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刺客的事。
潘意和大理寺少卿联手, 从西山段的堤坝入手,先是查出这段河堤的巡检官是高氏子弟高朋,后又查出堤坝的摧毁与公主府有关。
潘意请示赵轩后, 再次提审三个刺客, 果然从他们嘴里套出了背后的主使者——四公主赵端。
涉及到赵氏宗亲, 还是位公主,大理寺就不方便插手了,按规矩移交给宗正寺。
宗正寺主管皇家事务,官员多是赵氏宗亲,这些人大多是依附太皇太后的。赵轩还没动手,就有人给太皇太后报了信。
赵端的生母宋贵妃这时候站了出来, 一口咬定刺客是自己安排的, 和赵端无关。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杀的不是赵轩,而是秦氏。
杀皇帝和杀太妃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此案的关键点在于,赵轩确实没受伤, 受伤的是秦盈盈。
大殿上, 赵端哭得泣不成声, 却没有反驳宋贵妃的话。
宗正寺就此结案。
最终,宋贵妃弑君犯上,按律处斩,看在她曾经服侍先帝的份上,留个全尸。其余一干人等要么削去官职,要么流放万里, 要么和宋贵妃一并杀头。
大昭没有诛九罪的大罪,就连诛三族都没有,否则的话必会血流成河。
宋贵妃被带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赵端。
赵端垂着脑袋,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就算赵轩猜到其中有鬼,暂时也没办法再查。
不过,他没有放过赵端,而是削去她的公主封号,降为郡主。
大昭立国以来,这是第一个被降为郡主的皇家贵女。但凡赵端脸皮薄一些,回去就得拿根绳子吊死。
就算她不死,以后也没脸再出来走动。
一众宗亲极力反对,不想让赵轩开这个先河。赵轩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
最终,朝臣们站在了赵轩这边。
看着龙椅上正襟危坐的少年帝王,众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大昭的天,要变了。
天清寺。
赵端跪在太皇太后跟前,口口声声控诉帝王不仁,她的母妃是冤枉的。
太皇太后冷着脸,沉声道:“你的母妃是不是冤枉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问,你是不是冤枉的?”
赵端心头一紧,讪讪道:“皇祖母,端儿、端儿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太皇太后哼笑:“不明白?那我就说明白些——端慧,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
“不,不是我。”赵端慌乱地摇头,用眼泪来掩饰心虚,“皇祖母,您是知道的,端儿顶多嘴上厉害些,怎么敢犯这样的大错?”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着她,道:“端慧,老身今日把话撂在这里,你若真敢弑君,不用呈翊动手,老身第一个饶不了你。”
赵端腿一软,瘫倒在地。
最后,她是被贴身侍女搀着出的暖阁。
侍女小声道:“没想到就连太皇太后都不再护着公主,公主,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赵端神经质地摇着头,恨声道:“我没错,我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父皇,错的是天道!天道不公,让他坐上了那个位置,等着瞧吧,这不算完,有朝一日,我必会……”
剩下的话赵端没说出口,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荣王站在台阶下,望着院中的李树不知在想什么。看到赵端过来,他微微一笑,“宋太妃的事本王知道了,敏慧,节哀。”
赵端讽刺一笑,“她早就不是太妃了,如今连太嫔都不是了,已经贬为庶人,秋后就要问斩。节哀?呵!”
“秋后才问斩啊,这倒不错。”荣王轻声道。
赵端听出他的弦外之意,“荣王叔,你想做什么?”
“不是本王想做什么,是敏慧要不要做些什么。”荣王勾唇,“这翻天覆地的大事,哪有一次就能成的?”
赵端看着他,目光闪烁。
荣王将视线放到李子树上,缓缓道:“你看这两棵李树,这棵从开花到结果总共要三个月,那棵要四个月,时间不同,结出来的果子味道自然也是不同的。”
说着,便伸手摘了两颗,递到赵端跟前,“你尝尝?”
赵端愣愣地接过,神色恍惚。
等到回过神来,荣王已经走了。
赵端咬了咬牙,眼中漫上浓浓的狠意。
可不是么,这翻天覆地的大事,哪有一次就能成的?
圣端宫中,秦盈盈正在换药。
向太后也来了,看着她肩上那么大一个伤口,难受得别开脸。
这几天她日日来圣端宫,起初是为了看望秦盈盈,后来是为了蹭吃蹭喝蹭风扇。
不仅她自己来蹭,还要带着她的猫过来蹭。
秦盈盈叫厨娘做了些香喷喷的小鱼干,专门贿赂她的猫。
向太后在,赵轩就不方便在里间待着了。
秦盈盈疼得直哼哼,他的心跟着一揪一揪。
先前敷伤口的棉纱黏在了血痂里,需要用小镊子一点点撕扯才能拿下来。
每撕一下,秦盈盈的身子就跟着一颤。
向太后看不过去,隔着屏风喊:“呈翊快进来,扶着你母妃些。”
秦盈盈虚弱地说:“不用了,他也大了,不方便。”
向太后没好气地说:“大了也是你生的,他不过来扶,难道让本宫来吗?”
赵轩没等再叫,快步走了进去。
他一手扶着秦盈盈的肩,一手托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这个姿势有些亲密,然而此时谁都不会在意——除了赵轩自己。
秦盈盈贴着赵轩宽厚的胸膛,确实好受了些。
此时,屋内还有一个人,是赵轩唯一的妃子——大昭仪。
大昭仪姓大,名贞荣,是大元遗民。
大贞荣的父亲曾是大元国皇室子弟,曾经帮助过先帝。
后来大元灭了国,大元皇族流落四野。
先帝念着当年的情分,辗转找到大贞荣,将她接入大昭,以公主之尊抚养,并许诺将来新君即位,纳她为妃,算是许了她一世安稳。
后来赵轩坐上皇位,大贞荣便成了他的妃子。
大贞荣性子有些特殊,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宅,非常宅。除了必须参加的皇家大宴,她几乎从来不会踏出坤宁宫。
这次若不是秦盈盈主动送了她一个风扇,她也不会过来看望秦盈盈。
虽然来了,却一句话没说。就连赵轩站在她面前,她也没想着上去讨好。
秦盈盈留她吃饭,她没答应,福了一礼便出了圣端宫。
宫道长长,冷清无人。
大昭仪对身边的宫人说:“你还记得秦太妃的样子吗?”
宫人一愣,诧异道:“娘娘这话是何意?方才不是刚见过吗?”
大昭仪沉默片刻,才道:“是啊,方才刚见过。你有没有瞧见,她锁骨上生着一颗红痣,当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娘娘也是呢!”宫人讨好地说。
大昭仪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默默地走向坤宁宫。
秦盈盈的伤好得很快,不出几日就愈合了。
结痂的那几日痒得难受,睡梦中都想抓,赵轩白天黑夜守着她,就怕她挠破了。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秦盈盈养得白白嫩嫩,赵轩却一天天消瘦下来。
不光是担心秦盈盈,还记挂着黄河水情。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黄河沿岸水患严重,农田屋舍被毁,灾民背井离乡,流入汴京、洛阳等地,恐生祸患。
这日,赵轩出宫办事,说是夜里才能回来。
他特意告诉秦盈盈是不想让她担心,同时叮嘱她乖乖待在圣端宫,小心伤口。
秦盈盈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转身就变了脸。
赵轩前脚出宫,她后脚就换了身衣裳,带着宝儿跑到西山寺。
她到底知道轻重,出宫前去向太后跟前知会了一声,只说是去西山寺看望温王妃,谢谢她之前替自己治伤。这样的话,就算有人看到她,也不能拿着这件事做文章。
温王妃挺高兴秦盈盈能来,耐心地陪着她说话。秦盈盈东扯扯西扯扯,最后终于扯到了梁大将军身上。
温王妃早就猜到她的意图,温温柔柔地说:“我先前差人问了,梁大将军近来不在西山大营,听说是去了南边。”
秦盈盈眨眨眼,“他不是驻军指挥使吗?怎么还能随意走动?”
温王妃说:“想来是接了官家的旨意,出去办事了。”
秦盈盈简直想哭,甚至忍不住怀疑赵轩是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丰富的面部表情,温王妃掩着嘴笑笑,“你的伤还没好全,今日出来,官家可知道?”
“啊,知道……吧。”秦盈盈心虚道。
温王妃抬眼看到屋外的人,目光一顿。
赵轩冲她打了个手势。
温王妃会意,顺势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叫他们准备斋饭,你用过之后再回去吧!”
秦盈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算见不到梁大将军也想趁机放放风,于是干脆地答应下来。
秦盈盈送温王妃出门的时候,赵轩躲了起来。直到秦盈盈回了屋,他才故意弄出声响。
秦盈盈冷不丁瞧见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瞅着赵轩一步步靠近净室,她想也没想就藏到了供桌下。
供桌上铺着帷布,只遮了一半,根本藏不严实。若有人猫着腰特意去看,一眼就能看到她。
秦盈盈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再换地方,赵轩进屋了。
赵轩状似闲适地在屋里转了一圈。
秦盈盈整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虚,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赵轩知道自己偷跑出来了,更不能让他知道她是来找梁大将军的。
赵轩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跟着往上提一点,直到赵轩坐在矮榻上,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赵轩突然又站了起来,朝着供桌走了过来。
秦盈盈瞬间捂住胸口,大气都不敢出。
赵轩一步步靠近供桌。
秦盈盈恨不得变成穿山甲,立即打个地洞逃出去。
终于,赵轩在距离供桌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说:“这尊观音像是不是有点歪?”
紧接着传来许湖的声音:“老奴也觉得有点歪。”
赵轩沉默了片刻,又说:“也许不是佛像歪,是供桌歪了。”
这回,许湖没吱声,只轻轻笑了一下。
秦盈盈的心疯狂地跳动,生怕他真让人来挪供桌,她这个太妃娘娘的脸就丢尽了!
好在,赵轩没再往下说,重新坐回了矮榻,“传膳吧!”
“是。”许湖转身交待了一句。
很快就有小沙弥提着食匣过来,六个菜,两份汤,都是素的,却做的十分精致,尤其是摆盘,像山水画一般。
赵轩清了清嗓子,说:“看来今日是王妃亲自下厨,好久没尝到她的手艺了。”
许湖配合地说:“老奴也很是怀念。”
赵轩朝供桌下瞄了一眼,道:“你要吃吗?这道酸笋炒豆干倒是不错。笋子长在这佛门之中,春日里挖了,足足腌够九九八十一天,这时候吃起来最好。”
秦盈盈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以为赵轩在和许湖说话。
许湖只笑着,没吱声。
他悄悄往供桌下瞅了瞅,刚好看到秦盈盈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温润莹白的玉珠,是前几日赵轩送的。
赵轩嘴上说着,却没动筷子,只把桌上的菜一一点评了一番。
秦盈盈捂着扁扁的肚子,差点没忍住当场钻出来。
赵轩逗弄够了,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净室。
许湖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
秦盈盈瞅着他们走远了,长长地舒了口气,灰头土脸地从供桌下钻出来,直奔餐桌。
六个菜,两碗汤,四个白白软软的大馒头,一看就是有她的份。
秦盈盈没舍得立即逃走,想着吃两口也没关系,赵轩肯定不会这么快回来。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坐下来,抓起馒头开吃。
一口馒头还没吞下去,赵轩就背着手站在了门边,“好吃吗?”
“咳、咳咳……”秦盈盈噎到了。
赵轩端起汤碗,送到她嘴边。
秦盈盈喝了好大一口,这才把馒头吞下去,“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我藏在供桌下,是不是?”
赵轩故作惊讶,“你不是刚来的吗?不是知道我来了西山寺才特意过来的吗?”
秦盈盈一噎,努力观察他的微表情。
赵轩话音一转:“我竟不知,你一直藏在供桌下。”
“当然不是,我刚刚是逗你的。”秦盈盈弯着眼睛笑笑,“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听说你在这里才过来看看的。”
为了掩饰心虚,她又故作轻松地啃了口馒头。
赵轩笑了笑,“原来不是趁我不在宫里偷溜出来找梁淮。”
“咳、咳咳……”秦盈盈脸红了,不是噎的。
赵轩把汤碗递给她,意味深长地说:“这西山寺的馒头可真噎人。”
秦盈盈讪讪一笑,“谁说不是呢,以后还是吃米饭吧。”
赵轩给她夹了块豆干,状似无意地问:“你喜欢米饭?”
秦盈盈点点头,还行吧,更喜欢大饼。
赵轩又给她夹了块酸笋,继续问:“你喜欢梁淮?”
秦盈盈点、点到一半,愤愤地看向赵轩,“这酸笋腌过头了,真酸。”
赵轩夹了一块,慢慢嚼,“我倒觉得刚刚好。”
秦盈盈放下筷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来找梁大将军的,我得见他一面,看他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赵轩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当初确实是他把你从巩县接过来的。”
秦盈盈摇摇头,“不是那时候,是更早。”
赵轩顿了片刻,轻声问:“如果是呢?”
这倒把秦盈盈问住了。
如果梁大将军真是梁医生……后面的事怎么办?她还没想好。
那次在城门相遇,她第一反应就是和他想认,那时候她觉得梁医生和她同为穿越者,是她最信任,最适合敞开心扉的人。
越是见不到,越有执念。
赵轩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秦盈盈一脸惊喜。
“但是,你不能再胡闹。”赵轩严肃地说,“尤其是这段时间,不能私自出宫,更不能单独约见任何人。”
秦盈盈愣了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轩点点头,“京中流民聚集,恐怕会有人借此生事,你是我的生母,我担心有人对你不利。”
秦盈盈立即明白过来,举手发誓:“你放心,我可惜命了,除非你同意,不然我就老老实实待在圣端宫,一步都不出来。”
赵轩哼笑一声,一个字都不信。
“吃饭吧。”
“哦。”
秦盈盈乖乖吃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确认道:“你真让我见梁大将军?”
赵轩嗯了声,“我想出去一趟,事情解决了就把梁淮叫回来。”
秦盈盈敏锐地问:“你说的‘出去’,不是从皇宫到西山寺这种程度吧?”
赵轩微垂着眼,缓缓道:“我为了打击高氏一派,故意派高朋担任巡查使。因为我知道,高朋一定会犯错,到时候我就能拿住他的错处,削去他的官职,往户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我没想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这般地步,连赈灾的银子都敢贪,沿河一线不知多少堤坝因为偷工减料而损毁!”
赵轩闭了闭眼,“这是我的错,我得亲自去一趟。”
秦盈盈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为官者丢掉道义,甘愿堕落成国家的蛀虫,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自己守不住初心。就算不是高朋,也会是别人。就算巡查使足够清廉,也架不住当地官员欺上瞒下。”
许湖点点头,刚要附和,便听秦盈盈话音一转,“如果你把那些混账贪官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你下的。”
许湖吓了一跳,忙道:“娘娘慎言,可不能这样说。”
秦盈盈吐吐舌头。
赵轩笑笑,给她夹了块豆腐,“我知道了。”
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确实敞亮多了。
秦盈盈嚼着豆腐,又说:“你可以去,但是不要微服私访,要大张旗鼓地去。”
赵轩诧异,“为何?”
他确实想微服私访来着。
秦盈盈挑了挑眉,“你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去抓贪官的,不能本末倒置。”
赵轩略略一思量,恍然大悟。
是的,他之所以亲自去,说到底是为了解决当地的灾情。如果微服私访,确实能查到不少猫腻,但是,流民的问题没办法尽快解决。
只有大张旗鼓,各级官员才会足够重视,才能夹紧尾巴做事,才能尽快平息水患。
“还有一个原因。”秦盈盈认真道,“我不希望再有人害你。”
光明正大地去,才能光明正大地让侍卫保护,那些地沟里的鼠辈才不敢轻举妄动。
赵轩眸光一闪,“放心。”
他不会让自己出事。
他还有人要护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太妃娘娘又要大发“神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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