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你是姐姐,喃儿调皮就算了,怎么你也不懂事?”
“你是姐姐……”
“我是姐姐。”
陈诗吟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比妹妹早出生一年,要背负的东西就比她多得多。
她已经很听话,不曾逃过功课,不曾撒过脾气,尽力在各方面都做到最好。可父母的注意力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妹妹身上,喜爱妹妹胜过喜爱她。
她所做出的努力全变成理所应当。她也想像妹妹那样扑倒母亲怀里撒个娇,也想不管不顾谈课出去玩。
可温婉贤淑变成标签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禁锢着她,又使她获得人们的交口称赞,于是就再也撕不下来。
戴久了面具,面具就成为了她。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一定不要再做个乖孩子。
陈诗吟一切改变源于很普通的一天。
这天陈诗喃又偷溜出去玩了,求陈诗吟给她掩护,陈诗吟心里羡慕,可脚下还是迈不开步子,想抛下书本,抛却针线,却埋下了头,一笔一划的用娟秀的小楷写了先生布置的作业。
脑中也在构思下一副绣图的样式,她忽然间觉得很疲惫。
陈诗喃的哀求还在耳边回响,陈诗吟想起她无辜又可怜的表情,对自己不争气的心软感到无力。
可陈诗喃的偷溜出去还是被发现了。
陈尚书训了她一顿,罚她在佛堂里抄女戒。
这对陈诗喃来说,没有什么比女戒更让她痛苦的了。
陈诗吟小心翼翼的来到爹娘的卧房,想给她求个情。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爹娘的谈话声。
陈尚书的语气是无奈又痛惜的,他说:“夫人,你说喃儿怎么就是不争气,成天心思不在正事上,总想着玩闹,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是啊。”陈夫人也叹了一口气,虽然是指责,听起来却像是偏袒:“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她不喜欢这些东西,不爱读书,也不爱女红,尽爱些稀奇古怪的。”
“她这样,以后嫁了人了怎么办?”陈尚书语气变重。
“嫁了人后,不是还有我们护着吗?”陈夫人语调拔高。
“总不会叫她吃了亏去。”
“宫里的消息,六皇子那里我们必须嫁一个过去。”陈尚书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到:“好在诗吟是个懂事的,送她过去总不会犯什么错。”
“她又听话,也懂规矩,想必在宫里会生活的很好。”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陈诗吟失魂落魄的离开,走出院子就被正午的的阳光耀的睁不开眼。
她的脸上有晶莹的水迹,像蜿蜒的小河,曲折微弱又川流不息。
阳光太刺眼了。
她想。
佛堂隐在一片竹影中,幽静又安详,陈诗吟推开门的时候,陈诗喃猛的坐直了,端正的,认真的,一笔一划的抄写着佛经。
陈诗吟走过去看,佛经仍然是她走的时候看到的那一页,而妹妹脸上还残留睡觉被压着的红痕,一道道的,配着她脸上顽固不肯褪去的睡意,看起来迷糊极了。
“啊,是姐姐啊。”陈诗吟含含糊糊的,明显是又要睡着,“我还以为是爹来了呢。”
陈诗吟不发一言,只是仔细打量着她的脸。
杏仁眸子晃着水光,白皙的脸,一笑就会露出个小梨涡。
真是一副乖巧讨人喜欢的好相貌。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在陈诗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素雅,温婉,矜持,却寡淡无味,不能长久。
她忽然产生了疑惑。
我是怎样的我呢?
在别人眼里的我又是怎样的。
我……想要成为什么样。
一片空白。
她惶恐的发现,除了知晓别人眼里的自己样子,剩下的只有迷茫。
她做一个懂事的长女,听话了十五年,第一次觉得,这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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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诗吟的变化是隐蔽而难以察觉的,她更加的用功,时常得到陈尚书的夸赞,可她并不以此为乐了――在得知父亲的目的后。
她如今十六岁了,最晚明年就要出嫁,而父亲拖着她的亲事,显然是为她入宫做准备。
陈诗吟在为不入宫做准备。
花灯节将至。
陈诗吟绣了几个香囊,鸳鸯、并蒂莲,成双成对的绣纹织满了少女心事。
而陈诗喃不知道又在计划什么,成天不见人影。
花灯节这天,陈诗吟带着个丫鬟出门,而陈诗喃早就在昨日悄悄的离家了。
她溜去普宁寺找见善小师父。
陈诗吟攥着香囊,在人群里物色自己的夫君。
她在闺中姐妹们那里得到消息,探花郎沈栎喜好猜灯谜,必定会出现在都城的灯会上,而他,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戴上面具,面具下的杏眼温柔如水,却有力量。
猜灯谜处聚集了很多人,陈诗吟拨开人群挤进去,正听那说灯谜的摊主扬声道:“千里随身不恋家,不贪酒饭不贪茶,水火刀枪全不怕,日落西山不见它。”
一个身材高大着青衫的书生立在她的不远处,戴着丑角面具,一双狭长好看的眼流露出思考的神情。
陈诗吟紧张的捏紧了香囊,上前两步,从容的走到他的身边,对那摊主道:“谜底是‘影子’。”
“姑娘好见识!”那摊主喜笑颜开,“既然姑娘答出来了,这三花玉兔灯就是姑娘你的了。”
陈诗吟接过玉兔灯,弯起眸子。
青衣书生偷偷看了她一眼,准确来说是看了她手上的灯一眼,眼中有几分可惜。
原本还想带回去送给阿姊。
陈诗吟时刻关注着他,立刻就捕捉到了这点可惜,她面具下的唇微微一弯。
“公子若是喜欢,就赠予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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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已与那沈栎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了?”
陈尚书气得连胡子都在发抖。
陈诗吟跪在地上,低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
陈尚书说不出话来,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面对长女的执拗,除了不理解更多的是计划被打乱的恼火。
他还在思虑该如何劝回长女,就被她抬起的脸上满脸的泪痕吓了一跳。
“爹……”陈诗吟唤他,“我只想任性这么一回。”
“我不想入宫。”
陈尚书脸上浮现出心思被戳破的尴尬,又立刻被他掩饰下去。
“可喃儿那个性子你也知道,我不奢望她能给尚书府带来荣华富贵,只怕她入宫行差就错,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还是你要稳重些……”陈尚书看着她,眼神是一个父亲所特有的柔和。
“我会教她的。”陈诗吟擦掉眼泪,充满笃定一字一句的说:“我会教她人情世故,教她为人处世,教她长大。”
“尽我所能去帮助她。”
陈尚书沉默了,他看着自己的长女,看着她只有十六岁,却说出要教妹妹长大这种话来。
她也只比喃儿大一岁而已。
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为人父母的羞惭,之前的种种想法都令他两耳发臊。
他低下头,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眼神是沉重的,疲惫的。
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和又轻松的。
“做你想做的事吧。”
你可以,慢慢的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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