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剑会的最后一段赛程即将开始。
依照之前定下来的安排,最后一段赛事中,要分组,先打三场。
晋入这一赛段的修士,没有结丹以下的。
乔扶听修为最低,结丹中期,于是按照上位挑战的原则,她的对手是结丹巅峰的邵世华。
依常理来说,对于境界有差异的两个人之间的比试,人们通常会认为境界高的那个取胜的可能性大。
但这条规律好像放在昆山剑阁身上不管用。
乔扶听和裴冬,这两人在最近的比试中,哪个不是以弱胜强?
因为她们用的剑法都是柳慎言的人间剑法,修士之间甚至私下将二人并称为“小人间”。
对于常常打出人意料的成绩的“小人间”之一,他们不敢妄下结论。
要知道,乔扶听正是因为上一场在五招之内打败结丹巅峰而扬名的。
以弱胜强。人们喜欢看到这样的桥段,够帅,够传奇。
一时之间,对即将到来的二位结丹一战的期待,竟然隐隐压过三位元婴之间的战斗一头。
人们开盘下注,赌乔扶听能不能再次在五招之内创造奇迹,击败邵世华。
押能的过半,还有几个人居然赌这次小于五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超高的赔率冲昏了头。
——
水天峰上,关琮对乔扶听下了最后通牒:“你这一战必须输。”
“原因呢?”
关琮严肃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观剑会的胜负这么在意,但是如果你打败了邵世华,那等待你的对手就是三位元婴。”
“你与元婴相差太远,温琼甚至是元婴后期,你如果对上她,还是像之前那样拼命,你觉得她会让你?”
“我怕你死在起凤池。”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惜乔扶听不听。
她笑道:“我想拿奖品啊。”
“那你就不要想,”关琮说:“你在昆山好吃好喝,凭虚真人的资源够你用的了,干嘛这么拼?”
就是因为昆山太危险,柳慎言又不常在,她更没法在柳慎言的保护下活一辈子,才要这么拼啊。
但这个理由她没法和关琮说,想了半天,最后居然说:“人活一口气嘛,我总不能让别人天天戳我脊梁骨说我没有裴冬厉害吧。”
“毕竟我才是师姐不是?”
关琮怔了半天,还是没有理解,但是好歹不再追问。
乔扶听拿着搜集到的关于邵世华的资料看,一边对关琮说:“对了,你没去下注吧。”
“下什么注?”关琮还在思考所谓大师姐的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没反应过来乔扶听说的是什么。
“外面不是开盘赌我能不能在五招之内打败邵世华?”
她说:“你别去下注,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
乔扶听把手里的册子甩得啪啪响:“邵世华和之前那个不同,他底子是真的扎实。”
对寿命动辄几百的修士们来说,四十之前都是年轻的。而观剑会面向年轻一代,年龄的界限也就定在四十这条线上。
邵世华刚好卡在线上,据查,他已经卡在结丹巅峰八年。
在修道一路上,每个人的经历都截然不同,像昆山脚下的凡人,与修行无缘,只能庸碌一生;也有天才如裴冬的,修行就像吃饭喝水一般水到渠成。
但对于最寻常的修士来说,在煌煌大道中,他们所每一道晋升的坎,都需要花费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才能渡过。
最重要的是机缘。
机缘有时候只是在山脚喝一杯茶,看一本书,有时候又是出生入死的拼杀。
邵世华面对的,显然就是这么一道不知道到底多深多远的坎。
他在人生的前三十二年里,也曾是被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天才。
直到他触摸到结丹的天花板,任他多年以来每日挥剑三千次,也寸步不进。
可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层次上,也成就了他如今元婴之下无敌手的局面。
面对这样的对手,乔扶听不敢托大。
但她不能输。
在药阁没有动作之前,她怎么敢败。
——
赛程之间有三天的修整期,休息的第二天傍晚,一个让乔扶听意想不到的人来找了她。
裴冬。
她来时,关琮也在。
关琮对裴冬与乔扶听之间的流言略有耳闻,所以当裴冬暗示想与乔扶听私聊的时候,他愣是厚着脸皮,假装没听懂。
乔扶听把他扯到一边,低声说:“你傻啊,我还怕她不成?”
关琮小小声:“万一你又把什么东西随随便便给她了!”就像山河剑一样。
“不会,”乔扶听催促他离开:“我现在丧心病狂到名声都和她争,还会给她东西?”
关琮仔细一想,有点道理,自从观剑会开始,乔扶听就好像疯了,狠起来自己都打,应该没道理再被裴冬欺负了,便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院子外面。
乔扶听虽然让关琮顺着裴冬的意思离开了,但是看着这位风暴中心,实在再难生出什么好感,公事公办道:“师妹找我何事?”
裴冬将刚刚两人的交头接耳看在眼里,面对乔扶听波澜不惊的神色,一时之间感觉十分陌生。
虽然她们也本来就不熟。
但从前的她们是敌人,最起码了解彼此的弱点,现在呢?
乔扶听还是自己的敌人吗?
裴冬摩挲着腰侧的山河剑,陷入沉思。
自从山河剑回到手中,裴冬如虎添翼,原本一直担忧乔扶听会在剑上做的手脚也并没出现。
她愈发不能理解乔扶听所做的一切。
她始终对乔扶听出的那招“金樽清酒”无法释怀,任她如何自诩敏慧,也想不出能过说服自己的缘由。
于是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一遍,关于那场比试前后的所有细节在眼前一一清晰起来。
从约战中的“一招”,到对战时乔扶听毫不犹豫使出“金樽清酒”的神情,再到最后她还剑时的坦荡。
裴冬再想到刚刚关琮对乔扶听毫不掩饰的关怀,她怀疑面前这个人换了个芯子!
要不然为何性情大变,主动将抢走的山河剑还过来?
要不然为什么以前不屑交际,现在却突然有了朋友?
若不是裴冬知道被夺舍的人神魂初期融合不好,很容易溢散真元,她早就去上报掌门了。
乔扶听耐心等了一会儿,见裴冬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怪异,忍不住喊:“师妹?”
裴冬登时回过神来。
她今天前来,就是最后确认的。
夺舍的人不会有之前的记忆,她要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原来的乔扶听。
裴冬道:“师姐,我担心你,便来看看。”
乔扶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啥?”
裴冬温温柔柔地坐在乔扶听对面,低着头像是在忏悔,道:“我知道我有错,之前对师姐态度不太好。”
“师姐莫要和我计较,我毕竟在魔城生活了那么久……”
乔扶听云里雾里,听着裴冬诉说她儿时的故事。
咋回事啊?
玻璃心小姑娘回忆惨痛往昔,负能爆棚,找知心大姐姐诉苦,挺正常。
问题是,乔扶听是知心大姐姐?裴冬是玻璃心小姑娘?
眼前的一切怎么看怎么魔幻啊。
乔扶听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呲牙咧嘴。
没做梦啊,啥玩意啊这?
裴冬细细碎碎讲故事,乔扶听寻思这关琮还站在院外,如果只是说故事的话要不要把他喊进来一起听,再倒点儿茶、上几盘点心。
想了想,大概每个人都不太乐意自己的悲惨史被太多人知道,乔扶听只好压下这个念头。
关琮啊,不是我不关心你,实在是这么做不太给人面子。
说实话,听裴冬讲故事其实还挺享受的。
她嗓音本就细婉,现在的语气又分外柔和,听着让人格外放松,只沉浸在故事之中。
裴冬终于说到了自己来昆山的那天。
“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师尊将我带上山,远远的我就看见了师姐站在山门前……”
乔扶听一怔。
“师妹记错了,那天在下大雪,我没站在山门前,因为路被堵了,我是在剑阁等的你们。”
乔扶听记得很清楚,因为原著中对裴冬进昆山这一段描写得很详细,尤其是原主的第一次出场,就再作死不过,直接让所有读者确定了这个角色是个反派。
裴冬“咦”了一声,仔细想了想,苦笑道:“大概是那会儿魔气尚未压制,我疼得意识模糊,记不清了。”
这倒有可能,毕竟裴冬流亡的两年基本都是浑浑噩噩渡过的。
乔扶听点点头,随口安慰:“好在师妹现在没事了。”
裴冬接着讲故事。
“……我记得后来便是春节,据说师尊难得在昆山过一次年,我们都高兴极了,争着要坐在师尊身边。”
她又只说对了一半。
裴冬那会儿初来乍到,就算柳慎言对她好,她对柳慎言的感情也尚且敬畏远大于亲近,又哪里会和乔扶听争坐柳慎言身边。
乔扶听指正道:“师妹又记错了,当时你并未和我争。”
此时,她已经隐隐发觉了裴冬的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次故意的错误都被指出,裴冬心想莫不是自己多心,但不肯轻易放弃,便接着说:“春节过后,师尊看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说要教我人间剑法,当时师姐还挺不高兴的……”
乔扶听听着。
“师姐拉着师尊问,为什么也要教我人间剑法,是不是真的准备将我收为第二位亲传弟子,师尊答是之后,师姐闹了好一阵子,我还为此事,心中责怪过师姐。”
裴冬说完了,一双眼睛定定看向乔扶听。
乔扶听很平静地回望她。
乔扶听说:“师妹,你到底想试探什么?”
“我不信你会记错这件事情。”
“明明我闹过之后,师尊确实犹豫了。”
“他甚至问了我‘不收徒你是否就能够克制’,我当时怔愣没有回答,师尊才确定要将你收下的。”
从前乔扶听很不理解这段剧情。
柳慎言对原主说的“克制”,到底指什么。
按照当时的剧情发展,柳慎言并不知道原主心仪自己,这“克制”一说又来得突然,许多读者看得莫名,争议颇多。
有人说柳慎言就是知道了原主的心意,也有人说如果是按照柳慎言的人设,知道徒弟爱慕自己,八成是要断了徒弟的念想,再把徒弟扔外面去历练的。
她是倾向于第二个说法的,但是始终想不明白到底需要“克制”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
柳慎言清楚乔扶听体内的煞气不好控制,问的是煞气。
原主也许是因为没有信心,也许是出于心虚——毕竟她和谭寻偷偷定下协定,要谭寻将煞气炼化为己用。
无论何种原因,她当时的犹豫,让柳慎言确定了收徒的心思。
这一小段剧情在这段时间中她想了无数遍,熟得不能再熟。
有一句话叫事不过三。
裴冬是个再严谨细致不过的人,第一次说错,可以说她痛到意识模糊记错了,第二次、第三次就说不过去了。
难怪她要将关琮调开。
裴冬看着乔扶听,收去了之前温和的伪装。
事已至此,她不打算再掩饰:“乔扶听,你不知道你最近很奇怪吗。”
“以你的性格,应该和我不死不休。”
“为什么还剑?”
“为什么非要赢得观剑会?”
“为什么做出一副对我并无敌意的假象?”
三句连问,直接把乔扶听的火气砸出来了。
若不是裴冬代表着风暴,她或许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昆山外门弟子,每日混吃混喝,最苦恼的事情可能只是今日师门交待了什么杂物,晚上要很晚才能吃到晚饭。
而现在呢?
朝不保夕,提心吊胆。
最好笑的是,小心翼翼还剑给她,倒是自己的错了?
于是乔扶听也懒得再装。
她本来就生得一副冷傲面孔,此时撕破淡定面具,一双眼睛浸在厚厚冰霜之中,让人望之则感觉身处数九寒冬。
乔扶听说:“按你对我的了解?”
“你了解我什么?”
“你也就认识了我半年,我们之前说的话加起来,都没今天晚上一口气说得多。”
“你说你了解我?”
乔扶听讥讽一笑:“在梦里吗?”
裴冬怔住了。
这不对。
乔扶听应该暴怒,应该破口大骂,应该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配。
应该做一切像她从前一样无赖丢脸又下作的事情。
就是不应该这么冷静地嘲讽自己。
裴冬看人向来准得可怕,按照裴冬对她的了解——
她到底了解过乔扶听多少?
素来伶牙俐齿的裴冬突然语塞。
眼前的剑阁大师姐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被什么妖邪夺舍了。
乔扶听还是乔扶听。
她就是做了截然相反的事情。
原因不需要向裴冬解释。
裴冬沉默半晌,深深看一眼乔扶听,转身离开了。
裴冬一走,在门口待了接近一个时辰的关琮赶紧进了院子,将乔扶听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你没事吧?”
乔扶听还保持着刚刚高贵冷艳的样子,气势十足:“没事。”
“我刚刚在门口,”关琮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听到你说话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关琮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他和乔扶听相处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发怒,这是第一次。
乔扶听想了想,冷静说:“没什么好说的,她找骂。”
关琮懵懵的“哦”了一声。
——
当晚,乔扶听盘坐着冥想。
她的那股气过了,现在回味起裴冬的话。
突然一身冷汗。
卧槽。
这该死的裴冬。
居然发现了这个乔扶听不是以前那个乔扶听,还要把这个乔扶听揪出来。
她想干嘛?
抓到把柄上报给谁啊!!
昆山好可怕,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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