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香甜气息。
按理来说, 在竹林里是只能嗅到泥土与草叶清香的,严胜很快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这股甜并不像花香,而是腻味得要命,让人头脑昏昏沉沉, 几欲呕吐。他眯起双眼,眼皮沉得要命,在模糊的视线当中,似乎有人向他走来。
是个女人。身上带着他嗅到的那种甜味。她的和服很漂亮,或者说华丽, 这样华丽的和服, 如果严胜见过一次, 就绝对不会忘记——可他搜罗自己的记忆, 并没有这位女子的痕迹。她出众的相貌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即使一直注视着,也留下不什么深刻的印象,但……莫名有些熟悉。
好像很亲切, 又好像从未见过这个女人,是生命中最为陌生的部分。
血鬼术?
他的神经猛然冷静了下来。
但是意识已经远去。女子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唇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接着他便做了个梦。虽然这种时候做梦有点不合时宜, 然而继国严胜并不清楚如何强制从梦中脱出,因为这个梦实在是过于真实,让他无法简单地将其判断为一个梦境。梦里,他注视着年幼的继国缘一依偎在母亲身边, 与现实一样,小脸扬起。
比他更早察觉到了母亲的身体状况,缘一静静地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已经知晓过去的严胜远远看着,只觉得有一丝落寞涌上心头。
“这是梦……别在意。”他告诉自己,“不是真的。”
如同连环画本在眼前翻过,他快进之中经历的,正是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缘一离家杳无音信,之后又忽然在他面前出现,已然成为斩杀恶鬼的剑士。继国严胜在旁边看着另一个“自己”被高尚的缘一所救,心中说不清楚的奇异。
“兄长大人,我来晚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究竟在想什么呢?绝对不可能是那些负面的想法,他也清楚,任何人都可能嘲笑他……唯独继国缘一。严胜明白这一切,但他不能压抑自己的情绪。
接下来的事情他很熟悉,因为被缘一的强大所吸引,他决定加入鬼杀队。尽管学习到了缘一的技术,但是始终不能达到缘一的高度,这和他如今的处境相似。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则大不相同,他与缘一因为某种原因大吵一架,矛盾终于暴露在水面之上,接下来……他遇到了某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敌人。
也许是由于梦境的限制,眼前的敌人看不清楚性别、模糊了面容,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或鬼。但却很清楚的能意识到:他很强,目前的自己无法打败他。人影向另一个“继国严胜”伸出手,仿佛是在接纳他,或者蛊惑他。
这个关于未来的梦境当中,继国严胜选择了一条通向地狱的道路,他选择了成为鬼。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又理所当然。严胜并不觉得自己会拒绝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没办法彻底否定自己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可能性。如果有人推动他,他……应该会像梦中这样发展吧。为其他人效忠,成为继国缘一的敌人,最后……
随着梦境的发展,他看到了继国缘一的脸,心中突然一震。
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天下无敌的剑士,最后也不过落到老去的结局。然而尽管他已经老去,继国严胜依旧无法战胜他,再次相见时,对方的眼眸之中无比平静。透过那双眼眸,他看到了年轻时的、令他嫉恨却又崇拜着的继国缘一。
“………………”
“…………”
继国缘一的上下唇开合之间,严胜却什么都没有听到。梦境的结局里,他活了下来,一直活到继国缘一死后许久,经过了很多个时代。他成为鬼中无人能敌的剑士,但是再也不可能战胜继国缘一,他发觉这种不可战胜变成噩梦,因为他永远做不到。
无论多么强大,都不可能超越一个死人。
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询问自己。
梦中,他注视着水波中的自己,那张脸已经和他的认知并不相同,反倒像是怪物一样。他用颤抖的双手摸着自己的脸,然后水波便消散殆尽。
刺痛令他从梦中惊醒,双眼模糊之间,看到眼前有一缕垂下的黑色长发,便下意识喊了缘一。但很快他意识到,缘一的黑发微微翘起,显然和这不一样。他的意识回归清明,一把握住了那缕黑发。
“对不起,我这就滚……你放手行吗?”那人无奈道,“你放手我才能滚,我还年轻,不想秃。”
严胜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刚才的女人呢?”
“啊?你旧情人?对不起,她被我吓跑了。”
漆原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现在去追可能有点来不及,你要不准备好鲜花,去她家门口等着?哎,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我就跑……”
“她跑了?”
严胜狐疑的目光辗转在眼前的一片空地。空气里确实没有再残余那些古怪的甜腻,也没有女人的影子,仿佛她的存在也是一场梦。
眼前的鬼带着微妙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严胜瞪他一眼:“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呃。”漆原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啦,但是你们……如果你们是真爱,我会支持这种跨种族恋爱的。严胜君,那女人是鬼哦。”
继国严胜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记忆混乱,他已经记不清女人是在何时出现在小憩的他面前。不过看四周的夜幕,说她是鬼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不觉得在这件事上漆原有必要骗他。然而女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鬼,身上毫无杀气,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如果漆原不说,他大概会将对方当作村庄里的普通人。
“怎么失魂落魄的?真失恋?”
漆原咂舌道,“可能是害怕天亮吧,夜里再去找她不就好了。”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严胜辩驳道,“不要把我和鬼混为一谈。”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梦太糟糕的缘故,他的语气有些不善。漆原耸了耸肩,好奇地问道:“做噩梦了?刚才看到你一直皱着眉头。”
“没有。”
“不坦率可不好哦。”漆原眨了眨眼,“肯定有烦心事,不然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吧?”
严胜瞥他一眼:“……不用你担心。”
“欸,薄情寡义。我还特地替你带了酒,就算在这里小酌一会儿,谈谈你家弟弟的事情也没问题哦?”
漆原丢给他塞好的酒袋。严胜露出仿佛生气似的表情,不过他立即发觉正因为自己被戳到痛处才会这样,又沮丧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酒袋。那个明显虚假的梦境让他的心情跌入低谷,肯定是那只鬼的阴谋……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梦里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老实说,我觉得你们人类都很怪。哦,不只是人类,鬼也很怪就是了。”
漆原想起鬼舞辻无惨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改口道:“总是在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不能理解就是了。”
“哼。你认为这些事情没有意义吗。”
继国严胜的眼光暗了下来,自暴自弃似的灌了口酒,觉得发冷的四肢终于有了温度。他注视着自己的佩刀,闷声道:“……我也知道没有意义。”
漆原忽然来了精神:“哦哦,这题我会!虽然没有意义,但就是很在意嘛。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称之为蹭的累。正解是,你需要和你认为讨厌的对象正常地交流两句。”
严胜想起梦里的争吵,缓缓摇了摇头。
“我没办法正常开口。”
“这题超纲了。”漆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讨厌你吗?”
“……不。”
“那就任性一点呗。把你的负面情绪全部倒出来,说不定他和你想象中并不相同呢。虽然我是觉得你对你兄长是个好人这件事理解得很透彻啦。”
严胜立即反驳:“我没有!”
“兄弟,醒醒。”妖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你至今为止还没数落过他的任何不是呢。”
“…………”
严胜茫然地望着夜色,似乎在思考究竟应不应该说出来。但片刻之后酒劲占了上风,他小声道:“我们的才能不一样。”
“哈?”
“……我永远没办法成为他了。”
他的声音突然微弱了下来,漆原为难地思考着其中复杂的因果关系,却听到轻飘飘的呼吸声。继国严胜的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呢着什么,没想到他是这种喝几杯就醉的类型……月光落在他的黑衣之上,竹影摇晃。漆原嗅到一股熟悉的药香,皱起眉毛:“你跟着我?”
“来看看你喜欢的人类。”
无惨淡淡道。
一身漆黑从夜色中出现,这位还有几分压迫感。他的手上握着一截被强行扯下来的布料,花色漂亮,漆原刚才从疑似鬼的女性和服上见过,他指了指布料:“她怎么样了?”
“跑了。”无惨并没有说自己是因为在意漆原这边的情况才没有穷追,“确实是鬼,她的血鬼术很奇怪,身上掺杂的人类气息更多一些。”
“呼。该不会她就是蛊惑人的那只鬼吧?”
“不知道。”
无惨回答道。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继国严胜,其中带着十足的玩味:“现在我对你选中的人类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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