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公主府门口便来了许多前来贺喜的幕僚。他们都听说了,昨日三公主当堂让户部侍郎落马,削弱了贤王在朝堂的势力,皇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大嘉赏了三公主一番。
搁在平常,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一桩事。这次,却不见了三公主身影。
黑衣侍女立在门口,从容接待,“请各位大人回去,殿下被杂务缠身,还在书房,今日便不见客了。殿下还有一句话,要给各位大人,请低调行事,不必张扬。”
众幕僚纷纷恍然,只道三公主审时度势,内敛稳重,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于是一个个欣然回去了。
萱兰抿着唇,终于将这些人打发走,她立刻满脸担忧地转身奔向了侧院停放车撵的空地。
清晨的阳光洒满庭院,这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车撵的大红纱帐随风飘扬着,三公主独自一人坐在里面,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远远望去,身影孤冷悲伤。
萱兰强忍泪意,走过去,立在车撵之下,仰起脸,轻轻唤上面入定般的女子,“殿下。”
没有任何回应。
萱兰将手攀在车撵边缘,往上站了站,这才看清楚,三公主整个人都坐在地毯上,指间握着一串银色小鱼腰链。
是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那串。
萱兰握紧手指,看着面前消沉灰败的殿下,语气忍不住加重了,“殿下,您还记得当初做出迎娶水姬决定时说的话吗?不过是一条人鱼,连人族也不算,您为了她,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我……我看不下去了!您肩负大任,如今形势大好,怎能受此等之事干扰!先皇后与先太子断然不愿意看到殿下如今为了一条鱼,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您在我们心目中,是何等骄傲,何等理智,又何等的优秀!犯不着……”
三公主忽然抬眸,清凌凌地看向自己的侍女。
萱兰顿住,忍着气,不甘心地咬牙说道:“您不爱听,我也要讲的!”
说完,她等着三公主发怒。
三公主却只是说道:“萱兰,你扶我一下。”她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萱兰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了,第一次毫无形象地手脚并用地爬上车撵,嘴里念着“何必如此,殿下何必如此!”
三公主看着她,惨然一笑,“我也想,何必如此。但每每想到她最后跟我说的那段话,我便觉得,以前的自己为何那么狂妄自大,随意评判自己的妻子,却根本不肯花心思去好好了解,她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萱兰,以前我也与你一样,看不起她们人鱼,觉得皆是祸水之辈,以色侍人,不过是我们股掌之上玩弄的尤物而已。”
萱兰诧异地看着忽然打开话匣子的三公主,她的神情认真而郑重,提起人鱼,不再是以往轻视的态度了。
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态,是那条人鱼的死亡吗?殿下到底还是没有熬过美人关!
三公主握紧指间的小鱼银串,似乎能够洞察自己侍女的心思,她唇角的笑容越发苍白起来,看着萱兰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选择离开我,不是任性而为,而是不想拖累我了,她说,她要当我的垫脚石。”
萱兰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这话会从那条看起来天真浪漫的人鱼嘴里说出来。
三公主深吸一口气,“她说,她死后,可以将她的死亡嫁祸给皇后,她不会介意的。我从来不知道,她会这样想。”
萱兰彻底不知该如何劝说殿下了,是她看错了夫人,她原是这般有情有义的。
“但,我怎么能拿她的死,大做文章。不可以,我做不到了。”三公主抓住萱兰的手腕,“你现在能明白我的心情了吗?我,直到昨夜,才第一次知道,我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很混账?”
萱兰看着三公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她在心里想——
确实挺混账的。
*
内院的海棠花忽然落了一地,几只猫蹲在了那里。
鸢尾守在床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猫叫声,她看了看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夫人,气得跳起来,跑到窗户边,跺脚赶走了那些嘴馋的猫儿。
然后又连忙跑回去,守在旁边,不敢走开太远太久。她看过话本子,知道往往这时候会出现尸体失踪之类的事情。
所以她一定要帮殿下守住了!
还好三公主很快就回来了。
她推开门,站在那里,似乎不敢走过来了。
鸢尾只好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也不敢开口出声。
就在她后背冷汗都要蒸发的时候,三公主终于开口了,“鸢尾,你去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就送夫人回家。”
鸢尾呆在原地,“回……回家?”
三公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她说,她想回到大海。我们送她回去。”
鸢尾忽然跪在她身边,难过地看着她,“殿下!如果舍不得,就留下夫人吧!”
这跟剜走殿下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只有鸢尾知道,殿下此刻心中有多痛!
三公主却抬起脚,碰了碰她,“去!”
她怕下一瞬,自己就后悔了。
鸢尾不动。没有人懂三公主,白芷不懂,萱兰也不懂,只有她懂,所以——此刻也只有她会疼惜殿下了!
“快去!”三公主的眼睛都红了。
鸢尾呆呆地看着她,终于连滚带爬的,哭着跑出去了。
一缕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搁在案几上的画卷,温漫才看了一半,就摊在那里。旁边还有吃剩下的一碟海苔烤虾米。
三公主走过去,将画卷收起来,然后开始找空箱子,她准备将温漫喜爱的小东西装起来,放在她身边,陪陪她。
她根本不敢看躺在床上的温漫。
找了屋子一圈,三公主才发现自己对这个房间有多么陌生。每晚当成任务一样回来睡觉,清晨穿上衣裳就走了。
这里,却有着温漫生活过的处处痕迹。
最后,三公主颤抖着手,打开了衣柜。
里面挂满了温漫的衣裳,如此陌生。
她啊,除了做戏时的必要,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妻子每天穿什么衣裳。
那双漂亮寒冷的手,一一拂过这些存有温漫气息的衣裳,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三公主将箱子拿出来,忽然发现,它很沉。
上面挂着锁,却是于她很简单的机关扣锁。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当初温漫用这个锁时为难的表情,她仰着头,看着自己,感慨:天呐,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麻烦的锁,用钥匙不就好了!
那时的自己,只是很鄙视地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太蠢了!
其实,只要耐下心,教教她就好了,没有人第一次用这个锁时天生就会的。
三公主三下两下,将温漫设置的扣锁解开了。
她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完全凝住了,泪水宛如流动的星河,汪在眼眸中。
然后轰然碎开,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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