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团黑影从玉米地冲出,直朝颜霁脸上扑来。颜霁慌忙弯腰躲闪,同时伸手抓住半敞的车门,猛地用力一掀。车门带起一阵强风,朝黑影狠狠撞上去。
黑影反应极快,擦着车窗扑地腾空,双翅一扇飞入夜空转瞬不见了踪影。
颜霁仰头张望,心道是蝙蝠还是鸟?长得真奇怪。
星幕下一块块玉米地连绵无尽,叶子于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悉悉索索“沙沙”声音,似在庆祝不远的丰收,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哗沙……”
“哗沙……”
“哗啦沙……”
颜霁瞥了眼漆黑茂密的玉米地,后颈的寒毛倏然战栗。
她飞快拉门进车,锁车门、踩刹车、推倒挡、加油门,比亚迪汽车飞速后退。在前车大灯炽亮的白光之中,玉米地里“呼”的飞出一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颜霁一脚踩下刹车,汽车猛地急停。
前方,车灯光柱的尽头,光与暗的交接之处,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血污。
红的刺眼。
颜霁心跳猝然一顿,额头剧痛,跟着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模糊了视线。
颜霁急喘几声,伸手捂住额头,指尖下意识摩挲。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连她自己都模糊了那段记忆。
车外,万籁俱静,伤者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水泥小道上,只有旁边玉米地里几根玉米在微微颤动。
颜霁缓缓调整呼吸,抬头看了一眼行车记录仪,见设备正常运转她心中略安,拿起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你好,是,我要报警。在机场大道中段岔路口发现一名伤者……”
刚说完情况,突然汽车后视镜亮了一下,紧接着后方传来轰轰声响,由远及近。是辆黄色出租车,不知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这条水泥路很窄,只能通过一辆车。出租车司机先是猛按喇叭,然后摇下车窗探出一头光秃秃的脑袋,咧嘴喊道:“堵这里干嘛呢!”
光头司机的大嗓门尖锐刺耳,颜霁却舒了一口气。她刚想下车解释,瞥见后视镜里出租车后门被推开。
袖口繁复的白衬衫,下摆收拢束进黑色长裙,裙摆摇曳像黑天鹅抖开翅膀,踏过水泥地面优雅路过颜霁车旁。
颜霁练素描的时候画过不少女星,此刻仍微微一怔:这位手持书卷的年轻女士,容貌精致,像小心收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描金骨瓷。车灯似银台烛火,金粉薄光在她冷白色肌肤上流淌,是一种矜贵的璀璨。
年轻女士不远不近站着,居高临下的端详伤者,在汽车大灯里显得格外纤瘦沉默。
颜霁推门下车疾步走过去,弯腰查看伤者的瞬间,她难以置信的僵住。颜霁指尖颤抖,哆哆嗦嗦的拂开伤者脸上的乱发。伤者满面触目惊心的鲜血,嘴角紧抿,仍是颜霁记忆中的严肃模样。
“老、老师!”
颜霁奋然一震,双手抱起老师,转身狂奔冲向汽车,口中不断嘶吼:“让!让…让开!”
出租车司机正从车窗里探头观望,闻言一愣瞅了几眼,这才缩头钻回桑塔拉,一退倒车杆哧溜向后,将小路给让出来。
颜霁小心将老师在后排放好,见她腹部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急得嘴唇发白颤颤说不出话。她慌忙间察觉身后有人,慌不迭扭身拽住对方的手腕推进车里,扯出整包面纸塞给她:“帮、帮我...压住伤口!”
她说完急奔进驾驶室,堵在后方的出租车已经让开道。颜霁一手握着方向盘操控汽车往后急退,一手拉上车门,额头汗珠滚滚都来不及擦:“怎、么样?”
年轻女士将书放在汽车后窗台上,用面纸压住伤者腹部,瞥了眼对方口袋里露出半截的短皮夹:“快死了。”
冷漠平淡的回答如同一盆冰水浇下来,颜霁心头一跳,却也定下神:“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一会送您回去。请问贵姓?”
沉默片刻,后座传来声音:“晏灯。”
颜霁此刻心急如焚,并未留意对方的神色与口气。她点点头,十分诚恳地道了声:“谢谢,晏小姐。”
月黑星疏的夜空下,人烟稀少的大道上,出租车里光头司机目瞪口呆,一边嘀咕一面猛踩油门。而前方的白色汽车发出燃烧生命的轰鸣,以广告宣传的速度奔向市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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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霁报警之后,110指挥中心根据“就近出警”原则,通知离案发地最近的栖梧山派出所。
因为撤镇并村、退耕还林等等国家政策,以及国有企业倒闭和栖梧山风景区开发烂尾等历史原因,栖梧山这片越来越冷清。
稍微有点关系的都想办法调走了,栖梧山派出所上至所长下至辅警,少不得24小时在岗,常年顶着黑圆圈伪装国宝。
老吴点开老婆发来的补习班价格表,算了算一学期的价格,登时夜宵都不香了,手机也不想看了。
至于辅警小杨,躺椅子上睡的不省人事。
“唉。” 老吴想想怎么得也不能委屈孩子,咬咬牙又拿起手机。他的指尖还未触及指纹锁,接警铃声骤然响起。
躺椅上的小杨,诈尸般一跃而起,嘴里机关炮一样大骂:“卧槽他爷爷的哪个王八蛋,小爷都要猝死了!又出什么事了?”
晚上9点到凌晨2点是接警高峰期。
即便栖梧山派出所被众人自嘲夕阳红疗养所,晚上值班谁也不敢懈怠。指不定黄鼠狼进村偷只鸡、老夫妻吵架喝除草剂、熊孩子露营没了踪迹。涉及人民群众大事小情,那都得十万里加急,随时待命,立刻出击。
老吴拿起执法仪往肩头戴:“机场大道某段岔路进去四百米,报警人在路上发现一个受伤的人,昏迷,大出血。”
“靠,那你还不快点。”小杨抓起多功能腰带和车钥匙,快走带小跑出了办公室,老吴紧随其后。
红色凯迪拉克从栖梧山派出所疾驰而出,一路引擎轰鸣赶到事发地,停在乡间小路和机场大道之间的三岔路口。
小杨推门下车:“是这吗?人呢?”
他一身标准的体制内着装,蓝色短袖衬衫扎在深藏青制服裤里,脚上一双制式皮鞋。只是左边头发很长,一直掩过耳朵,衬得那张俊俏的脸有些轻佻,像个十八线小明星。
副驾驶里伸出一只手,将闪着红光的警灯往车顶一放,“哇呜哇呜”的警笛声骤然响起。
小杨猛回头:“我去,你吓唬谁呢,这黑漆马糊荒郊野外的。快下来”
“壮胆。”老吴穿得休闲,上身皱巴巴的优衣库T恤,深色牛仔裤,脚下一双运动鞋。
两人不敢耽误,小杨从腰间摸出强光手电,老吴调整着肩上的执法仪,哥俩沿着乡间小道东张西望。
没走多远,就见远处地上一团黑迹。两人赌了明天早饭,走过去一看,正如老吴所言是一滩血迹。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么热的天,是水早就蒸发了。”老吴说着拿起相机拍照取证,“咔咔咔”一阵狂拍。
杨小辅警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直愣愣盯着远处,桃花眼瞪圆,一边眉毛挑起,脸上浮出疑惑的怪异表情:“老吴、老吴你快来,你看看这上面挂的什么?我可能撸多了眼花出现幻觉了……哎呀妈,你要吓死爸爸呀!”
老吴从他背后探过脑袋,眯起眼睛往远处看。
玉米田黑压压的一大片,零星连绵的电线杆像牙签一样。更远处的栖梧山,隐在夜幕薄雾中似有似无。
老吴正要说话,突然皱起眉头,脖子带着身体往前一探,下巴扬起,鼻子朝上,简直像一头警犬。
他的目光聚焦到那座基站铁塔上。
太远了,又没有光,只能看出铁塔上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卜”。
老吴摸摸下巴上的胡渣:“是不是风筝?”
小杨嘿嘿一笑:“我看像个充气娃娃。”
“不像。人的上身怎么可能那么窄。”老吴揉揉眼睛,有些拿不到主意,“白天巡逻没注意……刚刚报警的人也没提这茬,对吧?”
小杨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是你接的电话好不好?”
老吴看在肚子里还没消化完的夜宵和嘴里还没吃到的早饭份上没打他,低头拨通颜霁的电话。问清已经将伤者送往医院,他敷衍的夸了二句挂断电话。
“没事了。”
老吴转身想往回走,小杨一把拽住他:“我们去瞅瞅。”
老吴当即拒绝:“去什么去呀,不去,这么闷,马上要下雨了。明天过来好了。”
小杨:“来都来了,看一眼又不会死。”
老吴嘴里念叨规定:“派出所仅办理辖区内发生的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无需专业侦查手段和非跨县、市侦查的刑事案件,不单独办理电信诈……”
小杨连连摆手:“你烦不烦呀。一句话,去不去?”
老吴努努嘴,叹了口气:“好吧。”
闷热无风的凌晨,哥俩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玉米地。走了足足有一刻钟不止,终于接近基站铁塔。小杨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强光手电朝上划开夜幕。
惨白的光束中,基站塔上方纵横的铁架之间--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一只脚踝绑着绳索,倒吊在基站铁塔的高处,另一条腿以不合理的角度弯曲,软趴趴斜垂着,远远看去可不就像一个“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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