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言少钱表情仿佛见了鬼,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万万没想到, 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看到这个人的脸。
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呼吸有些凌乱“他确定是他”
邵鹏还以为他在问自己,忙说“确定啊, 那颗痣不会认错的。”
沈酌听出言少钱语气不自然, 面露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言少钱狠狠一咬牙,硬是把心里那股疯狂上涌的恨意压下去, “开车吧。”
沈酌觉得他情绪不对,但有邵鹏这个外人在场,他也不好多问, 只冲助理点点头,示意他开车。
言少钱把头转向窗外。
明明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可他莫名觉得那张脸就浮在眼前, 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恨意滔天。
铭心刻骨。
他恨不能重新穿回古代, 将这个人凌迟三千刀。
言少钱缓缓呼出一口气, 告诫自己冷静一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勉强平静下来以后,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人莫非也有前世记忆
沈酌不知道他认识这个姓高的,这很正常,因为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那么, 就算姓高的真有前世记忆, 也应该冲他来, 为什么要跟沈酌过不去
莫非这货跟前世的沈酌也有仇
他现在实在不好问出口,只能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把邵鹏那臭小子押到了公安局。
邵鹏浑身衣服湿透,裤子还开了裆,那形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下车的时候他满脸怨恨地瞪着言少钱,看表情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言少钱根本不鸟这套,伸手将他一推“警察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要是敢有所隐瞒,后果自负。”
邵鹏低声骂了一句,非常不甘心地被保镖推了进去。
言少钱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小子你还太嫩,大人们能拿出的手段可比你多多了。
真以为一句“未满14岁不承担刑事责任”就能横行霸道呸。
两个人靠在车边,沈酌挑眉道“你还挺有办法,这叫什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言少钱没吭声。
沈酌本想跟他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见他不理,神色也沉下来,他压低声音“你刚刚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认得他”
“何止认得,”言少钱语气仿佛要结冰,“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记得他,尤其是那张脸。”
沈酌目光一凝,伸手轻拍他的肩“上车说。”
沈总给了助理一辆车,让他自己开车回家,这里不需要他了,自己则跟言少钱钻进另一辆车里,关好门窗“到底出了什么事”
言少钱没立刻答,而道“你之前说,他之所以记恨你也不止这么简单,除了商业上的竞争,你还隐瞒了什么”
他顿了顿“或者我问得直接一点前世你和他有仇吗”
“你还真猜对了,”沈酌叹气,“我不是跟你说,你死以后发生了很多事吗,当时时局动荡,奸臣当道,暴`政之下民不聊生,渐渐地就有百姓发起反抗,推翻旧治建立了新的王朝我也带着神鹰寨的兄弟们参与了。”
听他这么说,言少钱倒也不太意外,他寨子里的兄弟多半都是被“逼上梁山”的,一旦机会来了,难免会想要下山寻仇。
他点点头,示意沈酌继续说。
沈酌“而这个高旺,就是当时的奸臣之首,内阁总管,我们冲进皇宫的时候,是我亲手血刃了他。”
“怪不得,”言少钱彻底明白了,“你前世整死了他,所以他今生来找你寻仇,想置你于死地不过我还有个疑问,你不是书生吗,书生也会杀人”
“就那一次,当时他离我实在太近了,我没忍住。”
“哦,”言少钱抱起胳膊,“也就是说,你一共只杀过两个人,一刀捅了你的爱人,又一刀捅了你的仇人。沈总,你这一辈子过得还挺独树一帜的,一般人没你这个经历。”
沈酌十分尴尬“别再挖苦我了行不行”
“行吧,”言少钱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你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轮到我了,不过我的这个故事有点长,不知道你有没有耐心听。”
“当然。”
言少钱“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分享我的故事,我敢保证,这些事除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而你就将是那第二个人。”
沈酌微微一弯唇角“那我还挺荣幸的。”
言少钱并没看他,而将视线投向漆黑一片的窗外“你听寨子里的兄弟说起过我的过去吗”
沈酌一顿,努力回想一番“好像没有。”
神鹰寨全员言吹,个个彩虹屁成精,却没有一个谈到过他们大当家曾经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就对了,”言少钱自嘲一笑,“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过去现在跟你说说也无妨,反正不会再回去了。”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觉得你一定想不到,我曾经也是个世家之子,家父在朝为官,也曾名动一时,可惜败就败在皇帝换了人,新帝登基以后昏庸无道,宠信奸臣,家父屡次上书,非但没能让新帝悔改,还惹得那群小人不快。”
“这当中,对他意见最大的就是高旺那个大太监,后来抓到机会陷害于他,给他扣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株连九族。”
沈酌心头一跳。
株连九族
“那时候朝中已经乱了,奸臣当道,忠臣遭殃,谁若是为谁鸣不平,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所以也没人敢站出来替我父亲说话,这帽子一旦扣上,就再也摘不掉了。”
言少钱合上眼,用胳膊撑着头“家父也曾想过直接谋反,令择明君,可他一届文臣又能做的了什么,而且我家世代忠良,他若是这一反,便彻底坐实了通敌叛国,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沈酌轻声问“那后来呢”
“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当时那事闹得人尽皆知,狗皇帝派他的亲卫军去我家抄家,我家上下百余口,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小儿,皆杀勿论。”
“那天夜里血流成河,尸首堆积如山,血腥味七天七夜都没散尽。”
沈酌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你呢”
“我”言少钱缓缓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疼,“军队杀进来之前,我们被围困家中,家父自知大势已去,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法子他早年不知从哪里得到过一些假死药,便给我们小辈一人一颗,让我们服下,但这个药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需要的药量也不同,多了或者少了,都可能假死失败,变成真死。”
“那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我和我的几个兄弟姊妹都吃了,吃完很快就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他说着睁开眼“就看到满眼都是尸体,所有人都死了,有的被砍下头颅,有的被一剑贯心,有的甚至四分五裂,连完整的尸骸也拼不回来。”
“整座府邸,只剩下我一个活口。”
“跟我一起吃了假死药的兄弟姊妹们,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从尸体堆里爬出来,趁着看守的官兵不注意,跑出了院子。”
“我一直一直地往前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跌倒了就爬起来,直到体力耗尽,再也动弹不了为止。”
沈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抿紧了唇。
“后来有好心的人家把晕倒在路上的我扶回家里,给我饭吃,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追杀我,不想连累他们,也不敢久留,当天夜里就离开那户人家,逃进了深山。”
“那座山里有一窝土匪,山寨的名字叫神鹰寨,我觉得很神气,觉得这里很安全,他们一定很强,可以保护我,于是我冲进寨子,求他们说请救救我。”
沈酌终于忍不住“言少钱”
“那一年我十四岁,”言少钱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想不到吧,我自己都想不到,我是朝中大臣的儿子,竟有一天会被逼到落草为寇,竟会为了活命去求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
“神鹰寨的大当家收留了我,从那天开始,我便加入山寨,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我本名不叫言少钱,我甚至不姓言,没人知道我真名叫什么,哪怕大当家问我我都没敢说。我舍弃了以前的身份,我不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世家之子,我就是一个土匪。”
“既然这世道不允许好人存在,只有坏人才能过得更好,那我就加入他们,我也变成坏人,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了。”
“你不是坏人,”沈酌忽然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吻,“神鹰寨的每个人都有着跟你相似的经历,虽然你们自称为寇,但实际上,你们也没做什么坏事。”
言少钱看向他“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我很清楚,”沈酌紧紧攥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一般,“你们截的都是贪官污吏的银车,那些钱除了供应山寨日常开销,大部分都用来救济山下的贫苦人家,那时候赋税严苛,如果没有你们的救济,山下的百姓们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言少钱沉默。
“你没有错,神鹰寨也没有错,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命,没有谁能够指责你们。”
沈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出奇的柔和“你没能看到改朝换代、奸臣横死的那一天,我替你看到了。你没有做完的事,我替你做完了。你是个好寨主,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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