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事务都安排好了, 由苏相和章太傅两位大人辅政,向太后和秦盈盈监理。
赵轩决定六月中旬出发,先去郑州, 再沿河往西到洛阳、长安等地, 争取在中秋之前把各地流民安置好, 赈灾银子用到实处。
福宁宫中,秦盈盈叫人抬了一个好大的箱子过来,里面放着给赵轩准备的东西。
“厚些的衣服多带两件,即使还没立秋,一早一晚也是冷些,尤其遇上雨天。”
“不许淌水, 知道么?水里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 万一划了口子就糟了。”
“吃食也带上,这些都是好存放的,我叫人用坛子封着,吃的时候再打开。灾区容易爆发疫病, 尽量不要乱吃外面的东西。”
“……”
秦盈盈每说一句, 赵轩就点点头, 眼中隐忍着无尽的温情,想要抱抱她,亲亲她,却不能。
再等等吧,等她能接受的时候。
“对了,还有这个……”
秦盈盈又去扒拉自己腰间的荷包, 从一个大荷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的,明黄色,绣着一只卡通小动物,胖嘟嘟,绿油油,非常可爱。
秦盈盈举到赵轩面前,显摆道:“不是欠你个荷包吗?我绣好啦,这个花样整个大昭独一份。”
赵轩时常见她给小十一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
他看了看,努力寻找可以用来夸奖的词汇,“嗯,这个虫子挺……传神,一看就是吃得多,长得壮实。”
“这明明是蛇!”秦盈盈把荷包往他跟前递了递,“你看这脑袋,还有尾巴,多像!”
赵轩简直惊奇,蛇也就一个脑袋一条尾巴,她竟然还绣成了虫子样。
还有,哪有送人荷包绣条蛇的?尤其他还是真龙天子。换成别人,降罪都是可能的。
秦盈盈愤愤不平,“不懂欣赏……你不是属蛇吗?反正给你了。”
赵轩一怔,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才绣的蛇。
秦盈盈转身又去拿东西,赵轩拉住她的手——这次没有隔着衣服牵手腕,而是实实在在地握在了手上。
“别忙了。”他把秦盈盈拉到身边。
秦盈盈看着他,眼眶微湿,“外面那么乱,我怕你照顾不好自己。”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赵轩捏了捏她圆润的指尖。
小娘子的手纤细、柔软,褪去了在乡野间劳作时留下的薄茧,如今是一双滑嫩细腻的女儿家的手。
是他养的。
赵轩不免自豪。
秦盈盈没觉出什么不妥。
她的手生得好看,每次弹完钢琴小朋友们都要抢着捏她的手。
如今这双手和她现代的非常像,就连右手拇指上的小痣都一样。
小十一也很喜欢掰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看。所以,赵轩捏她的手时,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赵轩却暗暗叹气。
这个小傻妞,何时才能明白他的心意?
赵轩出宫那天,一家人都去送行。
秦盈盈坐着步辇,赵轩骑着马伴在她身侧,一直从大庆门走到新郑门。
出新郑门,一路往西,就能到郑州。
汴京百姓拥挤在道路两旁,为赵轩送行。
一国之君亲自去赈灾,不仅大昭,就连前朝、前前朝都不曾有过。百姓们无不感恩戴德,真心祈愿官家平安归来。
秦盈盈下了步辇,情不自禁地抱住赵轩,“你要好好的。”
“放心。”他会好好的,他还要为了他们的将来而努力。赵轩回抱了她一下,又很快放开。
文武百官都看着,即便是亲母子这样的举止也有些出格了。赵轩不想让秦盈盈遭人诟病,于是走到向太后跟前,主动抱了她一下。
向太后吓了一跳,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除了先帝,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抱过她,就连她的父兄都没有。
平日里看着秦盈盈和赵轩兄弟亲密的样子,她不是不眼热。没想到,自己也能等到这一天。
赵轩心内愧疚,真心实意地跪到地上,行了一个母子大礼,“儿臣此去,数月方回,万望母后珍重自身,切勿操劳。”
向太后登时红了眼圈,“你也要保重自己。你去是为了震摄那些不作为的庸官,不是让你事必躬亲。”
这一刻,向太后真心把他当成了亲儿子,嘱咐了许多话。
赵轩耐心听着,一一应下。
銮驾启程,诸官相送,百姓山呼万岁。
秦盈盈没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向太后原本也想哭,见她这么没出息,自己倒是止住了眼泪,“行了,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
秦盈盈眼睛里汪汪着泪花,问:“太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太后坐到步辇上,长叹一声:“你不觉得官家这次出门太顺利了吗?”
秦盈盈抽了抽鼻子,“娘娘的意思是……太皇太后这次是故意放他出去的?难不成布下陷阱,要害他?”
向太后白了她一眼,“别把太皇太后想得那么不堪,她要想害呈翊,不会等到现在。不过,虽然不会害他,为难他是肯定会的。”
说到底,太皇太后要的只是权势,是高家的尊荣,不是想自己做皇帝。
向太后料想得没错,很快棘手的事就来了。
赵轩西去,随行的亲军一路搭建粥棚,收拢流民,发放赈灾钱粮,一时间大得民心。
然而,将将走到郑州,所带的钱粮就用完了。
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户部先前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差人送去,结果足足等了数日,也没见半个铜板。
户部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赵轩丢脸,让百姓都笑话他,甚至怨恨他,这些自然是太皇太后的手笔。
其实,赵轩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反击,可是,他没时间,也没这个心思。
看到灾区田宅毁坏,饥民遍野,什么权势争斗,什么政治手腕都顾不上了,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护佑灾民,不能让任何一个大昭百姓在他面前饿死。
他没时间和太皇太后纠缠,干脆开了自己的私库,把里面能用的银钱、可以变卖的物件一一抬出来,换成粮食,直接走水路运到郑州。
秦盈盈看着一个个大箱子从赵轩的私库搬出去,心疼得要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她跑到隆佑宫,吵得向太后睡不了午觉,就连那些好脾气的猫儿都被她烦得爬上屋顶躲清闲去了。
向太后无奈地揉着太阳穴,“昨日朝堂上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本宫是真没法子。此事是太皇太后一力主导,她下定了决心要给呈翊难堪……”
她话音一转:“说到底,户部也不是故意为难,是真没钱。就算有,如今也不一定在库里。”
这些年户部油水捞得足,里外都是一笔烂账,官员暗地里贪墨,宗亲明面上“借”钱,库里能有几千两都是多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要拿户部当刀使,他们不敢不配合。
秦盈盈咬了咬牙,“我想求娘娘一道懿旨。”
向太后眉心一跳,“你要做什么?”
秦盈盈哼笑:“上门逼债。”
“胡闹!”向太后变了脸色,严肃道,“你到底是个后妃,在朝堂上耍耍嘴皮子也就算了,还真能跟那帮官员真刀真枪地干?”
秦盈盈扶着她的膝头,目光灼灼,“娘娘也觉得女子不该去做男人的事吗?”
“本宫是怕他们伤了你!”向太后没好气道,“呈翊走时托本宫照顾你,本宫不能眼睁睁看你去犯险。”
秦盈盈半点不怕,反而笑笑,说:“咱们是君,他们是臣,这时候不摆皇家的款,什么时候摆?”
向太后一怔,“你是铁了心了?”
秦盈盈重重点头。
向太后叹了口气,“金印在桌上,自己去拿,想写什么写什么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秦盈盈笑嘻嘻地把装着金印的盒子抱在怀里,说:“如果真出了事,我就说这印是我偷的,绝不连累娘娘。”
向太后没好气地摆摆手,“用不着你替本宫遮掩,本宫有娘家护佑,有太后的尊荣,谁敢动我?倒是你,自己掂量着吧!”
“谢娘娘成全。”秦盈盈福了一礼,转身跑出隆佑宫。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向太后缓缓舒了口气,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洒脱无羁。
只是,这个皇宫、这个身份一点点磨平了她的棱角。
秦盈盈是幸运的,她之所以敢想敢做,是因为有人心疼,有人保护,有人信任。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有赵轩在后面撑着。
秦盈盈拿着太后金印,带着宝儿和潘意找上了户部。
户部官员都是一群老油条,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满是不屑。他们连皇帝都敢坑,更没有把她这个太妃放在眼里。
秦盈盈摆事实,讲道理,说了一大通,全被他们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
她笑了笑,“行,挺好。既然依着你们的礼数规矩好好说话你们不听,下面就该按照我的规矩来了。”
官员们一愣,“太妃娘娘这是何意?”
秦盈盈勾了勾唇,“你们很快就知道了。宝儿——”
“奴婢在!”
“去,把户部的库房给本宫拆了。”这是她第一次自称“本宫”。
“是!”宝儿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跑到库房门前。
说是库房,其实就是一个小挟屋,里面放的是还没来得及放入大库的银钱和贵重物件。
宝儿两只手抓住门上的铁锁,一捏,一拽,沉重的大锁就像豆腐似的被她生生拉断了。
库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秦盈盈看也不看,一挥手,“全都搬走,一个不剩。”
侍卫们当即上前,毫不犹豫地搬起来。
官员们想去拦,潘意拉起大弓,一箭射出,堪堪擦过户部侍郎的脚面。他桃花眼一挑,吊儿郎当地说:“下一箭,扎的就是脚了。”
户部侍郎瞪大眼睛,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那只深深插入青石板的箭,扑通一声瘫坐到地上。
其余官员七手八脚地去扶他,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
秦盈盈把库里的东西搬空了,没有立即带走,而是摊到六部官署前的空地上,一一打开。
宝儿随身带着铜锣,咣咣咣一阵敲,各部官员听到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出门来看。
秦盈盈瞧着人到得差不多了,给宝儿使了个眼色。
宝儿脆生生道:“今日我家娘娘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户部取赈灾银子。户部的大人们说这些物件还没造册,怕记乱了。这也是有的。只是灾情不等人,今日便请各位大人做个见证,看看都有什么,免得来日户部的大人们记错了账,赖到我家娘娘身上。”
一席话说得直白至极,户部官员个个扎着脑袋,面如菜色。
其余各部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根本没人同情他们。户部油水足,平日里这些人都是拿鼻孔看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官员们看向秦盈盈的目光有欣喜,有敬畏,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能惹到这个大神。
崔辰抿着笑,朝秦盈盈执手行礼,“娘娘若信得过,臣愿行记录之责。”
“再好不过。”秦盈盈朝潘意摆摆手。
潘意连忙把手里的账册丢给崔辰,就像丢出一块烫手山芋。让他射箭行,记账真不行。
这还不算完。
临走之前,秦盈盈笑眯眯地撂下一句话:“官家走前批了多少钱粮,想必你们比我清楚。今日这些可远远不够,我也不为难你们,不如就三天吧,三天之后,要么是银钱,要么是粮食,你们直接送到漕运大船上。”
户部侍郎听了这话,险些再次瘫倒,“这怎么可能?库里根本没钱!”
秦盈盈微微一笑,“那我只能去诸位家里要了。别不信,我说到做到。”
户部诸官又惊又怒。
秦盈盈打了好几棒子,也不忘给一颗甜枣,“此事办好了,我亲自到太后娘娘跟前替你们讨赏。至于官家那里,我保证,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众人一听,又是一怔。
其实,他们中的大多人并非有意为难赵轩,而是被太皇太后拿住了把柄。倘若官家真不计较,他们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更何况,这些官员皆是读过圣贤书,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的,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为官数载,也是本着为国为民的心,没人愿意眼睁睁看着灾民忍饥挨饿。
听了秦盈盈这番话,众人不由动了心思。
三天后,由户部侍郎牵头,一袋袋的粮食搬上了漕运大船。虽然还是不够,至少能解郑州的燃眉之急。
秦盈盈这事做得着实漂亮,不仅在钱粮一事上帮了赵轩,还顺带着震摄住六部诸官,至少赵轩出京的这些日子,没人再敢明面上做妖。
至于太皇太后……已经不重要了。
秦盈盈的“丰功伟绩”传到百姓之中。学子们赞她深明大义,妇人们敬她巾帼不让须眉,总之人人对她赞不绝口。
“神仙太妃”的威名,一时传遍京城。
赵轩已经离开半月了,其间没有寄回任何书信,秦盈盈要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去看他途经之地的邸报。
说不生气是假的,这个家伙,当真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就不知道有人记挂着他吗?
正想着,便见一只灰羽小雀停在肩头。
秦盈盈甚为惊奇,这雀儿怎么不怕人?
宝儿瞧见了,惊喜道:“娘娘,这不就是高侍卫常常喂的那种小鸟吗?娘娘别动,奴婢给您抓住!”
不等秦盈盈阻止,宝儿就扑了过来。
只是,灰雀已经机灵地飞走了,宝儿不仅没抓着,自己还摔到了地上。
小宫人们捂着嘴笑话她。
宝儿揉揉膝盖,也跟着笑。
秦盈盈瞧了那灰雀一眼,小家伙又扇扇翅膀,扑楞楞地飞回来了。
宝儿惊奇,“娘娘,它怎么不怕您?”
秦盈盈也纳闷。
她摊开手,灰雀一跳一跳地落到她掌心。
一众宫人惊奇地瞪大眼,看吧,他家娘娘就是天上的神仙,连小鸟都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啊……快开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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