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知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她脚下的步子还是不自觉地渐渐慢了下来。
她终是停住了向前进的步伐, 愣在原处, 想要说什么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曹闵也有些紧张地望向她, 担心沈知不好受, 却又不敢妄自过问。
其实自从杜沁宁搬出东宫之后,除了柳书言之外,与沈知接触最多的也就数照料她起居的曹闵了。加上下人们私下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也说得多, 他怎会猜不到沈知现下是在因为什么难受着。
“孤忽然想起还有件要事未与父皇交代, ”说着, 沈知便调转了头,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了, “孤去一趟蓬莱殿, 你不必跟着了,孤去去就回。”
“诶,殿下……殿下?!”难受归难受, 可曹闵也万万没想到沈知还真的要赶去蓬莱殿。这下他倒也是急了, 沈知虽不肯让他跟着, 但他也不放心今夜本就喝过酒的沈知一个人过去, 也只得掉远了些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
许是心里着急,加上脚下有些飘忽,这去往蓬莱殿的路程就好似变得比平常要更远一些了。
此时天色已暗,沈知到了蓬莱殿门口时, 那恰巧碰见的宫女定神瞧了她许久,才辨认出她的身份,连忙跪了下来,神色中还不免有些惊慌:“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虽然平日里沈知来蓬莱殿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平常这皇宫就数沈知最大,任她怎么做,也没人敢明面上多说些什么。但今日沈天和回来了,宫人们都以为沈知好歹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她竟还是硬着头皮来了,那宫女也不禁有些担心事情会不会闹大。
“不必多礼,你去忙你的罢,也不必告知他人,孤只是来寻父皇商量些事情。”许是知道宫女隐隐的担忧,又或是还没想清楚究竟过不过去,也不想人打扰,沈知便示意那宫女暂且退下,且不要声张。
“是。”
那宫女走后,沈知便提了轻功,尽量让自己走路的声音小些、再小些,轻手蹑脚地到了正殿偏门口去。如今她的小心翼翼,就一如沈天和刚离京那时,她假扮柳书言所谓的“情夫”来与她夜会那般。可是不知怎么的,沈知竟觉得她现在的心,跳得比往日还要快些。
不管是对曹闵还是刚才路上碰到的那宫女,沈知说的都是她来寻沈天和又要事相商,可实际上她又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沈天和说,这也让已然站在门口的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往了。
殿内灯还亮着,却实在是静悄悄的,若是不说,沈知还真想不到沈天和柳书言都在里头。
也不知道他们现下在里面做些什么?究竟是像柳书言往日与她说的,二人共处一室也不过是自己做些自己的事情,最多一起下下棋,还是如沈知今日所担心的那般,两个人因为沈泰的事情,有些不和,故而虽待在一起,还是在互相冷着对方。
就在沈知还犹豫着是要透过窗户缝偷偷瞧一眼里面的情况就离开,还是要找个适合的理由敲敲门进去看一看为好,殿门那头却忽而响起了沈天和不算愉悦的声音:“阿言,朕还是想不通,你究竟为何要铁了心这么做?”
“臣妾为何这么做,皇上心里难道不是清楚得很么?”柳书言放下了看了许久也未曾看进去的书本,起身面向沈天和,淡淡地应道,“反正现下木已成舟,皇上也得胜归来了,若是不满臣妾所为,大可趁此将臣妾贬为庶人逐出宫去,岂不两全其美?”
“朕知道你对后来查出来的泰儿参与过那事一直心存介怀,朕也恨,朕的心也在滴血,可是……”略微有些激动地说到此处,沈天和明显地顿了一顿,默了半晌后,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语气也随之缓和了下来,“可是阿言也知道,皇兄生前待朕素来亲厚,他是朕的救命恩人,也是因为朕才……皇兄对泰儿视若亲子,岳儿走后,他晋王一支的香火也就只剩泰儿了,你如今这般做,可让朕百年之后如何去面见皇兄啊?”
向来不爱发脾气的柳书言听了沈天和这番话,对于此事本来就甚是不悦的她便更是烦躁了起来,甚至觉得此时的沈天和有一些聒噪和懦弱。她难得直言反驳道:“暂且撇开沈泰是否是晋王的骨血不说,就算他是皇上的亲侄子,那又如何?当年要不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皇后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他当年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思便已如此歹毒,难道皇上还期望他日后能做个善待百姓的千古一帝吗?你口口声声说爱皇后……如此徇私包庇害她的凶手,这就是你对她的爱吗?若是沈泰以后真的当了皇帝,你又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见她?”
“你……”沈天和被柳书言一番话说得有点挂不住面子,可她说得又确是句句属实,让他根本无从辩驳。
见沈天和语塞,柳书言还不忘再加上一句:“既然皇上下不去手,那臣妾代皇上做这个‘恶人’,又有何不可?要不是看在皇上和晋王的面子上,沈泰的命,恐怕也早就没了。”
默了默,沈天和微蹙了蹙眉闭上眼,虽然不忍,但也算是默认了柳书言的话。他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可是阿言明知道知儿的身份,泰儿不当这皇帝,朕这皇位,日后还能传给谁?”
沈天和话音刚落下,柳书言就将话接了过去:“皇上不会真以为臣妾当年进宫,就只是为了要帮皇上掩人耳目、协理六宫吧?若不是为了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替她扫除这路上的障碍,护她周全,皇上觉得,臣妾会耗费这大好年华,把自己困在这深宫里?至于殿下的身份,既然皇上觉得这把龙椅一个毫无血脉之亲的人都坐得,那为什么她卫千儿的孩子就坐不得了?就算皇上自己的心不在朝堂之上,也不能把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当儿戏,皇后的亲骨肉,她不会比旁人差,她也可以做一个深受爱戴的好皇帝。”
“但阿言想过知儿的感受吗?你假传圣意、数次拦截朕与知儿写的亲笔信,因一己之私执意妄为,你根本就没也让知儿有过自己选择的余地……”
“自古帝王家最无情,从她出生那时开始,她的身份、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就已经不由自主了。既然生在了这深宫里,披上了一国储君的身份,她肩上所扛的责任,就不再是轻易可以放下的,不是吗?臣妾想皇上当初作出这样的选择的时候,应当不是没有考虑过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皇后就算在九泉之下,应该也是不愿意看到太子殿下被皇上养得懦弱不堪、毫无魄力;不希望看到沈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百姓好不容易盼来的安居乐业的日子,就这样被皇上毁于一旦的。”柳书言将“毁于一旦”四个字咬得有些重,似乎是想要提醒沈天和,当初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到底还是他自己占了很大一部分,“臣妾再说句大不敬的话,难道皇上真的觉得,倘若沈泰继承了这皇位,你百年之后,他会放过殿下?若是如此,想必到时候殿下最狠的人,终还是皇上你。”
柳书言这番话再次狠狠地戳到了沈天和的痛处。从沈知出生那时开始,十几年了,他内心一直都还是十分矛盾的。特别是自从卫千儿被害离世后,沈天和更是常常因为对这些繁琐的事情拿捏不定而感到烦躁,又觉无人可再像卫千儿那般理解包容自己所有的想法和难处而痛悔不已。
心中两难抉择的事情积压多了,突然像被柳书言撕裂开了一道口子,压抑许久的怒火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而出,像是发泄:“柳书言你放肆!真是许久不见,你说话也越来越大胆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你真以为朕不敢立马便下旨废了你?”
到底二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说是没有至亲之情那是假的,说对对方没有较深的了解也是假的。沈天和知道柳书言除了执着于和卫千儿相关的事之外,几乎算是无欲无求也没什么好怕的,以至于如今他面对着柳书言,连太子之怒时的威胁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
沈知也知道沈天和这么说也只是一时气话,他不可能会真的把柳书言怎么样的。所以二人之后无意义的争吵,她也已不想去听了。
其实今夜柳书言和沈天和所说的这些话,大多都是沈知已经知道的,可是屋里柳书言说话的语气,却让沈知感觉有些陌生。除了刚相熟那会儿,柳书言平日里在沈知面前总是很温柔;面对他人,也不过是多了些慑人的气势,沈知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与谁这般犀利地争执过。
更重要的是……柳书言刚才所言,隐隐表达着她所做的这一切——不管是当年进宫、还是近几月来对沈知尽心竭力的帮助和指导——似乎都只是因为卫千儿,而沈知对她来说,重要的也不过是她的身份是卫千儿的骨肉罢了。她曾不止一次和沈知说过,在旁人的眼里,她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不关心别人究竟过得怎么样,但因为卫千儿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柳书言还是怀了几分对天下苍生的关怀。
大抵柳书言希望,沈知和这天下,都能变成卫千儿想看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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