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来

    冬狩发生了太多事, 以至于整装回京时整个骁武围场都洋溢着一片诡异的期待。

    皎皎刚回宫第二天，甘露宫便来人说贵妃知道公主回来，要来探望。

    皎皎已很习惯无事便去甘露宫坐坐, 但柔嘉主动来看她还是头一回,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杜姑姑沉得住气，知道柔嘉贵妃挑剔，叫人洒扫庭院、沏了新茶, 又摆了一桌精致的甜点心。

    皎皎穿着条石蕊红的浅淡裙子，忐忑不安等在门口。

    看着柔嘉下了轿，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没想到一向妖娆慢行的柔嘉竟然直接提起裙子跑了过来，重重地抱她满怀。

    柔嘉身体纤细柔软，身上有股极其好闻的甜香，纤细手臂搂着她一动不动。

    皎皎轻轻挣了一下，对方却抱得更紧，将那张艳光四射的美人脸深深埋在她侧颈。

    轻软的衣领很快被浸透了, 脖颈隐约传来湿意。

    皎皎惊讶地睁大眼睛。

    等她明白过来，眼底不由也泛起一层粼粼波光, 她吸了吸鼻子, 将头轻轻靠在对方肩膀上, 抬起手，反抱住柔嘉。

    在这一瞬间，她愿意全心全意地让她依靠。

    过了不知多久，柔嘉忽地将她推开, 用翠色丝帕按了按自己眼角：“你这什么破地方，风又大又冷，吹得本宫眼睛都红了。”

    皎皎踉跄一下才站稳。她完全不恼，忍着笑回答：“哪里比得上母妃的甘露宫四季如春。”

    柔嘉随皎皎走进次间，看到桌子上的甜点心，眼神闪了闪，毫不客气地又是一顿训斥。

    皎皎始终笑眯眯地听着。柔嘉在风里哭得太久，双眼通红，她只要看着那她为她担心的证据，就能原谅任何口是心非的话语。

    柔嘉将皎然殿上下左右都挑剔了个遍，这才拐弯抹角问皎皎，在骁武围场可曾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事。

    皎皎弯起眼睛，轻轻摇头。

    柔嘉急了：“你敢骗本宫？本宫都听说了，有只公鹿发了疯——”

    皎皎心里暖的像吹过一阵夏天的风：“那只鹿被哥哥——被五哥射杀了，没有碰到我。青翳林那夜，我也是跟哥哥一起……”

    她将已经沏出香味的毛尖捧给母妃，眼神清澈，梨涡浅浅：“没关系，母妃，不用担心皎皎。”

    “谁要担心你了。”柔嘉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瞬，她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别扭道：“老五倒也还有点用。”

    皎皎只是笑，眼睛弯成两轮月牙。

    柔嘉本来只是来看看皎皎有没有受伤，最终却留在皎然殿用了午膳才离开。

    皎皎将母妃送出宫，看着华丽轿辇缓缓远去，唇角的弧度始终未曾放平。

    送走柔嘉，她蜷在美人榻上小憩时，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被检查出严重的免疫系统疾病时年纪还很小，对父母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即使二世为人，皎皎也忘不了他们看着她送进封闭病房时的样子。

    厚重玻璃的另一边，妈妈痛哭到整个人都在抽搐，而爸爸茫然地睁着眼睛，眼底血红一片。

    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扑在玻璃上，哭得声嘶力竭，大叫着妈妈！妈妈！

    妈妈！爸爸！别不要我！

    皎皎会很乖的，皎皎不想在这里……

    医生叹了口气，打开门去对沉浸在痛苦中的年轻父母说了几句什么。

    也许是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病房里的女儿，后来父母每一次来看她的时候，都收拾得齐齐整整，在电话里讲故事给她，隔着玻璃对她微笑。

    皎皎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父母携手来看她的那半个小时——

    直到有一天，妈妈久违得又红着眼眶。爸爸同样双眼通红，不过看上去不是因为伤心。

    两个人即使当着她的面也忍耐不住，一个人拿起电话，另一人立刻拍掉。

    皎皎手里攥着话筒紧紧贴在耳边，却听不到一句关心和温柔的话，只听得到零碎的争吵。

    闹到最后，值班的护士听到了动静，赶过来斥责两人。

    爸爸愤怒地挥开护士的手，转身就走。

    妈妈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转过头看见女儿紧贴在玻璃上的小脸，肩膀猛地一抖，也匆匆忙忙离开了。

    从那以后，爸爸再也没来过。

    妈妈每隔一两个月会来一次，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匆匆忙忙说几句话就要走。

    她知道，爸爸不要她了……而她的存在，对妈妈也只是负担。

    皎皎看着正在指使小宫女收拾东西的杜姑姑，没头没尾地说：“杜姑姑，母妃其实有点喜欢我了，对不对？”

    杜姑姑笑着回答：“是呀。奴婢还是第一次见贵妃娘娘留在咱们这里用膳呢。”

    “母妃喜欢我呀……”皎皎闭了闭眼睛，心满意足地叹息。

    哥哥对她那样好，母妃也开始有点喜欢她。在真相揭开之前，恒帝也会是对女儿溺爱过头的慈父。

    她好幸福。

    *

    回宫不久，玉秋便打探到了归衡被困当晚御帐的守卫调动。

    不出皎皎所料，果然是归衍。

    除了太子，谁还能有如此大的权柄？

    只是即便他是太子，敢任意调任御帐守卫，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皎皎想了想，去寻恒帝告状时，假装无意地将这信息透露给了恒帝，同时极力描述兄弟三人携手阻拦她的场面。

    果然，恒帝当时便沉了脸。

    原作中政斗剧情皎皎几乎都一目十行跳过，只记得恒帝疑心极重，连暴君都差点在造反前夕翻车。

    这样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太子与兄弟结党，私自调换自己的守卫？

    这三人也太狂妄了，早晚得让他们吃点教训。

    告了状心情舒畅，这日午后，皎皎铺开一张画纸，准备避开外面的日头，描一副山水小品再去常晖宫。

    中午她喝的是由归衡从青翳林中找到的松茸熬成的汤，极其鲜美，喝了之后感觉下笔都格外有灵气。

    青蓝和花青调出群山的颜色，在纸上慢慢湮开。

    一旁伺候笔墨的脆雪忽然“啊”了一声：“公主，奴婢忘记将绣好的手筒给您了。”

    皎皎不以为意，笑笑：“那你现在拿给我就好呀。”

    脆雪有些不好意思：“公主的是绣好了，给五殿下的还有点尾要收……”她想了想：“奴婢叫小妤来伺候公主，奴婢现在就去赶着绣了吧。这样公主今天就可以拿给五殿下。”

    “好呀。”

    皎皎画完画，出发去常晖宫的时候，果然就带着两副手筒。

    归衡接过手筒，淡淡道了谢，倒没说什么。直到看到她将手从披风里拿出来，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皎皎两只手揣在手筒里，仰着小脸冲他笑：“哥哥——”

    “嗯。”

    她眨眨眼，“好不好看？”

    “好看。”

    归衡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手筒的纹样。暮云灰底色犹如阴霾天空，银线遍绣云纹，苍青色的仙鹤长唳于云天之上。

    看着他的神色，皎皎忽然担心起来，抽出一只手，摸摸自己手筒上牙白的鹤羽。“……哥哥不喜欢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吗？”

    有人就是喜欢自己的东西独一无二，不想跟人撞款的。

    归衡点头，皎皎当即蔫答答地垂下睫毛。

    送礼失败。

    归衡垂下一点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泄气的小公主，缓缓开口。

    “不过皎皎不是别人。”

    “是吗？”皎皎可怜巴巴地抬起头。

    “是的。”归衡神色自若，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哥哥很喜欢跟皎皎用一样的东西。”

    小公主垂头丧气了不到一分钟，就欢欢喜喜地被归衡领进梢间去看小猫了。

    她见到平平，有点惊讶。

    她离宫时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已经长到她小臂那么长。天线似的小尾巴蓬松柔软，隐约有了一点大扫把的雏形。

    平平对皎皎的到来视若无睹，满屋乱窜追逐落进来的阳光，弄得满屋子都是飘扬的白毛。

    皎皎伸手接住几根，呆呆地：“……平平长大了好多……”

    归衡道：“这是它长得最快的时候，等过完春天，体型就能定下来了。”

    皎皎眼巴巴地望着他：“那，那时候它会有多大？”

    归衡略一思索，比划一下：“大概这样。”

    其实就是猫咪的正常体型，但对曾经一根手指就能戳倒的小平平，无异于巨兽了。

    皎皎一惊，再次投向平平的目光就多了几分遗憾：“好快啊……”

    长大了当然也很好，但小奶猫的模样她还没吸够呢。

    等再过几年，她可能就完全想不起平平小时候的样子了吧。

    这么一想，有些遗憾。

    归衡看了会儿小公主微微嘟起的侧脸，淡声道：“皎皎想要留住平平现在的样子吗？”

    皎皎下意识点头，又很快摇头，看向归衡，目光警觉。

    她知道宫里有各种各样的秘药。归衡该不会是想给平平喂什么诡异的、吃了就会停止生长的药吧？

    她再喜欢奶猫，也绝不会同意这样可能会影响平平身体的办法。

    归衡看着她满脸警惕，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是说，可以将她现在的模样画下来，留到纸上。以后若是想念，打开画就可以看到。”

    皎皎愣了一愣，对着归衡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好厉害！”

    刚才自己又坏心眼了。明明知道哥哥跟原作里的暴君根本不一样，怎么还老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皎皎摸了摸耳朵，脸有些热。

    好在归衡并没有怪她，只命阿礼去准备笔墨。

    长案上摊开了宣纸，归衡递给皎皎一支狼毫。

    皎皎眼巴巴看着他。

    归衡眉梢一挑：“皎皎不是喜欢画画？今天还说那手筒上的纹样是你描的。”

    他指了指正抱着团线球玩的小猫，“皎皎画吧，哥哥陪你。”

    皎皎接过笔，看着平平，有些为难。

    她毕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此前说是“画”，其实就是临摹，这还是头一次有个实物让她照着画。还不是静物。

    ……好难。

    皎皎捏着笔，久久不能落纸，前额沁出细细的汗珠。

    归衡靠着窗看书，目光不易察觉地落在她身上。

    过了许久，皎皎终于忍不住，放下笔，哒哒哒跑过去，小手揪住归衡衣袖：“哥哥……”

    小公主声音清甜，语调细细绵绵，带着些恳求的意味，直听的人心头都温软一片。

    归衡放下书，低眉望她，眉目沉静：“怎么？”

    皎皎咬了咬下唇，眼睛亮晶晶：“哥哥帮我画好不好？”

    归衡勾唇：“不好画？”

    皎皎红着脸点头。

    满以为归衡一定答应，对方却淡淡摇了摇头。

    皎皎傻眼：“为什么？”

    归衡淡淡道 ：“因为你喜欢。”

    “照图临摹是最简单的，如果你遇到一点困难就放弃，永远没办法真正学会画画——即使这次我帮你留住平平小时候的模样，下一次如果你看到其他想要描绘的景象，就没办法了。”

    皎皎扁着嘴小声反驳：“可是哥哥一直在呀。”

    下一次哥哥就不愿意帮忙了吗——这话她只想了想，没好意思说出口。

    归衡心跳一空。

    默了默，他垂下疏朗长睫，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小公主，忽地笑了。

    少年盯着她，目光深沉而温柔：“是的，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是你亲手画就的和哥哥给你的，毕竟不一样。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画画，不会愿意只停留在能够临摹的程度。”

    皎皎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心里也清楚自己其实很想画的更好，于是乖乖点头：“那我去请父皇帮我找老师学画……”

    “不必。”归衡神色沉静，“我来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主会告状了↑

    哥哥为什么喜欢跟皎皎用一样的东西呢，因为四舍五入等于那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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