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盏临是绝不可能将其认作巧合的。
他原本就不是个乐观主义者,虽然不至于看到阴雨连绵的天气就悲痛万分,但遇到某件事情还是会情不自禁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想。
对,情不自禁。
关于人的本能是趋向光明还是黑暗,对他而言一直是个无解的难题。光明是温暖的,是友善的,是包容的,用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来形容它也不为过,但也正因如此,立于光明之中的你就会显得如此突兀。
如果对于视觉对比这一概念稍稍有所了解的话,你应当也是知道的,一个灰色的物体放在白色背景上的时候就会显得比它在黑色背景上要暗的多。
而如果用某种颜色来形容人类——像你我他这样的普通人,灰色就再合适不过了。
没有人是绝对善良的,这一点并不仅仅是受自身所限制,也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假如你在上班的路上看见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乞丐,可你一旦停下步伐就会迟到,你该怎么做?
停下脚步帮助老乞丐,就会让公司的同事领导失望,而如果你继续自己原本的计划,内心的良知又会谴责你。
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让你这张白纸上染上也许不浓重却足够显眼的污点,可人生就是这样非要将你逼入绝境。
你会逐渐习惯这一切,并且将一切归咎于‘不得不’,最终底线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最终彻底成为庸碌之辈——这是比较温和的形容词了,你不会想知道更糟糕的形容是什么的。
所幸大多数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订立了可以作为所有人的共同标准的法令法规,总算是在世界完全堕入黑暗之前险险地停在了半空。
黑暗可就不像光明那么讨喜了,通常人们是厌恶它的,但众所周知人类是‘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的种族,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一步一步的迈入黑暗。
或者说是不想控制。
黑暗是放纵,是阴沉,是所有恶念的集合,但也并是只有杀人之类罪大恶极的行为才能被归咎于黑暗。
也许是因为于盏临对光明的向往太过深切,对于这一切的标准规定也就更严格些,在他看来,所有放纵的念头都可以被归咎为阴暗思想,即便只是你在某一天的工作日偷懒想称病翘班。
当然,说是向往,自然是因为他距离光明太过遥远,说是中间隔了一道天堑也不为过。
可他就是想从这个泥潭中挣扎出来。
“慢着,汉尼拔。”他从思绪中抽过身,时间大概也是偏疼他的,即便他想了这么多,流逝的时间却还是足够短暂,汉尼拔也才没走出多远,连车都还没上。
于盏临还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叫住了汉尼拔,汉尼拔被喊住了后只是一脸平静地转过了头,疑问地看着他——还用不赞同的眼神掠过了他脚上穿着的拖鞋。
他的嘴唇嗫嚅了片刻,最终还是故作随意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你先去上班吧,等回来之后能不能给我讲讲我以前的事?”
汉尼拔露出了礼貌地笑,说:“当然可以。”
这次于盏临并没有再目送他的背影,而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屋里,幸亏门没有被风吹得关上,否则他又要麻烦汉尼拔回来了。
在他喊住了汉尼拔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
他又能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看出来我在说谎了?你到底和凶手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凶手?为什么你要隐瞒格林特的信息?
等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无法开口。实际上也没什么可说的。
汉尼拔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既然敢把于盏临一个人留在家里,就说明他并不怕于盏临发现什么对他有威胁的信息,或者说——大胆的猜测,他甚至是鼓励他去发现的。
于盏临实在是不认为忘记带资料这种低级错误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即便它听起来再怎么合理。
即便这是个圈套,他也认了,于盏临不再拖延时间,立刻开始了搜查,他现在的目标是在汉尼拔下班之前找到足够且有效的信息。
即便之后可以从汉尼拔的口中问出来点什么,也还是太被动了。
所有可以轻易打开的房门他都并没有进去,反而是唯一一个上锁的房间让他更加关注。这简直就像是在门上贴了‘快进来看我,我有秘密’。
小小的门锁对于于盏临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操作技能是存在于潜意识的,从某个箱子里摸出了一根铁丝后,他把小小的铁丝送入了锁洞,凭着感觉捅了捅就听到了‘咔’的一声。
也得亏汉尼拔为了统一,用的都是很普通的锁,才不至于让他在门口就束手无策。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铁丝以免丢失,在看到了那一切后却立刻撑住了墙,扭过了头。
于盏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瞳孔剧烈地收缩,努力的遏制着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即便已经难受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强撑着逃离了这里,轻轻地关上了门,在离开的那一瞬间总算是松了口气。
汉尼拔无疑是个变态。
他一脸菜色地想。
他以为自己见到那个金发女郎的尸体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还能看到更极端的情景。
地下室大概是有安装什么冷藏装置,于盏临刚一开门就能感受到阵阵的寒意,刺激的他鸡皮疙瘩一阵阵的,伴随这股寒气而来的是洗不去的腥臭味。
之前也有说过,汉尼拔是个极为讲究的人,整个起居室都绝对不会存在不和谐的味道,甚至会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薰香味,唯有这个地下室称得上是个例外。是他太久没有下来不知道吗?那可未必,于盏临更倾向于这也是他享受的环节之一。
现在他算是彻底迈入汉尼拔的圈套了。
看到了这一切的他,要么成为汉尼拔的帮凶,要么就加入地下室里的那个冷冻团体。
有别的选择吗?他想。
看到了死不瞑目的尸体——或者称之为尸块更合适——于盏临是悲怆的,就如同他看到金发女郎的尸体一样痛心,但这并不是最让他难过的事情。
他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呢?
于盏临一贯认为情绪经验是来源于对刺激情境和自身生理唤醒的两方面的认知。也许正是因为他大脑关于情绪和认知的部分受损,才会导致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即便身体在颤抖,他的内心深处却是没什么感觉的,就像是一个在旁观的局外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悲悯着这一切。
也包括他自己。
他也说不清在场最可怜的是谁了,是已经没有意识甚至连死后的身体都要被禁锢在这个地牢的他们?还是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的他?
这种比较也是无意义的。
可他还是难过,为此感到更加痛苦。
他连追逐光明的资格都即将失去了。
不……也许并不是没有转机的。于盏临站直了身体。
他可不仅仅是一个被汉尼拔捡回家的失忆者。汉尼拔喊他‘老师’也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他在客厅站了很久,久到了汉尼拔打开门,看到他之后轻微的抽动了鼻子,又了然地笑了一下,问:“中午还是吃牛肉吗?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
于盏临注意到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提,而刚刚去看过的厨房的冰箱里也只有素菜。
他又觉得自己胃酸上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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