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来时, 继国严胜才发现自己睡了个好觉。
实际上,他很少有足够安稳的睡眠。有时是因为斩鬼的使命不断奔波而导致不能休息,有时则是因为他频繁想起缘一的脸,所以受到困扰。而在梦中, 这些都没有发生。虽然在梦里睡觉这个行为是有点奇怪,但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得到了休息。
绝对不是因为缘一的那些话,他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弟弟。
……大概。
“早安,兄长大人。”继国缘一准时出现在他的房间前,似乎已经起来很久了, “一起来用早餐吧。”
不管怎么说, 这都是个梦, 应该没有必要吧。严胜在心中腹诽, 但这个缘一很显然是梦境的造物,不答应他不知会出什么样的错误。他有些不满地回复道:“我自己会去的。”
“但是兄长大人昨天答应了我,对吧?”缘一依旧保持微笑,“所以请和我一起用餐吧。”
“咕……”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这么积极, 反倒让严胜的记忆出现了一次动摇——该不会他真的同意了吧?那种事情他可不记得。但是现在拒绝又显得很奇怪,因此严胜最终还是同意与他同行。并肩的路上, 他看到不少鬼杀队队员,他们的脸庞十分模糊, 远不及缘一或鬼舞辻清晰,连动作都十分僵硬,仿佛机械运作的人偶。
缘一依旧走在他前面,拨开迷雾, “兄长大人,从今天起,请和我一起练习吧。”
严胜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什么问题,他不可置信道:“哈?”
“今后会遇到更多凶险、更强大的鬼。”缘一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为了保护兄长大人,兄长大人应该和我一起精进武艺。”
“等等,我为什么看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而且、而且谁要你来保护啊?!”
严胜略微露出一丝惊慌失措的神情,但缘一的双眸透出认真,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相反,正追逐着他的逃避。最后严胜只能红着耳廓勉强点头,语气仍然不善:“所以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因为兄长大人似乎觉得自己并不如我。”
缘一直接切入主题,毫不在意他会不会因此不爽。绝对的坦诚也是他难能可贵的品质之一,此刻在严胜面前,他不打算说话拐弯抹角。
严胜显然被戳到痛处,愤怒的情绪从眼中流露出来。
缘一回视他,一字一句道:“由我来告诉兄长大人,这是多么错误的想法。”
……
继国严胜回绝了成为鬼的提议。
他曾在梦中经历过另一个未来,但那个未来,他并没有变成无敌的剑之鬼,在很久很久之后,人类的继任者面容模糊,试图挑战他的权威。他总有一日落败,或者说,自继国缘一死后,他已经永远得不到梦寐以求的胜利。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未来。
似乎和继国缘一并肩作战不是坏事,他不打算承认内心的些许喜悦与安定,但也不准备完全接纳他的弟弟。这只是个梦而已,那么在梦里选择这条道路,不算正确,同样不算错误。
作为斩鬼者战斗下去,作为继国严胜、作为人类活着,最终死去。
雾中的鬼舞辻无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位自称始祖的古怪来客穿着有些不合时宜的衣服,用指尖轻轻抬起帽子的边沿,他并没有对这样的选择表示愤怒,而是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选择?”
严胜并没有答话。他举起了自己的武器将利刃面对鬼,然而鬼只是笑了起来。
“愚蠢的人类,再见了。”
雾从他的周围散去,在道路之中,继国严胜没有寻觅到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影子。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眼前站着某只鬼,黑发、面容和他相似,只是脸上已经被许多诡异眼睛取代。他们相互对视,接着,意识陷入了昏沉。
……
伴随着昏睡的还有高热不退,严胜一直皱着眉头,偶尔会从唇间漏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珠世是药师,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因此立即帮他准备好了湿毛巾。漆原好奇地在旁托着侧颊,虽然有听说梦里遇到很痛苦的事情,也会反映到现实里来,但他第一次见到。
无惨闭目养神,根本不打算管他,而他面前的缘一也显得平静许多。
“这对兄弟还真是错位啊。”漆原眨了眨眼,“一般来说,不是哥哥会沉稳一些吗?”
珠世微笑起来,“偶尔也有这样的情况就是了。”
“喔喔,那可真复杂。”妖鬼从旁卷起严胜的黑发,饶有兴致道,“有像他们这样相亲相爱却彼此不开口的家伙,也有恨不得杀死对方、心里却爱着对方的奇怪兄弟呢。”
虽然少见,但确实有这种妖怪。在人类看来,妖怪讲究什么兄弟情听起来很奇怪——事实上,大部分妖怪遵从本能,比起保护血缘,更偏向于斗争。因此即使是在妖怪当中,这种兄弟也是优秀的谈资。
“这是愚蠢的行为。”
无惨忽然道,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缘一,“他是强大的剑士……虽然也就不过如此,但是他应该抛弃拖后腿的人类,才能变得更强。”
“你真这么认为?”
漆原问道。
“他或许会成为人类的顶峰。”无惨叙述着,皱起眉毛,“没必要在这里同意进入梦境,去寻找一个怨恨他的兄弟。”
“可能因为……失去了要保护的东西的话,就没有挥剑的意义了。”
漆原沉吟半晌,“不是说彻底没意义啦。只不过会有点空虚吧,就算变成了最强,也没办法守护重要的人,人生留下的仍旧是遗憾。”
无惨露出不理解的表情。对他来说,最强的生物就是赞誉,很难想象会有人类对这样的头衔无动于衷。最强、永生不死就是他的意义。
漆原打了个响指,愉快道:“我想想,该怎么说呢。比如你找到了青色彼岸花,成为了永生不死的存在,但我已经死了,没有拆你的台的角色——连可以对话的人都没有,不觉得寂寞吗?”
“那不是更好吗。”
无惨即答道。
珠世以袖角掩口,似乎是想笑但又觉得在无惨面前笑出声不太好,因此她转移视线,假意观看继国兄弟的情况。严胜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眉头舒展开来。漆原拧干毛巾,重新放在严胜额头上时,看到对方睁开了眼睛。
“……”
“……”
完美的大眼瞪小眼。漆原挂上公式化的笑容:“嗨,请问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找罪魁祸首算账?”
严胜的眼睛里顿时表现出惊悚来。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嗅到淡淡的药香味道,喉咙和头都痛得要命,仿佛有火熏烧过。他艰难地开口:“你……”
“我是人类的好朋友,漆原君。”妖鬼指了指他旁边的床位,“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你家弟弟就在旁边哦。”
“哈?”
严胜一头雾水,从喉咙中挤出疑惑的词句。接着他看到自己旁边躺着的继国缘一,浑身抖了一下。
我是谁我在哪?这里是梦,还是现实?
看他两眼一翻直接困惑,漆原叹了口气,转身去看继国缘一。这位剑士显然沉稳许多,只有一丝困惑从眼中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摸清这里是现实,毕竟真正的鬼舞辻无惨正瞪着他呢。其中的恶意与杀气不可能被忽视。
漆原友好地帮他撤掉额上毛巾:“你醒啦?欢迎来到三途川!”
缘一愣了几秒,低头感受自己的呼吸,片刻后认真表示:“我还活着。”
“唔,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们黄泉和现世不太一样,虽然你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实际上却已经是死人了哦。”漆原摊开双手,“你看,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吧?”
缘一迟疑地看了看漆原、接下来是鬼舞辻,乃至旁边看起来只是柔弱女子的珠世。严胜没有任何大碍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惕:“你们都是……鬼?”
保持着人形甚至于人的理智的鬼,他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见这么多。尤其他们没有敌意就更加难得。
“不玩了。骗不了你这家伙就很无聊。”
漆原拍了拍手,“恭喜你,成功带着严胜君脱离梦境。呀,怎样,有没有感觉感情更深厚呢?”
缘一沉默不语,双眸注视着严胜。后者觉得那目光实在灼热,忍不住避开,皱着眉头询问:“怎么回事?”
“……实话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害羞,所以我建议你们去安静的地方交流。”
漆原耸了耸肩,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撩起严胜的黑发。人类还虚弱,竟然一时忘记阻止他的动作。妖鬼捏走一截蠕动的肉块,丢进珠世准备好的瓶子里,而缘一反应够快,自己便取下无惨给他种下的肉块,有些好奇地观察着。
“拜拜。”漆原挥了挥手,关门走人,“你们可以尽情叙旧了,多么难为情的话都能说哦。”
他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开门。你把我关进去了。”
“……喔。”
漆原放了无惨进来,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瓶子里的肉块好像失去生命力,不再乱动弹,尤其在无惨接过瓶子后,肉块趴在底面上,瑟瑟发抖起来。
“看来他已经完成使命。”
无惨将瓶子倾斜,瓶口处对准他们当时带回的、裹着和服的鬼头颅,肉块落在和服之上,然后很快融入其中。地上逐渐构建出叩拜的人形,“喏,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不过还没有名字,只是徘徊在周围,试图用血鬼术影响人类,正面战斗力倒是十分弱小,可能连猫也杀不死……他本能畏惧我,所以我决定命令他做一件事。”
“这样啊。”漆原好奇地看着地上面容模糊的鬼,“欸?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用这种血鬼术……但你明明说不想在意人类的感情纠纷,为什么偷偷做这种事?”
“因为有个混蛋一直在讲他们的故事。”
无惨斩钉截铁,瓶子从他手中滑落,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我懒得听了。现在皆大欢喜,如何?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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