位面生的姑娘,听说是未婚妻,由大姑姑请去后宅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宋氏禁不住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
殷临曜也这么想。
这个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子,孩子满月时他就亲自去请过苏衔,并不意外的被苏衔拒绝了。殷临曜倒也不甚在意,会出面去请是为让孩子的满月宴无憾,但苏衔的脾气他也知道。父皇着御前宫人去请他来宫宴他都敢甩脸不去,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上一个,皇孙的满月宴他只会更不感兴趣。
怎么眼下百日宴倒说来就来了呢还有,未婚妻又是怎么回事
短暂的怔忪之后,夫妻两个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往外去。后宅的宴席就在不远处的园子里,宋氏径自过去,殷临曜陪她同行了一段,经过月门时,恰看到先一步刚被府中大姑姑请进去的人。
殷临曜脚下不由一定,侧首询问“那是丞相的未婚妻”
适才禀话的宦官躬身“是。”
“”殷临曜一头雾水。
这人他从前见过啊先前他与苏衔一连几天在户部同办安西蝗灾的事,这位姑娘常去给苏衔送东西。
不是丞相府的通房丫头吗
殷临曜想来想去摸不清情由,终是没说什么“知道了。”
“臣妾会照应好她。”宋氏遥遥看了看,收回目光,向殷临曜颔首。
“嗯。”殷临曜点头。不再多言,提步往前宅去。
前宅的宴席上,众人因为丞相破天荒的亲临也小小地乱了一阵,接着便是各怀心思的敬酒,丞相今日似乎颇有耐心,始终挂着一张笑脸看着反倒让人有点瘆得慌。
殷临曜走进殿中,不免要与几位老臣先寒暄几句。言罢便端着酒盅上了前,扬音“苏相。”
苏衔回过头,像模像样的一揖“殿下。”
“”或许是因为他出现在宴席场合太让人不适应了,殷临曜也有点瘆得慌。
定一定神,殷临曜沉声“借一步说话。”
“哦。”苏衔不多言,提步随他离开。行至殿外偏僻处,殷临曜回过身看看他“怎么回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苏衔眼睛一转,口吻诚恳“不是你说这好歹也是我侄子”
殷临曜“”
拉倒吧,亲爹你都不认,侄子倒能我提一句你就愿意认
“别跟我油嘴滑舌。”殷临曜挑着眉,又问,“未婚妻又是哪一出”
“就是未婚妻啊。”苏衔道。
殷临曜“那不是你通房吗”
“是啊。”苏衔点点头,一副“这矛盾吗”的神情,“我现在打算娶她,但还没办下聘没办婚礼,就是未婚妻了嘛。”
“”
太有违礼数,太不合规矩,偏他说得理所当然,殷临曜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个点开始反驳。
转念一想,反驳也没用。他要是肯听这些,哪至于一年被御史大夫参一百多本
倒不如趁机提一提父皇的心结。
“那恭喜啊。”殷临曜气定神闲地道起了贺,继而话锋一转,“就打算这么娶妻了不想挣个皇子妃的名号给人家姑娘”
苏衔“不想啊。”
“你可想好。”殷临曜含着笑,“若父皇不准你这婚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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