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喵~~”一只黑色的猫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它看起来已经不年轻,眼神中没有幼猫那种好奇感,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蹭着眼前人的裤腿不放。
“哗啦啦,”猫食从量杯中倒入猫碗,黑猫立刻放在眼前的裤腿,跑去吃食。
“啧,”莫叙伸手挠了挠黑猫的下巴,猫咪用咕噜噜的喉音回应他。
赵止御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新定制的西装。
莫叙撇了他一眼,冷言:“不是还有莫佑,非让我去。”
赵止御吞了吞口水:“这说明老爷器重您啊。”
“丢掉没用的猫猫狗狗,突然有一天猫猫狗狗自己爬回来,你会怎样?”
赵止御不知道莫叙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这……”
“像是逗猫逗狗,也就图个乐子,发现兴许还有用,也不嫌多,”莫叙嘴角微微挑起,话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您这是什么话……”赵止御不知道该说什么,艰难道:“那您今晚还去吗?”
莫叙起身,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西装,突然问:“我记得你说,这次商会,海城所有商行的老板都要去。”
“是的,都会去,能称得上名号的,兴许您能找到用得上的人?”
“用得上的人?那倒是不用。去,人越多场子越乱,我还怕人少了不尽兴,”莫叙扣上袖口,突然抬眸:“我让你送的东西你送到吗?”
赵止御是怕了莫叙,莫叙这次回国,性格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去接机时,差点没敢认。
莫叙小时候性格清清冷冷,和自己一般大却总是替人多着想一分,眼神见人是清清冷冷。
那天莫叙回国的时候下着雨,赵止御从车内后视镜往后看时,对上了阴恻恻隐隐的眼神,大冬天赵止御整个人像是被灌了冰水似得,在车内喘不过气来。
赵止御回答:“送到了,我看着占少爷的书童收下我才走的。”
他想了想又说:“我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商会的人往占家送请帖,不过占少爷似乎在病着,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去。”
莫叙将敞开的白衬衫一点点扣好,泛白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蹙眉。
想到昨日见到的人,苍白细腻的的面容下透着一丝不健康,厚重的外套依旧可从他细瘦的脖颈想象出他藏在衣服下的身躯……
捧着茶的细长指节微微发颤时,身体还在轻微的抖动。
原以为是因为从冷的环境变换到屋内,这么一想,大概真的病了。
莫叙眸子里多了一层浓郁的乌黑,赵止御不敢说什么了,只觉得莫叙应该是想到那些流言心中生气。
赵止御怪自己多嘴。
“备车,”莫叙穿上西装,披上黑色风衣外套,随手扣上手表往外走。
冬天的晚上,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车子一路畅通无阻,不到一刻钟就抵达会场。
门外已经停了很多辆汽车,门口站着一堆寒暄的商人。
莫叙从正门进来,身边带着赵止御,赵止御现在是他的秘书,也是正经大学毕业。
莫家二少回来不过两三日,各方势力都对他颇为好奇,刚一进门,目光变聚集过去,想一探究竟。
宴会中多是商人和舞女,推杯换盏,一派奢靡的景象,莫叙懒得应酬,面无表情找个沙发坐下。
倒是还真的有人上来和莫叙打招呼,一来二去,也和十几个人碰了杯子。
赵止御观察了一下,莫叙现在情绪还算是很稳定。
屋内暖气太过,有些憋闷,莫叙松了松领带,起身在扫了一眼会场,没有找到他想找的,转身往外走。
走廊没有与外头隔离,寒气入侵,身体感觉到冷,肌肉紧绷,莫叙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是那段在国外的日子,只有感到难受,才能深刻,才能铭记在心。
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剩下的只有一些折磨人的念想。
再往外走,就是二楼阳台。
阳台上有不少人出来透气。
莫叙皱了皱眉头,耳边传来对话声。
“听说没,莫叙今天到场。”
“听说了,那占家小少爷不是也说会来。”
“有好戏看了。”
“那占家少爷确实是生得好看,我之前见过他一眼,那模样就像是画报走出来的大姑娘,那嫩生生的模样,啧啧啧。”
叼烟男人说:“我看他就是天生媚货,他母亲当初也是海城排的上名号的交际花,哪知道早早就跟个老实人成婚,结果儿子长得像母亲,就是用来给人玩弄的。”
另外一人手里拿着一杯酒,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你说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滋味?”
叼烟男人:“不知道,等他们玩腻了,能不能他俩弄来咱们试试玩玩……”
他又说:“哈哈哈,黎烨他们上赶着一掷千金,个中滋味怕是不是销魂蚀骨?”
就在两人又点燃了一根烟,嘻嘻哈哈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哦?想试试?”
正在聊天的二人吓了一跳,倏地回头,看到一个男人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吓得掉了手中的烟。
阳台上拉了一个电线,灯光有些昏暗,背着的光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怎么了?”那人手抖了抖,烟灰掉落。
莫叙勾着唇,看起来在笑,但是却阴沉的吓人,“我问你,是不是想试试。”
“是啊,怎么,你也有兴趣?”
莫叙眸色深沉,声音里隐含着丝丝兴奋,哑声冷语:“我能让你体验体验。”
那人咽了咽口水,感觉气氛不对,莫叙身形高大,步步逼近,遮住了大片灯光。
“那个,呃,阁下是哪位?”
莫叙眼中尽是戾气,带着丝丝癫狂的意味。
赵止御正从后面跟了进来,看到莫叙这样,吓了一跳,停在阳台入口。
莫叙低声笑着,声音毫无温度:“我就问你,要不要。”
那人不敢说话,察觉到有问题,站在身边的人,看到走近的莫叙,因为曾经读同一所学校,认出他来。
“你是……你是莫叙!”
莫叙往前走,俩人往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不用了,不用,我们就开个玩笑,我们对男人没兴趣的!”那人想到了昨天那个说了流言的小痞子被打成重伤的事,紧张得差点滑了一跤。
做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听说他在海外置办了大量产业,没有人愿意触他的霉头。
另外一人结巴道:“对对对,莫二少,我们就开个玩笑……”
莫叙没搭理他们话,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有些不受控制,拧眉执着地问:“我就问你,要不要?!”
两人被他这模样吓得没了声。
莫叙突然一变神情,露出笑容,森森白牙显得那么可怖。
“我莫叙刚回国,给各位没有带什么礼物回来,这点小要求还可以满足的。”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一个人来,然后眼前一花,蒙住叼烟男人的嘴,几乎是在一息之间,男人被拖入了黑暗。
莫叙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在手里翻飞,低低笑起来。
手上拿着酒的男人被莫叙的模样吓个半死,手上的酒杯掉落,在地上砸得稀巴烂,酒味弥漫。
雪越下越大,微弱的灯光下,莫叙修长的身形依靠在栏杆上,像是一幅清冷悲伤的油画。
那摔了酒杯的人根本不敢绕过莫叙,莫叙没理他,但是这个位置,把他堵在栏杆的一个角落。
这十几分钟内,雪从小拇指指甲盖大小变成了大拇指大小,不到一会,就将已经结冰的路面铺了一层。
这个情景,这个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空空荡荡的街道,这个世界很安静,如果一直这么安静该多好。
莫叙恍惚间,回到了上大学刚认识占子然没多久的时候。
一瞬间,他脑内回想起很多画面。
一张冬日暖阳下绽放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
……
那时莫叙还是个受人欺负的私生子,没有朋友。
就在那个冬日,迎来了自己第一个朋友。
占子然,坐在自己旁边,
占子然皮子白,这么一笑,明媚灿烂,他说:“那日晚上是我喝多,莫兄莫怪。”
莫叙这时候才记起,在莫家主宅遇到的“登徒子”把他认作女人的,就是占子然。
那日太黑,他没太看清。
莫叙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轻声说:“不碍事。”
占子然又道:“既然已经是同班同学,放学了顺路一起走?”
莫叙那时候声音还不是现在这么低沉,他说:“我平常不住在莫宅。”
“那你住哪儿?”占子然接着问。
莫叙报出了一个地名,占子然一拍桌子:“这不是巧了,咱们更顺路。”
莫叙怔了一下没说话,占子然却缠着他聊天。
很烦,莫叙只觉得这人好生鼓噪,所以下课后,莫叙绕过众人,独自回家。
可偏偏发生了一件事。
莫叙被人围住了。
莫叙面无表情,这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这些人不就是为了羞辱他,他不还嘴也就罢了。
那时候莫叙年纪还小,万万没想到,这帮人还有其他想法。
莫叙在被撩了下巴时,其实还不觉得怎样,可当对方用下流的话不断调笑时,莫叙心中产生了可怕的念头。
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锋利。
那是一把削笔刀。
占子然借给他的。
削笔刀已经攥在手中,莫叙闭上眼,脑海中全然是刀锋刮过脖子血液喷涌的画面。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远处的占子然高声:“莫叙!我一顿好找你!”
的亏占子然眼尖,莫叙个子小,被围在中间,很难发现。
“你们在做什么?”占子然眯了眯眼,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欺负他的同桌!
“这不是占少爷,没做什么,我们就找莫叙聊聊,聊聊,是不是?”几人附和,一哄而散。
莫叙靠在墙上,身上衣服乱糟糟,低着头没说话,发丝遮住了一点眼角,将他好看的眸子藏起来。
占子然皱眉,走了过去:“你怎么不等我?”
莫叙冷淡道:“你和他们不是一起吗?”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嘛?你被他们怎么了?抢钱了?”占子然不满,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莫叙抬头看了占子然一眼,占子然明亮的目光,单纯、纯净。
他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服,声音淡淡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占子然那时候说:“你生得这般细皮嫩肉,模样比他人好看一百倍,我一眼就看到了,以后咱们都一起回家。”
说着说着,天突然下起了雪,占子然伸手捉住了一片雪,惊呼:“哇,下大雪了,走,快回家,我想喝热汤。”
莫叙记不住自己当时说什么,他就记得占子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啊,回家。”
占子然笑着,眼角那颗浅浅的痣格外的显眼。
……
“那也是一个冬天啊。”
莫叙撑在到栏杆处,那摔了酒杯的人也不见了,他压根不在意,低头俯瞰街道。
路灯零零散散,全部都铺了白,这一刻,世界是纯净的,白雪掩盖了污浊和黑暗。
莫叙皱眉,就在这一片宁静的雪景中,一辆黄包车打破了平衡。
车子在雪中停了下来,像是破了局,莫叙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车棚子打开,从棚子里中伸出了一个脑袋,紧跟着,乘客也从车棚中钻了出来。
乘客双臂环抱着自己,口中呼出白色的雾气。
画面的平衡被打破了,却重新形成了一幅画,这幅画有了主角,有了主体物。
莫叙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是……占子然。
占子然伸出手,细白的指尖接住了一片雪花,他因为冰凉抖了抖。
他说:“哇,下大雪了,得赶紧进去,喝点热茶。”
*
占子然是雪势不大的时候出的门,幸好车夫提前叫好,否则以现在的环境,够呛能叫到车。
想来是一定要加钱的。
占子然肉痛的捂着荷包。
结果不只是钱包受损,他的半条腿也麻了,车棚不够严密,风从缝隙里灌进来。
半道上雪越下越大,露面结冰,不好过,车夫打退堂鼓,占子然又加了一倍,这才慢悠悠被送到。
会场外全都是奢华的老爷车,只有占子然孤零零的一辆黄包车。
他是特意晚些到的,以免被人看到自己这幅穷酸样子。
占子然还没进门,突然一阵喧哗声,门内涌出一群人。
雪势越来越大,路边已经开始有了积雪,出来的人将门口堵住,占子然站在原地,吸了几口寒风,只觉得浑身冰凉。
占子然在一旁等待了一会,搓了搓手,已经感觉不到温度,哈了一口气,喃喃地骂着什么。
从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占子然。”
占子然抬头,对上了一双阴翳的眸子,有些模糊,笼罩在黑色阴影中,显得那么深沉。
像是着了魔,刚刚冻僵的占子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画面静止,目光对视。
拥挤的人群突然蜂拥而上,占子然踉跄了一下,绊倒在门前。
占子然没有低头,依旧抬着头,死死的盯着不闭眼。
那是……莫叙吗?
莫叙低着头,盯着占子然那张脸,甚至看到他眼角的泪痣被一片雪花遮去。
莫叙像是着了魔,喃喃道:“你生得这般细皮嫩肉,模样比他人好看一百倍,我一眼就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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