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心

    归衡离开时已经夜深。

    夏末, 晚风清凉,拂在唇上有些微的酥麻。他无意识地轻轻抿了抿唇,唇角带上一丝笑意。

    直到看到远处归彻宫宇朦胧的影子, 唇角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对于归彻, 归衡一直把他和归衍、归德等人列为一处,也就是说,是跳梁小丑般不足为惧的存在。

    今天发生的事, 让他对归彻稍微有一些改观。

    他知道归彻的精明,也知道他早有不臣之心,所以格外意外。

    那老内侍发现血迹的事, 他比归彻知道的要更早,包括他和归彻私下的往来,也始终在他意料之中。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归彻会指使此人来找皎皎。

    更合理的反应,应该是拿着那布片寻找更多的证据,直接告到恒帝面前, 告他私惩宫人才是。即使拿不出别的证据,用这一条告柔嘉一状也足够了。虽然好处没那么大, 起码可以让皇后舒心一些, 而归彻——本来就是皇后和太子的一条狗。

    但他选择了告诉皎皎, 试图以此挑拨皎皎和他的关系。

    这么做的动机,便非常可疑。

    无论怎么看,这对他想要的——在太|子党中占据更高的位置、甚至伸手够一够储君之位——都毫无助益。

    除非他想得到的,是别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

    归衡慢慢走进常晖宫, 一边问阿礼:“派去南边的人,查出什么了吗?”

    阿礼点头:“贵妃娘娘老家那边有个五叔,家里子嗣都不争气,孙子更是染上了赌瘾。他们一家这些年全靠贵妃娘娘接济,贵妃娘娘断了供给之后颇多怨言,还几次试图反过来给莲河寄信……”

    “信呢?”

    “晌午刚送来,都在您书房的暗格里。”

    两人说着话,已经步入书房。归衡打开看了看,眼中浮现出讥讽之色。

    人真是贪得无厌的生物。非但不知恩图报,甚至只想反咬一口。

    他挑出一封言辞最激烈的:“晚些时候,送去甘露宫。”

    不知道柔嘉贵妃看到她冒险供养了许多年的所谓至亲,因为再拿不到银钱就指责她忘记亡夫,只顾荣宠,会怎么想。

    他又挑出另外一封,用左手誊写一份,撕下一角,将余下的装在原本的信封里:“老四的人也还在追查莲河那边传信的通路吧吧?找机会让他看到。”

    阿礼点头:“那么这一份……”他疑惑地看着归衡撕下来的一角,“这一点,要送到哪儿去?”

    归衡好像心情很好似的,敲了敲桌角:“这份不用你操心。”

    半空中响起风声,像掠过一只大鸟。只是转瞬之间,两人面前就多了一个遍身黑衣的人,单膝跪地姿态恭谨,等归衡指示。

    阿礼惊讶得说不出话。待在书房这半天,他根本没有发觉这里除了他和殿下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严师傅的同门师兄。”归衡颇有耐心地介绍,把那一角信递给他,低声耳语几句。

    那人默然颔首,拿着信飞掠离开。

    -

    翌日,御花园。

    归彻皱着眉,等藏书楼那边料理完事。

    昨天他派人一直留意着皎然殿的动静,见那老内侍进去不久,归衡就已经赶到,随即不声不响地带老内侍出来,将人藏到御花园。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即使知道归衡如此辣手无情,小公主对他依然毫无芥蒂。掌握她生死的秘密,也可以放心地叫他握在手心。

    归衡就有那么好吗?

    归彻眯着眼睛思索,被无意路过的小内侍撞了一下也不以为意,只随便挥了挥手。

    那人似乎不敢抬头,躬着身,千恩万谢的走了。

    通常来说,他的脾气都是很好的,怎么看也比那冷着脸的归衡要讨人喜欢才是。

    还是说,小公主正是觉得归衡这样城府深又心狠,夺嫡成功的希望大,才死心塌地跟着他?

    归彻已经习惯做一切事都必然有利益的考量,不由得往这个方向越想越深。

    片刻,阿容带着几个负责做脏活的内侍出来,站到他面前:“回禀殿下,已经料理干净。”

    归彻收回思绪,温和地笑了一笑。

    只是心头那股挫败感,还是挥之不去。

    当天晚些时候,他收到宫外来信,倒是想了一想,如果真的拿这种东西去威胁皎皎,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无外乎是更加的戒备和抗拒。

    归彻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没意思,一直到当晚和归德应邀去东宫喝酒,神情都有些恹恹的,归德还关心地问了两句他是不是着了风寒。

    归彻笑了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像是为了证明,他又去倒酒,抬手之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飘了出来。

    归德眼尖手又快,立刻伸手抓过来:“老四!我还当你真清心寡欲,偷偷写情信被三哥看到了吧——”

    他看到是一片纸还写着字,只会往这个方向想,归衍也跟着打趣归彻。直到看到归彻脸色不对,归衍忽然沉下脸来,一把从归德手中夺过那张纸,低下头看了几眼。

    随后他抬起头,咬牙切齿:“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归彻一见到那纸片的形状就知道是什么,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去想来龙去脉,立刻站起身来,对归衍行了大礼:“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归衍不语,仍旧面色沉沉地瞅着他。

    归德倒是被吓着了:“好好的,老四你这是干嘛?”

    归彻沉声道:“这是臣弟的人今日午后刚从宫外截获的信件。皇兄、三哥,请看。”

    他神情自然地就着那只言片语,复述了信中指责柔嘉忘怀亡夫的措辞,又笑着对归衍道:“发现这样祸乱皇室血脉的大事,可不是大功一件?所以臣弟要恭喜皇兄。”

    归衍看着他,哼了一声:“这样的好事,怎地不早告诉孤?”

    归彻垂下眼帘,神态有些歉疚:“……只有一封。皇后娘娘托付臣弟调查甘露宫良久,臣弟却只得这一点证据,固然能证明皇后娘娘所想没有差错,但仅凭这个去告发柔嘉贵妃却还是不够。不过,纸里包不住火,只要方向没错,自然会有更多证据。”

    “臣弟本想等决定性证据到手再拿给皇兄看,不慎却带出一片,可见臣弟愚钝。还请皇兄再给臣弟一些时间……”

    他话还没说完,归德已经跳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四,真有你的!我就说,还是得靠你!”

    归衍盯着他,眼神阴沉。

    当晚归衍就去了坤和宫。

    门口的宫女说禧贵人正在里头跟娘娘说话,归衍也没有在意,挥开那小宫女就闯了进去。

    什么禧贵人?一个乡下来的冲喜丫头而已,也配他堂堂太子回避。

    倒是那正跪着听温皇后训诫的禧贵人见到忽然闯进来的太子,惊恐地“啊”了一声。她本就跪的颤颤巍巍,一惊之下,直接扑倒在地。

    温皇后惊道:“阿衍,你怎么来了?”

    又看到地上蹭破了手的禧贵人,不耐道:“好了,没你事了,先回去。”

    乡野女子自然有乡野女子的热辣劲儿,温皇后唯恐恒帝真被禧贵人勾了魂,自她入宫以来几乎天天叫她来坤和宫立规矩,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折腾的苦不堪言。

    听见温皇后这么说了,禧贵人只得含泪道:“是,臣妾知道了。”

    又补一句:“臣妾明日一早再来。”

    她对归衍行了礼,讷讷退去了。

    温皇后瞧不起她,她出去向来不用人送。

    归衍始终没正眼瞧她一眼,等人出去了,飞快地将归彻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儿臣总觉得他有些古怪。母后您说,这小子一直都笑眯眯的,办事也利索,不会有什么二心吧?”

    温皇后沉吟片刻:“不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屋外,禧贵人含着一包眼泪,弯下腰在地上摸索。

    她的一枚耳坠不见了。她来见皇后自然不敢如此仪容不整,那耳坠一定是遗失在了坤和宫。

    她是小家子出身,拿那珍珠耳坠当做不得了的宝贝,此时心疼无比,又不敢叫坤和宫眼高于顶的宫人帮忙,只好自己偷偷寻找。

    其实就算她要找人帮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门口的宫女被太子挥开后,再没敢在屋边守着碍眼,也知道太子殿下来必然是有事要和娘娘商谈,打算等归衍走了再进去伺候。

    禧贵人噙着泪,小心翼翼摸索到后窗边,忽然听到温皇后的声音,吓得她手都是一抖。

    会咬人的狗不叫?

    坤和宫里……有人养狗吗?她天天在这里,怎么从未见过?

    禧贵人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气静听。

    屋内,归衍迟疑道:“母后是说,老四对咱们也未必真心?”

    温皇后怜爱道:“傻孩子。皇宫里头,哪儿有什么真心不真心。”

    一时无话。过了片刻,归衍才低声道:“那么,老四那边……”

    “没关系。”温皇后很沉得住气,“现在对你威胁最大的是老五,老四且越不过他去。再者,老四他母亲身份低微,无人护他,他要敢真有二心,除了他就是。西南那边古怪,上次没能得手也就罢了,我却不信老四也有这等好运气。”

    禧贵人贴着墙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还好她捂住了,不然听到下面的话,只怕一声尖叫,能传遍整座坤和宫:

    “已经除去过一个了,再多一个也无妨。”温皇后的声音带着安抚,“阿衍放心。胆敢阻碍你的,本宫都会为你一一铲清!”

    -

    坤和宫外。

    小宫女昏昏欲睡,忽然被人拍了下手臂,吓了一跳。

    她揉揉眼睛,看清来人,细声:“贵人,您可算出来了……贵人?”

    她这才看到禧贵人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还道又是被温皇后整治了,心疼道:“贵人受苦了,咱们快回去吧。”

    禧贵人没说话,等到上了软轿,才用力喘了口气:“不、不回去。”

    方才偷偷沿着坤和宫墙根溜出来的一路上,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现在最该去找谁。

    能和温皇后分庭抗礼的,放眼整个后宫,也只有一个人。就算已经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去甘露宫!”

    *

    当被温皇后拿着生辰单,莫名其妙从乡下接到皇宫的禧贵人哆哆嗦嗦对柔嘉贵妃说出自己听到的惊人事实时,皎皎已经洗漱完,躺在了床上。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晚膳吃多了的缘故。

    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忽然整个人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

    有什么东西汩汩地流出来,腿上湿黏一片。

    竟、竟然突然来那个了吗?

    明明还没到时候的。可能是这几天事情太多,被惊吓到了吧。

    她以往来葵水并没有什么很强烈的反应,只是会有些浑身无力。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因为提前了几天的关系,她总觉得小腹闷闷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

    皎皎咬着嘴巴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把槅扇外守夜的脆雪叫起来。

    她实在太难受了。

    这时候皎皎还不知道,竟然还能有比眼下更尴尬的情况。

    小公主浑身无力,勉强撑着坐起身,不适地动了动腿,忍耐着奇怪的感觉试图站起来。

    一片黑暗,她找不到软底鞋,不小心光脚踩到冰冷的地面,冰得她脚趾轻轻蜷缩——

    下一瞬,窗棂一动,忽然有一阵清凉夜风卷进来。

    随着夜风进来的人啧了一声,抱小孩儿似的单手将她抱起,声音就在她耳边,清冽低沉,带着一点笑意:“看我抓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抓到一只偷偷脱掉绫袜的小皎皎。

    我也来那个了但我没有阿衡哥哥呜呜呜呜【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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