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忙了,您坐!”胡雪健跟张桂香恭敬地道。
“哎!”张桂香越瞧越满意,挨着女儿在桌子对面坐下了。
“参谋长是多大官儿啊?”二奎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问道。
胡雪健一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正在想呢,就被张桂香训斥了一句,“让你别多嘴,你还说!”
二奎缩了回去,“早把那条酥和糖给我,我不就闭嘴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气氛总算放松了下来。
大奎先开口问道:“兄弟,你家几口人啊?”
“我爹妈去世得早,家里还有个弟弟,也在部队,他是海军。别的就没啥人了,老家叔伯兄弟姐妹、表亲也还是有不少的。”
“哦。家里人丁少哈!”大奎抄了抄手,“不过人少也简单,我四妹从小被我们家疼着,人脑子也简单,人丁多的人家我还怕她应付不过来哩。”
杨枣花忙道:“哎呀,这四妹能嫁给胡参谋长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就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胡雪健略有些尴尬,“嫂子,您叫我小胡就行。”
秀兰瞥了一圈,悄悄拉过张桂香耳语道:“爸人呢?”
张桂香这才发现从刚才起,老伴一直不在屋里,忙朝外张望一下,发现马庆先站在酸枣树下打枣子。张桂香无奈地跟女儿对视一眼,径自出了堂屋,“人都来了,坐下好一会儿了,你在这儿干啥?”
马庆先板着脸,“我打枣子,你管我干啥?”
“进屋!”张桂香语气软和下来,劝道:“你还打算反对到底啊?你要么就这么干了,要么……你现在当着女婿面儿冷落他,那不是落秀兰面子么?那将来嫁过去也不好受哇!”
马庆先也不搭腔,只缓缓收起了竿子,用力朝墙根一丢,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卷了卷烟袋锅,背着手朝屋里走去。
“爸来了。”杨枣花拉拉大奎,屋里气氛重又尴尬起来。谁都知道,目前这桩婚事反对声最大的就是马庆先。
胡雪健在来的路上,秀兰也跟他说了,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他笔直地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叔”。
马庆先淡淡道:“坐下,都坐下。”
他背着手走向自己一家之主的专属座位,开始点烟斗,“你想跟我闺女结婚?”
“是!”胡雪健重又站了起来,“我喜欢秀兰,我要娶她。”
沉默在屋子里蔓延,没有人敢说一句话,也不知道马庆先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马庆先抽了好一会儿烟,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既然秀兰已经决定了要跟人家,那自己的日子就自己过。人也大了,做爹妈的也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往后日子好赖都是你一人尝。日子富裕了,我们娘家人也不去占一点便宜;日子苦了,你也别回来哭。”
杨枣花欲言又止,怎么能说日子富裕了,娘家人不占便宜呢?不然为着什么嫁这个军官?
“我知道。”秀兰回答道。
胡雪健看着秀兰,心里怪难受的,也能感受得出来,这个未来老丈人不是那么欢迎自己。
“叔,婶。我胡雪健说到做到,今后一定会好好待秀兰。我没爹没妈,以后你们二老就是我的爹妈!”
张桂香笑中带泪,“好孩子,相由心生,我看了半辈子人了,不会看错。我们秀兰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马庆先依旧沉默不语。
“晚上你跟二奎住一屋。”张桂香给胡雪健安排着,转身又对小儿子道:“你可得把人家照顾好喽!”
二奎一拍胸脯,“知道啦妈!你还不放心我?”说着便推着胡雪健,“走,姐夫,我带你过去先收拾下床铺。”
秀兰瞪了他一眼,“胡乱叫什么?”
“这都领家来了,还不能叫姐夫?”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秀兰和胡雪健也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树上已经没有了知了叫,待圆的月亮挂在树梢头,秀兰在自己屋里收拾完床铺,心里却忐忑不安着。她推开窗户一条缝,朝对门二奎的屋望了望,也没啥动静,便又关了下来。
刚放下窗户,就听见对面的门响,秀兰忙开门走了出去。果然是胡雪健用盆打了水来洗脸。
见是她,胡雪健笑了,“你咋还不睡?”
秀兰也不立马答话,只靠在门框边,抿着嘴望着他笑。
“还从来没见过你把大辫子拆散了是什么样子,头发乌黑的,这么长!”
秀兰望了一眼父母和大奎那屋,见灯都熄了,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小声道:“怕你睡不惯。”
胡雪健笑道,也压低了声音对她讲:“那你想多了。你以为我们平时住的都是云山党校宿舍那样的好房子?那地儿是用之前的德式教会学校改的,我们平时住的也都是平房。以前打仗的时候,别说是床了,逮个土坑都能睡一宿,就这还得随时担心有没有手榴弹扔头顶上。即便现在和平年代,我们也常去野战训练,得随时保持吃苦着。”
他拧了一把毛巾,在脸上擦了擦。
“哎,你干嘛?”秀兰见状忙往前走了几步。
“洗脚啊?洗完脸这水不还算干净着么,我冲个脚。”胡雪健笑道,“我这是常走远路的汗脚,不然我怕熏着你兄弟。”
秀兰笑笑,“熏不着他,二奎的脚才是我们家最大的汗脚。别用这水,太凉了。你等着,厨房锅里应该还有热水,我去给你舀。”
说着便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用水舀子舀了一瓢热水,混到冷水里,然后端起木盆缓缓地浇到胡雪健赤着的脚上。
“我自己来!你快去歇着!”
秀兰笑而不语,将水倒完。
胡雪健笑了,“小丫头,我想娶你不是让你来给我干活儿的,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打是头一眼瞧见你,就觉着你跟朵小花儿似的。那啥袁政委说了,小花儿就得好好护着,不能让她受一点风吹雨打。”
秀兰忍俊不禁,“那你可看错了,我不是小花儿,我是小草。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怕!”
“小草好!草我也喜欢!那家伙绿油油、嫩汪汪的。”
秀兰没好气道:“你说的那是小青菜吧?得了,别瞎白活了,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得赶早送你去火车站。去晚了就误点了。”
“哎!”胡雪健一声应道,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又被秀兰一个瞪眼,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从今儿个起,老胡只听媳妇儿的话。”
秀兰抿抿嘴,回了自个儿屋。
第二天一大早,马家一大家子浩浩荡荡送胡雪健到山坳口。
胡雪健给挥手,“爹,妈,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因为前一天跟生产队打过招呼,队里的人一听说要送一位解放军同志去市里坐火车,立马就同意了。正好有拖拉机要拉砖去县城,可以捎上一段。等到了县城之后再换,市区的火车站在郊区,也不远了。
转过头对秀兰道:“你也别送了,回来还怪远的。等我到了新的地儿报道,就跟组织上打结婚申请。等我的信儿。”
秀兰点点头。
虽然是一大早,但村里人起得早,往往鸡叫头遍就有人起了。还是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对马家的事津津乐道。只不过之前说闲话的多,这回基本都是羡慕。
送走了胡雪健,一家子欢欢喜喜、有说有笑地回去了。
“那谁呀?怎么觉得……”秀莲张望了望。
秀兰也瞥见了,拉了拉秀莲的袖子,“走吧,别看了,杨家的人。”
秀莲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杨铁蛋家么?难怪刚刚觉得眼神有些怨毒。
回到院子里,杨枣花欢天喜地道:“哎呀,往后咱家可就是军属了!真光荣!”
秀莲朝她撇撇嘴,又跟秀兰使了个眼色,两姐妹都忍不住笑了。杨枣花不明就里,依旧一个人高兴着。张桂香知道她就这个小人得志、爱贪便宜的毛病,也不跟她计较,只觉得了了一桩大心愿,高兴地道:“得给咱秀兰准备嫁妆了,你呀,就别乱跑了。”
“知道了妈!”秀兰害羞又嗔怪道。
张桂香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哎呀,这给小胡铺的新床单,一次没用过哩。我得收起来。”说着便小跑进了东面屋里。
一进屋,看见二奎正鬼鬼祟祟的,张桂香问道:“你干什么呢?”
二奎没想到张桂香会突然进来,右手忙往身后一收,摇摇头,“没干什么。哦,妈,我刚刚整理被褥,发现枕头底下压了个手绢,是不是我姐夫留下的?”
“哪儿呢?”
二奎努努嘴。
张桂香翻过来,两下打开,不由惊讶出声,“呀!别是忘带了吧!这么老些个钱啊、票的,那得多着急?快,去雇驴车往火车站追啊!”
二奎忙拉住张桂香,“妈,妈,别急,别急啊!哎,这还有张字条呢!”
张桂香这才注意到,可她也不识字啊,“你快给念念。”
二奎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爹、妈、秀兰,这是我留下的一点心意,我们有规定,不能搞以前那一套聘礼的陋习,结婚一切从简。这些是我攒下来的一些补贴,往后秀兰跟了我,就照顾不到二老了,也算儿子给你们尽的孝心。务必收下!”念完后,二奎对张桂香道:“妈,这是给咱家的聘礼。”
张桂香忙抢过来,喃喃自语,“不行,咱村结婚也就两匹细布、一袋米、几斤肉的,这肉票粮票和布票我留下了,其余的得给秀兰走的时候带过去。咱家不能占人这个便宜。”
待张桂香出了房门,二奎才松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几张毛票来,“幸亏我藏的早哇,早知道多藏点了。”
一个月后,秀兰收到了胡雪健拍来的电报,电报上说,组织已经批准了他的结婚申请,他让秀兰定好那天买火车票,再给他拍个电报。上回他离开马家沟的早上,给秀兰留了两张火车票的钱。
秀兰收起了电报,心里五味杂陈,真的要背井离乡了吗?
定的火车十月八号开,离出发的日子也不远了。真到了眼面前的节骨眼,难受的反而是秀兰了,家里除了马庆先以外,都是欢天喜地的。
“我让大奎呀,送你去。大奎做事靠谱些,不能让二奎去,免得被城里的好东西迷了眼。”张桂香给秀兰收拾衣裳,不无担忧道。在她看来,出去趟云山已经是很远很远的远门了。她都没见过火车。
“没事儿妈,我又不是摸不清东西南北。红缨姐送我们到火车站,火车站我去过,等上了火车就一路呜呜开到天津了,中途也不用下去怕啥?等下了天津,雪健就派人来接我。不会有啥事儿的。”
张桂香叹了口气,“唉,大奎送你过去,也算咱娘家人到场了。妈这心里又舍不得又高兴。”
秀兰眼眶发酸,“妈,我也舍不得你们。”
张桂香搂着秀兰,忍着眼泪笑着拍背道:“听妈的,姑爷是个好青年,你跟着他去天津比留在马家沟有出息多了。妈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也晓得走出山沟沟,去城里能过上好日子。兰子,跨出这个小山沟,天大着呢,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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