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霁没理他,抬头往长堤上看去,正撞上晏灯的目光。
晏总居高临下,身后暮云火霞,再配上那漠视苍生的神色,端是气势逼人。好在这会是大白天,这张好看的不像真人的脸倒是比昨晚多了些人气……吐槽的念头冒出来,颜霁下意识避开对视。
晚风也是识趣,顺着颜霁的视线吹起那黑羽般乌亮的短发。青丝如缕,几缕发丝在风里飞扬,挠地颜霁心里痒痒的,攥紧了手里的笔。
想找张纸画下来。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跟她看晏灯的那眼一样短。
稻田追逐战刚开始,就惊动了地里忙农活的大爷大妈。于是正巧走到村口的杨书辉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并且在事情结束之后准时到达现场。
小杨辅警今天开的是公车,七岁半高龄的东风雪铁龙,后屁股被三轮车追尾撞凹进去一大块还没来得及修。
不过不要紧,白底蓝色喷涂的“公安”两字就跟晏总一样自带气场。钱红的姘头刚要挣扎爬上去,看见警车直接眼白一翻又趴下了。
小杨辅警从车里钻出的身姿格外高大威猛。他全副武装,一身制服笔挺,腰上催泪喷射器、强光手电、警用制式刀具、急救包...一件不缺。35度的天气也不嫌热,还穿着防刺背服。
不像辅警,像特警。
……除了一侧头发长过耳朵的非主流发型。
杨书辉从长堤上纵身一跃跳下稻田,不出意外的崴了脚:“哎吆。”他抖了一下腿,上前将瘫在地上的一堆肥肉拽起来:“鲍发俊?靠,我正打算去油田找你呢!”
颜霁心中正在后怕,听杨书辉一说顿时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刚刚那么莽撞,是反犯罪雷达敏锐。老师要真是目睹了凶杀案,死者钱红这个鬼鬼祟祟的姘头肯定有问题。
她这时才看清鲍发俊的样子,钱红的这个姘头大概四五十岁,满脸肥肉一颤一颤的,矮矮墩墩鼓着啤酒肚。
鲍发俊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虾米一样蜷着身体:“是是是,我我...我包...鲍发......”
杨书辉摸出银色手铐咔哒一声把鲍发俊铐上,抽出他裤袋里的手机:“给你打八个电话都不接,比总理还忙?知不知道配合公安调查工作是公民义务?靠,别往稻子上瘫,要赔钱的!”
杨书辉连拉带拽,费了老鼻子力气终于把鲍发俊塞进警车后座,气喘吁吁的招呼颜霁:“谢了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给你们学校写表扬信。”
颜霁礼貌笑道:“杨警官?你好,我叫颜霁,我们电话联系过。”
杨书辉连连点头:“哦哦。”
颜霁问:“刚刚去过你们派出所,手机已经拿到了。杨警官,我老师受伤的案子有进展吗?”
杨书辉“啊” 了一声:“没立案能有什么进展。”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把颜霁听恼火了。老师受了那么重的伤,躺在ICU昏迷不醒,派出所居然没立案调查。
杨书辉浑然不觉人民群众的不满,反而大吐苦水:“医院不是说你老师是让牛撞的吗?这种情况民不究官不查呀,家属又没报案。那什么,国家警力资源有限不能随便浪费。你看我这有事呢,哎,不对,你歹跟我回派出所做个记录,不对,笔录。还有你。”
晏灯侧目瞥了一眼。
小杨辅警突然觉得有点冷,咳了一声,挺直腰杆,指指一旁的黑色轿车:“那个,你们上车,跟在我车后面。配合公安调查是公民义务。”
话音未落他就溜回车里,啪的一声关上车门,紧接着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快点呀。别跟丢了。”
颜霁看向晏灯,晏灯冷着脸。
黑色轿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白手套,穿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珐琅徽章--有堂酒店。
他拉开后排车门,低头,弯腰,弱气巴巴地喊了一声:“晏总。”
颜霁举目远眺,视线越过一道道稻田和玉米地,可以看见远处的官桥村。她估算了一下距离:还行,不算太远,走得快半个小时能到村口。
时值盛夏,天气太热,太阳都快下山了,依旧一阵阵热浪汹涌,颜霁没走几步就开始出汗。
身后汽车引擎响起,颜霁往旁边让了让,紧接着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上车。”
颜霁一扭头,正对上晏总极为不悦的目光。她还在犹豫,司机已经飞快下车拉开副驾驶车门,笑的殷勤又腼腆:“女士,请。”
颜霁报以微笑:“多谢。”再扭头,后车窗已经升起。
前方屁股凹了一块的警车加快速度,长堤尽头拐了个弯,回到官桥村口那条乡间水泥路上。
老吴站在“官桥村欢迎您”的广告牌下面,杨书辉见了哈哈大笑:“老吴,你跟这个牌子特和谐,往这儿一戳,啧啧,妥妥就是代言人。”
老吴没理会他,耷拉着眼角像是被太阳晒焉了,走到车边瞅见拷在窗边的鲍发俊,顿时精神一震,差点没气死。
老吴一把将杨书辉拽到旁边,低声怒道:“不是让你去问问情况吗,怎么把人给铐了?你有没有一点纪律性常识性?你能抓捕吗?你知道抓捕手册第一条是什么?上报市局!必须经过市局领导审批,我们才……”
杨书辉忙道解释:“我都没去呢,这丫在村口鬼鬼祟祟,被人民群众发现之后畏罪潜逃,暴力反抗执法。”
老吴气得嘴皮直哆嗦。现在什么年代,这要是捅到网上去……
老吴不敢再想,深吸一口气走到车边,斜了一眼仰头靠着椅背直喘气的鲍发俊,场面话又咽了下去。这满脸眼泪鼻涕的,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老吴打量片刻,探身伸手掀开鲍发俊皱巴巴的衬衫,露出他起伏轻颤的白肚皮。在食管和胃之间的贲门位置有处红印,一个极其工整的圆形。
鲍发俊猛地一哆嗦,往旁边缩了缩。
老吴盯着又看了半响,看得鲍发俊头都要埋到□□里了。老吴这才走开,躲到一旁打了个电话。电话打完,老吴脸色好了不少,对杨书辉说:“走吧,把他带回去,等所长处理。”
杨书辉惊喜:“所长从省里回来了?”
老吴恨铁不成钢地说:“对,从省医院回来了。”
“好好好。”杨书辉一拍脑袋,指着从黑色轿车下来的颜霁说,“我喊了两个目击证人,这个叫,就是那个伤者张弓与的那个学生,也是报案人。咳,是她堵住鲍发俊,我才抓住了人。”
老吴听到最后一句,把打开的副驾驶门又给关上,扭头看向颜霁。
老吴穿着松松垮垮的黑T恤,耷拉着眼睛,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可一开口却比杨书辉像个片警:“你叫什么名字。”
“颜霁。”
“今年多大?家住哪里?那个学校的?”
“24,市区,毕业了。”
老吴点了一下头:“身份证。”
颜霁一摸口袋,只有景星给的名片:“没带。”
老吴又点了一下头:“来这里干什么?”
颜霁解释道:“杨警官通知我来认领物品,我老师,就是昨天机场大道那位伤者张弓与。请问凶手有线索了吗?”
老吴顿时噎住。
铁塔女尸钱红是官桥村人,老公在国外务工联系不上,女儿才上小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按规定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需发公告悬挂两个月。这两个月,光是殡仪馆的冷冻费用就不少,栖梧山派出所哪有这个钱。
刑警支队那边又一个劲催他们赶紧把钱红的尸体拉走,他和小杨就是来找官桥村村委商量这个事情的。
老吴经验丰富,面前颜霁的询问脸色不变:“案件正在调查中,详情不便透露,你先回去等消息。”
颜霁语气平静:“杨警官说你们没有立案。”
老吴面颊的肌肉抽动。
杨书辉在后面尬笑一声:“咳,这件事我们会立刻处理。”
颜霁看了一眼官桥村的方向:“医生说老师的外伤并不严重,但人一直昏迷不醒,医院怀疑是感染了细菌。”
老吴:“什么细菌?”
“不清楚,医院说伤口是牛角撞得,我想找兽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解决一部分医药费。”
提到钱,老吴也不好再说什么,找养牛场要钱总比找他们派出所要钱好。何况鲍发俊还在车里,也不能这么干耗着。
老吴点了一下头,叮嘱颜霁:“汪老头在村里,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回去的时候到我们派出所做个笔录,我们一直有人值班。”
说完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杨书辉迫不及待的加油门窜出去:“你跟人家姑娘逼逼叨叨个什么。”
老吴懒得理他,看向后视镜里颜霁。亭亭玉立,眉目干净像大一的女学生。这姑娘看起来客客气气,戒备心真是够强。
绝大部分人面对警察询问“家住哪里”,除非在异乡,不然都会回答具体地址,再怎么也会说清楚是哪个小区。
老吴看着后视镜里人影消失,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食管和胃之间的贲门分布迷走神经,迷走神经损伤会使人呼吸和运动失调,这是一处很安全的攻击位置。但老吴很清楚,一般警察都未必知道什么叫迷走神经。
杨书辉瞥了一眼老吴的肚子,嘿嘿笑道:“几个月了?”
老吴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窗外。
中年发福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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