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围第一日皎皎便受了惊, 恒帝特特地派人来嘱咐接下来的行围她都不必到场,等她伤好了再去观看。
她养身的这几天里,听说卫队加强了戍守, 贵女们也在场上一展英姿。温皇后亲自为太子选了两名良娣、一名良媛, 还给归德也指了个侧妃。
据说还有世家公子与贵女看了彼此行围时的风采,互生爱慕,回去禀告各自父兄, 求得恒帝亲自指婚,酿就一双佳话。
等皎皎终于克服对那曾染血的营帐的恐惧,已经是行围的最后一日。
最后计算猎物数量, 归衍仍旧拔了头筹,归德第二,令人意外的是归彻和归衡猎得的数量一样多,一同奉陪末座。
恒帝似乎已经忘记曾经的申斥,笑呵呵地奖赏了太子。
冬狩结束之后,惯例会举行大宴。大宴前一天, 归彻的宫人来寻皎皎,说难得来一趟骁武围场, 若公主身子好转, 明日想邀公主同去围场边的横山, 与诸皇兄一同登山游玩。
皎皎原不想去,后来听那人说也归衡也去,这才放下心点头应允。
在原作里,起码截止暴君登基前, 归彻都只是普通的太|子党,相比归衍归德等人,他对归衡的态度已算是难得的温和。
暴君登基后,他也未像归德那样梗着脖子不肯叫一声“万岁”,而是从善如流,立刻改口。
皎皎不愿意因为自己对归彻那莫名其妙的反感,就为归衡平添一名敌人。
横山距围场行宫不远,不到两个时辰便可至山下风景最秀丽之处。皎皎心有些痒,专程问了归衡,她可不可以不坐马车,也骑马去。
玉秋不通骑术,但脆雪是会骑马的,还有别的宫人,也可以随侍。
归衡望她一眼,点点头,唇角噙着一丝淡笑:“你届时随在我身侧,便可。”
皎皎乖巧点头:“我当然要一直跟着哥哥的。”
归衡唇边笑意愈浓,看着小公主期期艾艾地软声问他,骑装是穿山茶红的好还是穿柚黄的好。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小的理直气壮:“杜姑姑专程为我赶出来的呢。”
“皎皎穿什么都好看。”
归衡顿了顿,在皎皎气恼地鼓起脸之前,从容补上一句:“不过若穿红色,山上若有积雪,素裾霞袂,必定相映成辉。”
少年音色清冽,望着她的眼眸里却带着笑意,如春日暖融融的夜里,落下一场连绵春雨。
皎皎听完他这短短几句话,小脸已经漫起一层绯色,归衡完全忍不住,伸手轻触那细嫩脸颊:“傻。”
“若不是知晓你这几日都没机会穿新衣裳,心中沮丧,我又怎会答允归彻去赏什么山景。”
颊上微凉触感一触即回,皎皎惊讶地张开唇,几度瓮动,满心里都被归衡这清清淡淡一句话填满。
其实听归彻说归衡允了他同去,皎皎就开始纳闷,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竟然是为了自己。
皎皎受惊这几日,归衡日日来看她,只是她没想到,竟连这样小小的、未曾启齿的愿望,也被他放在心底。
皎皎眼眶都热了起来,她努力吸了口气忍住眼泪,在泪珠掉下来之前伸手拽了拽归衡衣袖,鼻音浓重,含含糊糊地说:“哥哥,你待皎皎真好。”
归衡笑了,乌沉沉的眼底目光深沉温柔:“嗯。”
皎皎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哥哥,你会……永远待我这么好吗?”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她鼓起勇气看着他清隽面容。真正想问的问题无从出口,但,但她依然想加上这近乎不可能的时间期限。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已经心跳如鼓。
而归衡只是深深看着她,片刻,伸出手,再度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你会知道的。”
*
皎皎素日喜欢浅淡衣裳,故此,她身着艳烈的山茶红色骑装,驾着一只温顺而俊秀的白马出现时,众人都吃了一惊,连一向把她当小孩儿的归衍都多看了好几眼。
随行的几位亲近而尊荣的公侯子弟,眼前一亮后纷纷称赞公主的容貌。
“公主身着红衣,更映衬得公主肌肤胜雪。”
皎皎抿着唇,笑容腼腆:“是哥哥帮我选的。”
众人先前还疑惑,这些个皇兄究竟哪一位才是公主口中这最独特的“哥哥”,而当公主驾马走到五皇子身边,朝着他展露娇美笑靥时,这问题的答案便毫无疑问了。
靖国公世子唐北篱静静观察半晌,一夹马腹,赶到归彻身侧与他并驾:“四殿下。”
归彻侧首微微一笑:“如何。可是如我所言,皎皎性情已经和顺许多?”
“殿下所言不虚。”唐北篱面容清俊,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声音中几分迟疑:“只是……”
“你担心她是装出来的?”
唐北篱忙道:“北篱不敢胡乱猜测。”
他顿了顿:“四殿下,您知道南斋的性子,若与人意见相左,只有人让他,绝没有他让人的。这也是我唐家之过,念着他是幼子,幼时身体又弱,将他惯坏了。这样的人,如何堪配公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声调微微拔高,显然已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归彻静静地看着唐北篱额前汗珠,忽地一笑:“父皇既对南斋加以青眼,北篱又何须妄自菲薄。”
唐北篱待要再说些什么,却也知此事并非他或归彻能做得了主。
四殿下肯尽力规劝公主,使公主性情和缓些许,不要再动辄暴怒,已是念在昔日同唐南斋的同窗之谊份上,他们唐家只有感激的份儿。
无数念头在心里掠过,唐北篱最终发现自己完全无计可施,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多谢四殿下费心。”
归彻笑道:“我与南斋自幼相识,何须如此客气。北篱你也无需如此担忧,待回帝京,我自会寻他深谈。”
“至于今天,”归彻满面春风,扬鞭狠抽一记:“咱们就将一切烦忧都抛在脑后,尽情欣赏春景吧!”
唐北篱勉强笑了笑,驱马跟上他的步伐。
……
望山跑死马。
皎皎满以为自己骑一二个时辰毫无问题 ,可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开始腰酸腿痛。
她偷偷看身旁的归衡,依旧是青竹般肩背挺直,控马的动作仿佛那匹白毛中掺杂着浅金鬃毛、名叫“奔宵”的骏马,只是他肢体延展出去的一部分那么轻松自如。
察觉到皎皎求救的目光,归衡眉梢一挑,勒马道:“累了?”
皎皎不好意思地轻轻点头。
归衡对身边小内侍说了句什么,那人领命而去,片刻后,后方便传来车轮辘辘之声。
皎皎眼睛睁大了一点,她没想到归衡还带了马车。
不用说,当然是为她。归衡在马上那从容的模样 ,只怕可以一口气骑回帝京去。
归衡翻身下马去扶她,感觉到少女温暖柔软的身体从高处落下来,像一团蓬松馨香的云。
他扶着她的腰将她放下地,听到耳边软绵绵的声音,“哥哥,多谢你。”
归衡垂眸,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去吧,玉秋在车里。车厢里有牛乳茶和你常吃的几样点心,我就在外面。”
“哥哥会一直在么?”皎皎下意识问。
归衡微微一怔,随即果决道:“当然。外面这样危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皎皎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扶着少年坚实的手臂,快乐地登上马车。
车帘软缎放下,归衡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放慢马步,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
不多时,阿礼从后驱马追上了他。他神色慌张,急喘两口气才开口:“殿下……”
归衡瞥他一眼:“阿礼。”
“我应当告诉过你,无论遇到了什么事,它让你越紧张,你反而要越镇定。紧张会让你神思不清,也会让试图攻击你的人找到机会。”
阿礼咽了口口水,调整一下自己的语气:“是。”
他这次开口,声调就正常多了。归衡点点头 ,示意他将方才打探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自己。
听到唐北篱与归彻的谈话,归衡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年唐南斋在宫中书房跟着他们一同念书时就同归彻走的最近,靖国公府与归彻交好也是意料之内。
直到听到皎皎的封号出现,他才蹙起了眉,下意识地勒紧缰绳。
阿礼察言观色,轻声道:“听四殿下的意思,似乎陛下他……”
归衡竖起手掌,示意他不必再说,同时对那悬挂着丹鸾金铃的马车投去隐晦的一瞥。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归彻对皎皎异乎寻常的注意,却没想过,竟然会与此事有关。
皎皎年纪尚轻,恒帝怎会将驸马得人选考虑得如此具体,这其中定然少不了归彻的斡旋。而归彻意图说动皇帝将妹妹嫁与国公府次子,又是要以此换取什么支持?
正在这时,马车经过一块石头,猛然颠簸一下,车厢中传来软绵绵一声惊呼。
归衡一夹马腹,赶上前去,沉声:“皎皎?”
小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刚刚坐稳:“哥哥,我没事!”
归衡紧绷的面孔这才略微舒展,但眉宇间仍然覆盖着严霜。
他有意再度落后于马车几步,低声唤:“阿礼,寻机将此事告知安丞公。”
阿礼点头应下。随着归衡走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有些疑惑:“安丞公与国公府有隙?”
归衡摇了摇头,声音很淡,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冷酷的笑意:“与靖国公无关。是老四太心急了。”
安丞公何崧眼里向来不容沙子,工部贪墨一案,已在他心头种下怀疑的影子。要只是这一桩还好,若归彻继续这样长袖善舞、肆意结交重臣,何崧只会更警觉,观察更密切。
而归彻也好,太子也好,甚至他们深宫中的后盾——他们素日里做的那些事,又有几桩是经得起细细追查的呢?他只需静观其变。
除了一件事,那就是俨然已成为驸马备选的唐南斋——
想到这名字,归衡眼中便掠过一道阴霾。
若世间真有那般纯白无暇、皎如月光的泥潭,他早已泥足深陷。他愿倾力去托起那一轮明月,但也只能是他。
唐南斋也好,归彻也罢,任何人都休想将她当做肮脏阴谋中的一颗棋子,更休想……染指于她。
头顶炽烈阳光终于开始衰减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来到横山之下。
横山多常青之树,即使在冬日里,沙松、云杉、高山桧、侧柏等依然将其染得一片郁郁葱葱。
到得山上便无法走车了,只能骑马。好在皎皎已休息得差不多,便叫玉秋留在山下营帐中,带着脆雪等几个通骑术的侍从,与众人一同登上山麓。
骁武围场不可谓不壮观,但终究是人工造景,又常年围绕着血腥与肃杀之气。这样的自然景观,才真正让皎皎大开眼界。
到得山麓一处平地,众人下马休息。
脆雪忙不迭为皎皎铺好坐处,皎皎却已经走到空地边缘,对着面前壮阔山谷张开双臂,深深呼吸。
前几日受到的惊吓完全淡出脑海。此时当着清风朗日,松涛起伏,她只想感慨那不知何处的神秘力量,让她经历过几近绝望的人生之后,竟然又能够获得新生。
归衡拴好奔宵,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皎皎第一次来山里,看什么都新奇,俯瞰山谷,仰视树冠,像只轻快的赤羽小鸟到处瞧来瞧去,连一旁青石上的地衣也能看个津津有味。
皎皎在看景,归衡在看她。
对他来说小公主快活的模样,比山川江海更动人心魄。
他几乎想就这么永远凝望下去,听到身后有人踩着碎叶而来也一动不动,直到那人要伸手拍他肩膀,才微一侧身避开:“何事?”
归彻微微一怔,随即自然地垂下手,笑道:“前头那片林子是个极好的天然猎场,同咱们一起来的贺将军说他们时常在里头猎到些野孢子,还有松茸、马勃等珍贵菌菇。四哥想着,前几日你总是去探望皎皎,并没有好好放开猎一场,今日机会难得,不如一同去试试手?”
归衡还没说话,皎皎听见了,凑过来,眼巴巴地:“有猛兽吗?”
归彻一笑:“围场之内,怎么会有猛兽。”
“那——”皎皎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归衡冷然道:“不可。”
皎皎泄气地瘪了嘴,细白的手指捻着腰上丝绦,大脑飞速运转要怎样才能说服他。
归衡冷声:“林中危险,我未必顾得到你。若要赏景,到得这里也就尽够了。”
归彻含笑看着两人,不置一词。
丝绦在指间滑落。
皎皎忽地想起来,若不是为了她,归衡本不必来什么横山,更无须应付。
念及此,她心头一软,抬起头细声细气嘱咐:“那,哥哥可要带松茸给我。玉秋前几日还说呢,用松茸做汤最是鲜美……”
归衡静默一瞬,伸手摸摸小姑娘头发:“你乖。哥哥带回来的,都是你的。”
众人进了密林,说好一个时辰内出来。为尽量精简人手免得惊扰猎物,他们将随身的从人守卫都在山麓空地,也好看护公主和几名随行的贵女。
归衡最后走进密林时回头望了一眼。
皎皎扁着水红的小嘴,正眼巴巴地瞅着他,少年淡淡地挥了挥手。
皎皎望着他英挺背影,心跳莫名地空了一拍,有些忐忑。
那种感觉,仿佛归衡不是和一群年轻力壮的儿郎前往围场内按说绝对安全的森林,而是要走进什么修罗地狱似的。
她那副担忧的神色,被有心人尽收眼底。
归德瞥她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对归彻使了个眼色。
后者只是温和一笑,唇瓣瓮动,无声道: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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