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太太把老花镜装回眼镜盒, 管家来到餐桌收起剪纸, 本来和乐融融的和孙媳闲聊却被“不速之客”打破, 老太太的脸色不算太好。
黎粹以为祖母要回房间休息, 忙起身要去搀扶, 商老太太稳若泰山没有动, 只是按手让她坐下。
“让他们进来吧。”老太太是商家的绝对威严, 严肃发话, “在家门口撒泼打诨, 让不让人笑话。今天就当着我老太太的面儿, 把这些个破烂事儿说说清楚。”
商琛向后挥挥手示意保镖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去做,他看向对面的黎粹,心口又因愧疚后悔狠狠挖走一块。
黎粹并没看到商琛眸中流露出的悔过, 她听从老太太的话坐在餐厅, 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边茶杯里漂浮的茶叶。
她有点犯困, 撇过头捂嘴娇俏的打了个呵欠,回眸便看到餐厅门口,低头走进来的两个人。
白父白母, 黎粹是第一次见。
即便是上辈子,这两个人也从来没来过商氏庄园。她想,大概是因为祖母从来不待见白彦月,白彦月的父母知老太太在商家的威严, 也从不敢登门造次。
今日,应该是束手无策逼急了,才敢来商氏庄园和老太太见面。
父母女儿, 上上下下都一个脾气秉性。
白母见到老太太的第一面,双腿一弯“扑通”跪了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喘的上不来气,哭嚎到半个字也说不出,前胸贴着大腿,脊梁压得极弯,头磕上冰冷坚硬的瓷砖。
白父并未有何言语,也是站在一旁默然低头,时不时用手抹抹褶皱的眼角,等待老太太说第一句话。
黎粹见这一幕作呕反胃,仿佛看到公安局里舍弃自尊颜面,跪地不断给自己磕头的白彦月。
商老太太因白母震耳哭嚎心烦气躁,猛的一拍桌面,厉声驱赶:“你们要哭就去公安局找警察哭,别在这儿哭脏了我商家的地砖。”
一拍桌子,白母立即停止哭嚎,缓缓挺直爬跪的上半身,颤巍巍的站起来,用手帕拭去脸上泪水,眼睛不断瞟向老太太身边的黎粹。
待餐厅内的哭声噪音减弱,商老太太面色肃厉,眼神烦倦的扫过白父白母,最终落到了自己孙子身上。
老太太抬手指向白父白母,怒气横生指责商琛,“看看!看看!就这样的人家怎么登商家的门!你老丈人公司出那么大事,都没向你张一句嘴,那才是好人家的骨气!”
黎粹听到祖母提起父亲,她不由得叹气,心恒珠宝破产说到底也是父母为了自己不在商家低人一等,走出的一步险招,破产也没第一时间告诉她,也是怕她会被看不起。
轮椅上的冷戾男人沉默接受,他捕捉到黎粹神情的细微变化,她轻叹蹙眉的模样,比祖母厉声当所有人面前的批评,更令他揪心。
他从来没有拜见过黎粹的父母,即便是前世十年,也不曾关心过她家里是什么情况,不曾邀请黎家二老来庄园做客。
这个男人后悔,悔之不及。
商琛稍稍侧过轮椅,墨眸覆上凉薄寒霜直直刺向那两个人,吓得白父白母浑身哆嗦。他指尖来回敲击桌面,响动虽轻,也足以震彻人心。
白母忽而连哭带嚎,捶胸顿足向他求道:“少爷,求你救救我家彦月吧,她现在一心想着孩子的事,精神身体都给熬坏了,万一在拘留所里想不开,人可就交待在那了...”
见他冷面漠然,白母又膝盖一屈,痛哭流涕向商老太太跪地求情,“老夫人,求求你帮帮彦月吧,那个孩子的抚养权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真的没办法...”
“呸!好一个没办法!”商老太太不顾白氏父母的颜面,怒道:“那是你女儿不要脸!没机会爬我孙子的床,就去爬我孙子朋友的床!我早警告过你女儿不能嫁,她听吗?”
黎粹美眸流转,喝口水润润嗓子。
原来如此,她知道祖母曾劝过白彦月不要嫁,却从来不知道白彦月嫁的是商琛国外的朋友。
能和商琛做朋友得是什么家世?
别说打官司了,出多少钱律师都不会接手,谁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商老太太的话过于直白,白父白母被骂的老脸一红,通过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嫁进豪门,脸上也着实不光彩。
一旁许久不吭声的白父扶着哭泣无力的妻子,意有所指道:“是,老夫人。彦月不听劝是她的不对,但这件事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绝不是我女儿一个人造成的。”
“对!”白母恶狠狠瞪向黎粹,“是你,是你把我的彦月送进监狱!是你抢了我女儿的一切!”
黎粹淡淡勾起一抹笑,她拿起还剩一半茶水的玻璃杯,平静从容的拉开凳子,步步来到白彦月父母面前。
她的笑靥极具亲和力,面对白父白母没有一丝生气愠怒的神态,优雅高贵宛若温暖人间的天使。
下一刻,黎粹笑不露齿的扬起手里的水杯,温烫茶水一滴不漏泼到白母脸上,茶叶粘上白母的嘴和头发。
在白母被茶水烫脸的惊叫声中,她仍然秉持极具感染力的温柔笑容,客气礼貌的说:“请阿姨漱漱口再说话。你现在这样的结果,可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话音刚落,她瞪了一眼怔愣不已的白父,回头转身把水杯放在桌上,向主座的商老太太请辞:“祖母,粹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商老太太看到黎粹此举心里乐得不行,挥挥手说:“好好好,去吧,好孩子。”
得到祖母允许,黎粹转身踏出餐厅,妖娆曼妙的背影消失在拐弯,也消失在男人冷怒狠戾的墨眸深处。
留下黎粹的本意就是让她好好出气,现下她走了,有些不能入眼的事情便可以摆在商家的台面儿上。
老太太神色不似刚才那般恼火,悠闲地捧起青花瓷茶杯,茶盖轻轻敲击茶杯边沿发出清脆响声,细细品味。
四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保镖走进餐厅,负手站在白父白母身后。
素来慈祥和蔼的老夫人语气舒缓,“我这老太太上了岁数,事儿多,眼里最见不得脏。还请你们二位走之前,把我家瓷砖收拾干净。”
刚从黎粹泼水回神的两个人抖若筛糠,面如土色,冷汗瞬间湿透衣背,后面的保镖令他们后颈寒毛竖起,僵直瑟缩连头都不敢回。
“去给他们拿个抹布擦......”
老太太本着喜欢跪就跪个够的精神,刚要吩咐管家去拿清扫工具,便被浑浊低哑的男声打断。
“舔干净。”
轮椅上的男人薄唇翕动,眸色晦暗莫深,短短三个字在顷刻间暴露狠戾本性。
四个保镖,两两将那白氏夫妻的手钳在背后,利落一脚狠狠踹上两个人的小腿肚,摁住后肩膀死死往地面上压,呈现极为难堪的,面部着地的爬跪姿势。
管家依然保持标准微笑为老太太收起青花瓷茶杯。商老太太见状无奈摇头,起身走到孙子轮椅的后侧,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孩子,你把任何事都做得太绝了。别到最后,没有退路。”
说罢,老太太便负手离开餐厅,远离眼前的不堪入目,远离摆在商家台面的黑暗肮脏。
“清扫”开始。
商琛漠然的看着保镖把两个人的脸摁在光滑瓷砖上来回蹭,他不喜欢这两个人和黎粹说话的态度,以及他们的用词用字。
一通电话打扰他观看“打扫”的兴致。
这是一串加密防定位密码,商琛驱动轮椅来到客厅寂静的角落接听。
“少爷,白彦月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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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上九点左右,黎粹接到何警官的电话。
白彦月死了。
死在昨夜前往拘留所的路上。
听说是因为夜深路况差,押送车和一辆黑车追尾出了事故,那个清瘦女人趁辅警不注意,跳车后跑到高架桥边上纵身一跃,当场死亡。
得到这个消息,黎粹在客厅呆了三个小时,她静默的坐在沙发上发呆,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商老太太一早去老年大学上围棋课不在家,偌大庄园豪宅,就剩她和商琛两个,还有一些不会说笑的佣人走来走去,充当工具人的角色。
客厅里,男人驱动轮椅来到沙发边上,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或者是应该解释什么,好像怎样做都不太合适。
“你干的?”黎粹蜷缩在沙发里,呆滞茫然的回眸问他,“你把她逼死了?还是你借我的名义把她逼死了?”
这两句话意义完全不同,却像刀子割在男人心里,他不敢对上她清澈干净的水眸,怕被她看穿自己心里的那些污秽不堪。
“不,粹粹,不是我做的。”商琛垂头矢口否认,黎粹可以恨他,可以骂他,就是不能用这种失去生气的眼神看他。
这会让他想到那一幕,那一枪。
“是,不是你做的,白彦月是自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黎粹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这个男人的手段狠厉,还是该笑白彦月和她一样尝到了世界灰暗的死亡。
狠戾冷漠的男人害怕,商琛会怕,他怕的躬着肩背,在她面前低下头,像一个虔诚的供奉者,小心翼翼去用额头触碰她的膝盖。
“我错了,粹粹。”他真挚的像女神忏悔。
黎粹抱紧膝盖躲开他的头,她尽力把身体挪向沙发最里面,害怕自己反胃呕吐弄得一地脏。
无论二十岁还是三十岁,他都是商琛,从天才堕落成魔鬼的商琛。
“为什么?”黎粹简直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你为她把我推出去,现在又为我逼死她,同样的手段用两次,你不腻吗?”
“不,粹粹...”
他慌忙的想去拉她的手,抬眸却迎上她冰冷美眸,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个恶心的物品。
“我没有推你出去,没有。那次是我失误了,是我的错,我错了,粹粹......”
“下一个是谁?”她索性也不拐弯,明晃直白的问他。
商琛选择沉默,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摇了摇头,然后直起上身看着她,仿佛要把那个纤细身影刻印入眸中黑海。
“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跟人聊聊天,你会舒服一些,不用这么黑暗的活着。”
白彦月是自杀,一半可能是真的想不开,一半或许是商琛从中压迫。
无论哪一种,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和眼前的魔鬼有直接关系,然后她竟然可笑的劝一个魔鬼去看心理医生。
无语。
是她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你觉得我有病?”商琛听到她劝自己看医生,凛冽俊漠的靠上轮椅后背。
黎粹知道商琛不会承认,她也不想和他继续杠,走下沙发绕开轮椅想离开他,
再待一天,答应祖母要留下来,这个周末她不能走。
商琛拉住她的皓腕,大掌直接被她用力甩开。
“够了!”她已到忍耐的临界值,双目赤红藏着水光,狠狠地说,“其实最该死的就是你。你自己精神不正常,就拉着全世界和你陪葬!”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孤傲清冷的男人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更不希望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右手再次拉住黎粹的手腕,左手从茶几的笔筒里拿出一把剪刀。
商琛把剪刀强行塞进她手里,锋刃正对自己胸膛,他抬起黑眸凝望着她,那双眼里有她的身影。
好几个保镖看情况不好冲进客厅,他对保镖们低吼,“出去!谁也不准过来!”
他回眸看着手握剪刀颤抖的女人,两只大掌沉着有力包裹住她的柔荑,替她稳住尖刃的方向。
“粹粹。”男人温声唤她,“你很善良,你试图阻止一切,但你也清楚,你斗不过我。”
他把她拉得再近一些,剪刀的尖刃抵在白衬衫的胸口,一字一句的温柔道:“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不杀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无法摆脱我。”
黎粹看看自己的手,或许只有顺着胸膛捅进去,一切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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