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卿入住普宁寺的事第二天便传开了,并在短短时间内衍生出许多版本来,但结果只有一种说法,许如卿身为许家嫡子,已经被家族放弃了。
殷子时是从住持那里听闻这件事的。
住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说起这事时,眼里有悲悯的光,他望着殷子时,发出悠悠的一声叹息。
“那是个好孩子,我昨日与他见面,分明守礼又极有教养,只是世俗里人言可畏,家中又容不下他,便只好送到寺里,祈望他修养身心。”
殷子时想起昨日那眉眼弯弯的青衣公子,心中有几分可惜。
“他犯了什么错吗?”
住持点燃了三支佛香,对着佛祖金像拜了三拜,恭敬的将其插进香炉中。在袅袅的青烟中,他的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他爱上了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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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子时离开的时候,住持叮嘱他。
“心中万不可生偏见之意,他同我们也是一样的。见善,若有寺人为难于他,你便出面,就说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的,师父。”殷子时双手合十,认真的同他对视。“这并非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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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卿是许丞相的嫡出长子,已经是快加冠的年纪,在都城里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只是年少慕艾,对自己的教习先生产生了倾慕之情,他发觉自己于情爱之事与旁人的不同,却并不在意,凭借父母对自己的宠爱,想必也不有什么很严重的影响。
事实证明是他太过想当然了。
少年天真烂漫,满怀一腔柔情,向他的老师倾诉爱意,年近而立的男子一面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一面又做出种种暧昧举动,引得少年越发沉迷于此。
这道貌岸然的男人,在一次酒醉时,将此事当做可夸耀的资本,说与几个酒肉朋友,换来几声虚假的赞叹。
有关许家嫡子的丑闻在各层官员间流传了一圈,几乎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才被许丞相知晓。
自然的,这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便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贬去偏远的边城,从国子监的大学士变成一个薪水微薄的小县官,如非贵人提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调回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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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卿换了个教习先生,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讲习时看向他的眼神总是不屑一顾,带着难以掩饰的鄙夷。
他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先生有什么好感,莫名被换了先生,除了几分疑惑更多的是对那人的担心。
他内心焦灼了一天,问了母亲,她也只道不知晓。因着许丞相回府的时辰太晚,许如卿只好第二天再去询问此事。
只是洗漱过后回到卧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秀美少女,他才猛地明白过来。
许如卿的思想和身体仿佛分成两个部分,一半浮在空中发怒,面目狰狞;另一半仍然维持着平静的表象,神色如常的走到床边,甚至露出个温和的笑:“下去吧,我不需要你。”
只是他眼神冷酷,神情也若有似无的透出几分阴沉,这个温和的笑看起来并没有半分的温和感觉。
少女坐起身,紧紧的攥着薄被,只露出白嫩的香肩,害怕的颤抖,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流泪。
“…大公子,家主说如果奴婢今晚没有……就将奴婢乱棍打死,望大公子垂怜。”
许如卿好似一拳锤在了棉花上,满腔怒火一下子哑了,只剩下难以宣泄的烦闷和憋屈。
他恨恨的咬了下下唇,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那你就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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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间的贵妃榻上侧卧了一夜,直到天将亮才浅浅入眠。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噩梦,一会儿是先生鄙夷的眼神,一会儿是那人含情脉脉的脸,温柔的唤他如卿,下一刻却变得狰狞可怖,嘴里喊着“贱人害我”朝他扑过来。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坐起身,眼角微微湿润,神情疲惫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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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早膳过后,他才平静的来到父亲常待的书房,平时一见他就露出笑容的许丞相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父亲,这件事本就是我的不是,您若是不满,大可拿我出气,只是老师他一直被我纠缠,如今更因我失了大学士的身份,未免太过不公。”
许丞相立刻就阴沉了脸,抓起手边的砚台就往他身上砸。
“给我跪下!”许丞相厉喝。
许如卿锦袍上被砚台泼了墨,被砸中的部位也隐隐作痛。他一声不吭的跪下来,仍是一副倔强的姿态。
“好个不公之说!许如卿啊许如卿,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许丞相气的嘴唇发抖,“你知道现在旁人怎么说你吗?他们都把你当那下等的妓子,说你腆着脸倒贴他一个教习先生!”
许如卿脸上有几分被侮辱的难堪,但低垂着的眼睛依然坚定着,不为所动的模样。
见他这样,许丞相冷冷的继续说道:“你真以为你们互相倾慕,而他只是碍于老师的身份才拒绝你?你以为你们的事是谁传出来的?”
许如卿抬起头看他,只听他冷笑着一字一句的说:“可不正是你那有百般苦衷的老师吗?”
许丞相轻蔑的话语如同冷水朝他兜头泼下。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父亲,浑身发冷,心中却有火在烧,这火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烧的他连同骨头都疼的厉害,甚至有些跪不住,一只手攥紧了胸口的衣衫,只觉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是真的,他的父亲从来就不屑于撒谎。
他颤抖着低下了头,眼里的光都熄灭了。
许丞相还说了什么,他也有些听不清了,耳边轰隆作响,仿佛有惊雷不断炸开。
他只看见父亲脸上那居高临下的轻蔑神色,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冷酷。
许久过后,他的父亲才用那种命令的语气同他说:“我会尽快为你订下婚约,你还是好好为许家开枝散叶。你看看你,把许家搞的声名尽失,叫我在朝中抬不起头来。”
“我不要。”许如卿声音艰涩,“父亲,我只喜欢男人。”
许丞相并未再次暴怒反而冷静至极。
他脸上曾有的温情都逐渐消失了,变得越发像朝廷上那个权势滔天的一国之相,仿佛地上跪的是那可恨的政敌,又或是不相干之人,语气冰冷极了。
“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到是认真的。”
“许家从未出现过你这般不知廉耻之人,我竟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早知如此,当年你生下来时就该掐死你。”
“我会将你从许家家族族谱除名,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许家人。”
许如卿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睛干涩得发疼,他抬手揉了揉,没有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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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许如卿便被许家人送到了普宁寺,许夫人做不了家中的主,力所能及的也不过是为他的行李中多放些银两。她也不敢劝许丞相一句,许丞相叫她不要管许如卿的事,她便连送别都不敢出面。
许如卿就是在这样混沌的心情下,与殷子时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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