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山里古刹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解放军的天是明朗的天……”胡雪健哼着小曲,用抹布给讲台擦了一遍。
吴海岩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给老师擦讲台?给我看看,这抹布上是水吗?不会是胶水吧?”
“给老子麻溜滚!”胡雪健瞪了他一眼,接着清了清嗓子,道:“都给我听好了啊!今天要来的老师,是我堂姐介绍来的。你们可都要老实听话点,给我胡雪健面子。不然我姐非拿刀削了我不可。”
“那你不成了刀削胡萝卜了?”吴海岩趁机打趣,肚子上挨了胡雪健一拳。
“行了吧老胡,你就是最大的捣蛋分子,只要你听话不跟老师顶嘴、接话,这课堂准太平。”吴海岩揉了揉肚子,乖乖回到了座位上。
胡雪健将讲台擦干净后,收起抹布,刚准备回到座位上,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众人都顺着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花布衬衫、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看起来个头不高,年龄也不大,如果不是她手里拿着书和教尺,他们准以为这是走错门了。
这就是袁政委昨天说的新老师?这么小年纪的老师?满十八了吗?
众人悄悄在底下议论起来,原本以为气走了六个老师,袁政委一定会派个厉害角色来,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这样一想,众人的警惕性放松了许多,也自然而然地轻视起来。
“这么个小姑娘能行吗?我赌第一堂课,老胡就能把她给气哭了。”
“唉,没听到老胡说啊,这是他堂姐介绍来的,他给面子。”
胡雪健也没想到来人竟是这么个小丫头,不禁又吃惊又好笑。
秀兰也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个头很高、肩也宽,看起来很威武。留着短寸,浓眉,眼睛大且很有神,脸不算太长,下巴有些棱角,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袖子卷起来挽成五分,插在军绿色的裤子里。
“你好,你是在帮我擦讲台吗?”
“啊?”胡雪健一愣,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抹布,丢也不是,藏也不是,只好胡乱点了下头,“昂!”
小姑娘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露出脸颊上一对酒窝,“谢谢你!你是我当老师第一天遇上的第一个帮我的人。为了表示感谢,我现在委托你为这个班的班长!”
“哦!营长变班长!”班上一群男人发出了起哄的笑声。
胡雪健的脸说不清是黑还是红,一想到这是胡红缨介绍来的老师,也不好开口拒绝扫她面子,于是一言不发将那抹布扔到桌子上,回了自己座位。
秀兰清了清嗓子,添了下因为紧张有些干涸的嘴唇,走上了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转过身来。
“我叫马秀兰,我刚刚在黑板上写的就是我的名字。我听袁政委说,在座的各位老大哥都是第一次当学生。很巧,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所以我们是互相学习。第一堂课,我们就来认识一下彼此吧。你,这位同志!”
“我?”吴海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怪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海岩。”
“好,吴海岩同志,我记住了。请问在这个教室里,你认为跟你处得最好的同志是谁?”
“啊?”吴海岩还以为这个新老师提他要回答什么高深的问题,正做好了耍赖说不会赶紧坐下的打算。没想到竟然问他这个。
“那……”吴海岩看了眼身边的胡雪健,“就老胡呗。对,胡雪健,报告马老师,我最好的战友是胡雪健同志!”
秀兰笑笑,“好的,吴海岩同志,现在请你到台上来,在黑板上写下你这位最好战友的名字。”
“啥玩意儿?”吴海岩以为自己听错了。
秀兰又认真地复述了一遍,“我说请你到黑板上,写下你最好战友的名字。怎么?连你最好兄弟的名字你都不认识吗?那还好意思称什么兄弟?”
吴海岩被这话一激,立马走了出来,“不能够啊!我和老胡那是过命的交情!”说罢有些心虚地低声快速问了胡雪健一句,“你什么雪什么健?”
“大雪的雪,健康的健。”胡雪健面无表情地答道。
“怎么写?”吴海岩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走上讲台,捏起粉笔,嘴里嘟嘟囔囔道:“一个古、一个月,哎!这就成了!”
“吴海岩同志写好了一个‘胡’字,而且还掌握了这个字的要点,这是一个‘古月胡’。”
吴海岩得到了秀兰的夸赞,一时信心大增。刚高兴了三秒,就又耷拉下脑袋来。不由回头向底下的弟兄们求助:“雪和健怎么写?”
“上面上面!”
“看上面?”
吴海岩苦笑着:“什么上面?”
“朝上看朝上看!”几个连长拼命给吴海岩使眼色,“黑板上方!第三个字!”
吴海岩向上一看,黑板上上方沾着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哦哦,知道了。”
唯有胡雪健看懂吴海岩写的之后,骂道:“你个瓜娃写错了,不是这个‘学’!是‘雪’,大雪天的‘雪’!”
吴海岩哪管那么多,就写着两个字已经很为难他了,整个五官都纠在了一起,“哎呀!老胡你个完蛋玩意儿,起啥名字不好非要起三个字儿的!笔画还这么多!”
“错啦错啦!哎呀真笨!”胡雪健恨铁不成钢。
吴海岩已经忍到极点了,“少叨叨,健字咋写快说!”
秀兰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老爷们终于被自己“为难”住了,忍俊不禁。今天早上吃饭,王校长已经跟她特地叮嘱过了,这班学生里有个营长叫胡雪健,点子多,能力强,在这波人里说话颇有威信,能让他老实了也就成功了一半;他还有个处得最好的战友,叫吴海岩。
趁着吃饭的功夫,王校长还特地指了指那边,带她偷偷认了下人。告诉她如果搞不定那两个,至少不要被气哭了,想开点。
秀兰转过身,拿起粉笔,在吴海岩写的歪歪扭扭的“胡学”两个字旁边,重新写了“雪健”。
“这个是雪,这个是健,连起来就是胡雪健。你最好兄弟的名字,记住了吗?”
吴海岩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好,回到座位。”
吴海岩像得了特赦令,麻溜地回到了座位。
“今天,我们只上一个内容。班上一共有二十四名同学,听说你们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既然这样,总不能连对方的名字都不会写吧?那还谈什么交情?大家今天就把坐在自己旁边的战友,名字写上二十遍,就可以下课了。”
“啊?这样!”
“哎呦喂,老丁,我挨着你可有福了,你笔画少!丁一!”
“王林,你笔画也少!”
“张广泉,过来教教我!”
吴海岩和胡雪健面面相觑,吴海岩都快哭了。
“老胡,为什么我要挨着你坐啊?”
“你现在滚蛋也来得及。”胡雪健已经拿起了笔,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袁政委新招来的这丫头看不出来,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么快就把一屋子家伙镇住了。
“海怎么写?岩是哪个岩?”胡雪健无奈地向吴海岩求助道。
“马老师,俺写好了!”不一会儿就有军官兴冲冲站了起来。将作业交到马秀兰手里。
“嗯,丁一,好名字。那你叫什么?”
“俺叫钱新建。”
“那写你名字的丁一,知道你名字怎么写吗?你作为他最好的战友,忍心看他还在写、你自己写完了下课?”
钱新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俺再陪他一会儿。”
秀兰笑道:“现在你就是他的老师,快去教他吧。”
钱新建高兴地跑过去,“老丁,俺现在是你老师了,你叫俺钱老师!”
“姓啥不好非要姓钱,这么难写!”
这边吴海岩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铅笔头咬断了,“胡雪健!你说你叫啥不好,非要叫这两个字?你说你也没啥文化,家里也穷,谁给你起的?”
胡雪健认真一笔一划地写着,“参军后,袁政委给改的,希望我做大雪中也能健康长大的雪松,抵得住寒风。”
“那你以前叫啥?”
“胡二牛。”
“哎呀,二牛多好!多亲切!这袁政委真是的,给你改叫啥不好?胡建国、胡国庆、胡建军……实在不行叫胡八一多简单!八一建军节啊!”
胡雪健无动于衷,抬起头看了眼吴海岩,“你写了几个了?”
吴海岩数了数,“才五个。”
“你以为你大海的海很好写吗?别人不是横就是竖,你瞅瞅你这海还带拐弯的。”胡雪健写了几个之后,没耐心起来。
“胡雪健同志,你怎么还在干瞪眼?你看看你的战友们,哪个都比你写的快。你想落后吗?”难怪来之前王校长着重跟她介绍了这个胡雪健,要她务必提高警惕,重点“帮扶”这一两个。
胡雪健将笔一丢,不高兴道:“不会写!”这些城里来的老师,全都一个样!自己是念过书的,就当旁人也应当像她们那样,拿起笔来就会写!不过这个小丫头,好像不是城里来的。他想起了昨天胡红缨的特意叮嘱,深吸了一口气。
堂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胡雪健没好气地重新握起笔,在本子上画了起来。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握了上来。
胡雪健愣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根子在发热。那个在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好听。
“你捏笔的姿势不对,要这样。这个海字拐弯拐的也不对,跟着我的手握笔。懂了吗?”
“嗯。”胡雪健出奇乖顺地应了一声。
“这是三点水,看好了,这个地方要横折再竖下来,稍微向左一点再勾。向左,向左撇一点,唉对了!真聪明!”
晨光的霞辉透过窗照在少女的脸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像一颗水蜜桃。落在鸦羽般的睫毛上,眼睛里也有柔光。粉嘟嘟的小嘴在不停动着,然而离得这么近,胡雪健却似乎凝滞了一般,听不到她说的话。此时此刻,他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靠近窗台的地方,插了一排他们几个军官用纸做的风车。
“这下会写了吗?”
“嗯。”胡雪健乖乖地应道。
“会写了就继续写吧。”
胡雪健一言不发地坐在原位,看向正在俯身教另外一位战友写字的秀兰,一种莫名的情愫从心底蔓延开,就好像有谁在心口挠了一下痒痒似的。
吴海岩见状,忙举手,“马老师,雪字的头我也不会写,你也来手把手带我写写呗。”
“好。”秀兰应了声,又凑过去教吴海岩。
哪知刚要教,胡雪健却一个巴掌拍到吴海岩的手上,“你不会个球!怎么不问我?我自己名字我会,我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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