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定亲

    张桂香像做梦一样,“啥?那是你堂弟?”

    胡红缨笑道:“那还有假!我能骗你吗老姨?”

    张桂香如梦初醒,一时欣喜万分,“哎呀,这咋跟乡长还做上亲戚了呢?”

    胡红缨故作嗔怪道:“老姨您这话说的,我们原来就不是亲戚啦?”

    张桂香连连点头,笑得眼中闪泪光,“是是,原来就是亲戚!不是骗我家秀兰的就好,是靠谱的。这让我心里……”她忽然反应过来,严肃认真地问胡红缨道:“那咱两家是亲戚,你的堂弟跟秀兰不就是表兄妹?那不是近亲么?”

    胡红缨哭笑不得,“想啥呢老姨?雪健的爹跟我爹是堂兄弟,我们同宗同族的;再说了,我妈跟您不也只是同宗姓张的么?放心,雪健和秀兰之间隔着远着呢,八竿子打不着!绝对不是近亲!”

    张桂香听到这个,才放下心来,抹了下眼角,“哎呀,我那天听秀兰刚说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踏实。要说人家那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家秀兰?我就生怕她被人给骗了。真是没想到,竟然……”

    胡红缨拍了拍张桂香的手背,“老姨,我跟您保证,我堂弟胡雪健值得托付。他出身穷苦,反抗了地主的压迫,去参了军。上过战场、立过功,为人诚实正直,将来前途无量。秀兰跟了他,是能过上更好的日子的。”

    “那……隔着这么远?”

    “当然不是啦!雪健马上就要提干做团参谋长,级别够让家属随军的。秀兰以后就跟着住到部队大院去了。怎么样?您回家跟我姨夫商量商量?”

    “好,我就这就回去同我家老头子说。”

    张桂香从胡红缨这儿出来,就赶紧回了家里。

    马庆先听罢,重重地将烟斗搁下在桌子上,“不成!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张桂香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了?找个部队干部不好么?我听说一个月一百二十多块的工资呢,咱家一年也赚不到那么多。”

    “钱钱钱!咱家是认钱的人吗?”马庆先怒骂道,“当兵的那是拿命在保家卫国,有紧急情况不上也得上,能立功活着回来的那都是万幸的,你以为呢?凭什么一个月拿那么高的工资?那都是流血换来的!将来若是哪天……秀兰可就……”马庆先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词:“守寡了!”

    “爸!”秀兰一掀门帘,从里屋走了出来,“现在是和平年代了,不是以前你们年轻时候那个乱世道。再说了,就是因为拿命在保家卫国,所以我才更看中,他们都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是他和他的战友们流血牺牲,换来我们今天的平静安宁。到现在了,他们凭什么不能拥有平凡人的爱情?退一万步,就算将来有需要他再上战场的时候,我也心甘情愿地替他守着大后方。”

    马庆先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茶杯叮咣响,“我没你那么高尚的心思!我就想我闺女能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说着说着,马庆先老泪纵横,“哎呀,省城那么远,你将来嫁过去了,要是受欺负,我和你兄弟去都去不了。那你一年到头还能回来么?”

    秀兰知道了父亲的心思后,眼圈也红了。旁边的杨枣花自打婆婆回来后,得知自己小姑子被省城的军官瞧上,就对秀兰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个大转弯。听到公公反对,生怕这门亲事黄了,于是忙上前劝。“能回来,怎么不能?市里不是通火车了么?”

    “那也远哪!”一向古板严肃的马庆先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秀兰看在眼里,也默默流下了眼泪。

    院子还是熟悉的小院子,门口的篱笆墙、狗舍下大黄的狗头在无辜地望着自己、门前一棵大榕树。静谧安宁的小山村,亲切地乡亲们,这些自己以后就都要见不到了吗?秀兰心里也怪舍不得的。

    秀兰去了自己以前常去的小溪边,坐在岸边,脚荡在清澈的溪水里。秀莲给拿来了两个萝卜,“吃啊?”

    “你吃吧。”秀兰迷惘地望着被日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你说女人为什么都要出嫁?嫁出去就要跟以前自己所有熟悉的亲人、家告别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可男人就叫娶进来。一点儿也不公平。”

    秀莲啃着萝卜,“你说这个有什么用?你要能给找个上门女婿,那也可以叫娶进门,也能在家住。”

    秀兰瞥了她一眼,“你多好,大春哥跟咱家就几步路,想回家每天都可以回。原本以为大姐嫁得够远了,得走半天路才能到咱这儿,没想到我嫁得更远。”

    “那你找个村里的后生啊!杨铁蛋家表弟还没着落呢,要不你去?”

    “滚!”秀兰轻声啐道,“跟你说正经的,你拿我开涮!你不是因为跟大春哥离得近才嫁的,你是因为喜欢他,喜欢他的同时正巧他离得咱家近,这多好!”

    “那你喜欢那个姓胡的军官么?”秀莲啃萝卜啃得津津有味,吐出一片萝卜皮来。

    “喜欢啊。”

    “那不就得了!”秀莲两手一摊,“你呀,就是想太多。咱爹也是,我呢从小心就是家里最大的。你看哈,咱家姐妹五个,谁最不受宠?我,是我知道吗?大姐是长女,虽然是个女孩,但是爹妈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也疼的;大哥是长子就不用说了;你是小闺女,长得最好看;二奎是老幺,还是个男娃。全家就我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你说是不是?看我点再背没怨过政|府,命再累没怨过社会,不疼就不疼,哎,我心大!怎么着都能过,只要我自己想过得乐呵,就过得乐呵!想得太多没用,日子啊,你得过!就像平板车的车轱辘,你得不停滚着,才能往前走哇!”

    秀兰被她的话给逗乐了,“你真会说话,比城里那些老师还会说。”

    秀莲摆摆手,“你呀,只要你认定了你心里中意那个姓胡的,他也中意你,那就行了。咱爹不会真反对你哒,你要退亲,他不也嘴上嚷嚷背地里替你去说好话退了吗?”

    “可……可就是因为这样,我心里反而更愧疚了。”秀兰眉毛都皱到一块儿了。

    秀莲一副看不起的模样,“你要这样想,那就没辙了。你怎么不这样想,你嫁得好,将来也能帮衬到咱们马家呀!咱们山村的充其量也就是嫁到县里,你呢,好家伙直接嫁到省城了,往后谁敢瞧不起咱家?你看大嫂,之前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家伙态度转变的。你懂了不?”

    好像也有道理,秀兰微微点了点头。“三姐,我忽然觉得你才是咱们家最通透的那个人。你不论跟谁过日子,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你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

    秀莲摆摆手,“你错了,其实咱家活得最通透的人是咱妈。”

    又过了半个月,马家似乎已经默许了这件事,却也谁都不再提了。倒是村里人听说了风声,都来打探。这次不再是嘲笑看热闹的眼光,反而满满都是眼红羡慕,甚至还有一丝恭敬。

    秀兰又收到了信儿。

    “信上说啥了?”张桂香关切地问道。

    “他拿到调令了,不是留在省城,是去天津。”

    张桂香皱眉,“天津?那不都出省了吗?更远。”

    秀兰也有些沮丧,如果说省城已经够远的话,天津就更远了。

    张桂香站起来,“唉,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对我和你爹来说,只要出了云山,哪儿都远。你去省城也好,去天津也好,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天津也行,天津好哇,离首都近。还说啥了?”

    秀兰缓缓地点点头,“他说他跟组织上打结婚申请了。但下半年有任务,不能到我家来接我走,婚事只能到天津办了。他明天从省城出发去天津,后头到云山市里,打算在这儿停留一天,再转站走。到时候来咱家。”

    “来咱家?那好哇!我去跟你爸说说。”

    秀兰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紧张,像小猫在挠痒痒。

    三天后的一大早,秀兰同大奎一道雇了驴车去往市区,总算在快到傍晚的时候,将胡雪健给接了过来。

    一进村子,一身笔挺绿军装的胡雪健就引来了几乎全马家沟的瞩目。谁都知道马庆先家四丫头要嫁给一个当兵的干部了,还是要去大城市!还是胡乡长家亲戚!

    “呵!这小伙子长得那叫一个精神!”

    “个头这么高哇?”

    “浓眉大眼的。”

    马家对面的墙头上都趴着朝这边看的小孩儿。马庆先沉着脸,“去去去,回家去!”墙头的几个脑袋都意犹未尽地缩了回去。

    胡雪健坐在八仙桌旁,大马金刀的,脸上全是笑容。平时挺有威仪,可面对马家一大家子,此时此刻反而口干舌燥、紧张起来。

    “来小胡,喝点茶!”张桂香拎来了收在家里招待贵客的白瓷茶壶,传了好几辈子了,她太爷爷那会儿的。

    胡雪健噌地一下站起来,站得笔直,双手接过杯子,“谢谢您!”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没见到胡雪健之前,张桂香还有些忐忑。自打胡雪健进家门起,张桂香的心就彻底放下了。虽说比秀兰大了十岁,可大高个儿、双眼皮儿、国字脸,不弯腰驼背精神得很,笑眯眯的一笑俩酒窝,真是甩了村里那些年轻人十万八千里。“别这么客气,都快成一家人了,你坐吧。”

    “是!”胡雪健腼腆地咧嘴笑笑,重新坐了下来。

    堂屋不大,大奎、杨枣花、秀梅两口子、秀莲两口子、还有二奎,挤得满满当当,像看西洋景似的。

    “吃花生!”枣花眼疾手快,将一盘子花生推到胡雪健面前。

    “哎!谢谢……”胡雪健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心里道:她们家怎么这么多人呀!

    “我是秀兰亲大嫂。”杨枣花讨好地笑笑。

    “谢大嫂!”

    各人本来都尴尬着,听杨枣花这么一说,似乎找到了打破尴尬的法子,纷纷将瓜子、大脆枣、石榴、菱角都往胡雪健面前推,“吃点这个!”

    “吃这个吧,都扒好了。”

    “这个甜。”

    秀兰哭笑不得,“你们要撑死他?”

    胡雪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回头找自己的行礼包,“哦,给大家带了点当地的土特产。这是我在供销社买的条酥、绿豆饼,还有水果糖、烧鹅什么的。我听说秀兰有个大侄子,这糖……”

    秀兰笑道:“他还小,是个奶娃娃,吃不了糖。”

    “哦。考虑不周到了。”胡雪健不好意思地道。

    “他不吃,给我吃。”二奎讪讪笑着,伸手去拿糖纸包。“啪!”张桂香一巴掌打在二奎爪子上,“你一边儿待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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