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的响动,喻易将杂志放到一边,抬起头来。
洗完澡的三危仍旧披着那件黑斗篷,带着兜帽。只不过经过了烘干处理,斗篷变干了而已。
见到三危此时的扮相,原以为能看到三危兜帽下的脸的喻易,颇为遗憾地调笑道:“兄弟,你怎么跟怕猪拱的黄花大闺女似的,老是遮得那么严实。”
三危就当没听到喻易的调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睡吧,今晚暂时是安全的。我守夜。”
“这可不行。”喻易一挑眉梢,并不答应,“怎么能让你这个病患守夜”
喻易按着三危的肩膀,硬是把三危按坐在了床上,笑道“再说,兄弟你可是我抱的大腿啊,你要是没休息好,我离小命休矣恐怕就不远了。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
“零阶的身体素质难以支撑三天的不眠不休,这只是第一夜,之后会越来越危险。不具备基本的体力,我也无法完全护住你。”三危冷静地得出结论,“你需要休息。”
“行。”喻易赞同地点点头。在三危以为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时,喻易却眼含笑意道:“那咱们一起休息。”
即使真有什么危险,他在床周边布置的阵法也足以让他及时醒来。
“我不需要休息也”三危还想反驳,却眼前一黑。
“睡吧睡吧。”喻易笑眯眯地用一旁的枕头蒙住了三危的头,“兄弟你再反驳,我可就不睡了啊。大不了一起守夜,守一屋子牡丹也挺浪漫。”
一番僵持之后,三危终是不敌喻易言语上的死缠烂打,和喻易一道躺在了床上。好在这个床足够大,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
在身边传来的呼吸逐渐均匀平稳后,三危睁开了眼睛。他偏头看向身旁的喻易,看着喻易毫无防备的样子,微敛眼睫。
另一个房间,宝贝细心地叠好黑色的毛线衣,双手向着头顶的爆炸头伸过去。拨弄了一会儿后,一套假发被他完整地摘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没有毛孔的光溜溜的脑袋。他把假发放在叠好的衣服上,在床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躺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盖被子,于是又把床上的被子展开,盖在了身上。
他的控温系统能让他永远保持人的常规体温,而他的环境监测系统能让他精确感知外部的温度。对他来说,对外界温度的知觉,只是一串数字而已,所以,他其实并不需要被子这种外物来保暖。
同样的道理,只要他的储能足够,他也不需要像真正的人一样进行睡觉这种活动来恢复体力。
但是,宝贝总觉得,睡觉和盖被子能让他更像一个人类。
宝贝再度合上眼睛,关上了战斗模式,开启了休眠模式。休眠的时候,他并不会做梦,所以他得给自己造一个梦。于是,他从那个名为“aa”的数据库中再度调出了那个他百看不厌的影像。
那是一个清晨的影像
宇宙中,有一个被科技文明荒废的,冰冷而寂寞的星球。
如所有科技文明的废星一样,这个星球的空气中漂浮着散不尽的灰色蒸汽,星球的体表生着各种坚冷的刺:活动着的居民终日全副武装,到处是翻出破碎内部结构的断壁残垣,与断断续续巡视四方的射线。
清晨时分,邻近恒星并不明亮的青色光芒与废弃金属反射的冷光,照亮了占据星球三分之二面积的荒原。而此时的荒原上,已经有了零星游荡的拾荒者。
荒原上的各种机械废弃物是这些拾荒者的目标。科技文明的飞船每隔半个月,都会向这个星球的荒原倾倒战争与生产垃圾,这些垃圾中,偶尔会有一些可以被二次利用的物资。而这些物资,就是这些拾荒者的生存之基。
不过由于荒原上的辐射和战争垃圾本身具备的危险性,这些拾荒者不仅要穿上防护服,还得承担被战争垃圾炸伤之类的风险。
荒原的某一处,一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女人正在废旧机械零件中翻找。在这个废星彻底沦为废星之前,这里爆发过一场大型战争,战争中,无数废星的原住民失去了性命,其中就包括女人的丈夫和孩子。
战争过后,女人便成为了拾荒者,依靠拾荒的微薄收益,独自一人浑浑噩噩地生活到了至今。
扒开一个沾了械油的损毁机器后,女人的手触碰到了一个柔软而光滑的东西,多年拾荒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她的手碰到了仿生皮层,使用这种材质的物件往往很值钱。
女人加快了手下的速度,随着她筛选清空掉周边的废弃材料,那个拥有仿生皮层的物件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双与人类无异的圆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她。这“物件”有着少年的形体,是一个机器人。
女人的手颤抖了。
“你是谁”小机器人对着女人眨了眨眼睛,声音中有着“呲呲”的电流声,稚嫩的声线与单纯的面貌让他好似一个流落荒原的真正的人类少年。
女人的嘴唇也跟着颤抖。
“我我又是谁”小机器人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
女人眼含泪光,她用力摘下头上的辐射阻隔头盔,对着小机器人竭尽所能地绽开了一个笑。她动作温柔地将小机器人从成堆的废弃零件中抱起,然后轻轻地,把脸贴在了小机器人的脸上。
“我是你的妈妈,你是妈妈的宝贝。”女人闭上了眼睛,声音发着颤,语气却异常坚定。
“宝贝”小机器人似懂非懂地躺在女人的臂弯里,在他的视界中,女人的头顶,有一个红色的“arng”。信息处理器正迟缓地消化着这个外来数据,却半天没有结果。
小机器人看了一眼那个红色的警告,又看向近在眼前的女人的肩膀,悄悄地将下巴靠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既然信息处理器没有明说面前的是敌人,他靠一会儿,应该也没事吧。小机器人默默地想着。
第二天早晨。
“奇怪,昨天一整晚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主办方真是难得良心。”喻易散漫地将手搭在三危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偏头问道,“是吧,兄弟。”
他的阵法昨天并没有反应,也就是说,在他躺下之后,都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其实,最让他惊奇的是,他昨天晚上竟然没有做死亡的噩梦。几百年来,无论他在哪里入眠,这还是第一次。
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可是除了和三危同床共枕之外,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
想到这里,喻易悄悄看了一眼三危,难道是因为他
肢体接触带来的热意顺着肩膀传来,三危浑身散发着冷气,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其他人那边怎么样,我总觉得这个旅馆没有那么简单,毕竟通关条件可是活过三天啊。”喻易很快略过了那个他想不通理由的问题,摸了摸下巴,忖度道。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旅馆的自助餐厅门口。喻易这时才松开搭在三危肩膀上的手,懒洋洋地去拿托盘。
餐厅内的餐点很多,喻易逛着逛着,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三危甩得没了影。等他把早餐选完,刚打算端着托盘前往就餐区找三危时,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道身影照旧顶着一个夸张的黑色爆炸头,穿着雨衣。是到了旅馆后,就放狠话要跟他分道扬镳的宝贝没错了。
宝贝正拿着餐夹,趴在玻璃柜上,时而往左瞧瞧,时而往右瞧瞧,一脸新奇地往自己的盘子里放东西。
喻易看到宝贝盘子里堆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生山体滑坡的食物,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想到被宝贝嗖地转过身,瞪了他一眼。
“笑什么笑”宝贝早就透过玻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只是他觉得第一关结束,他已经和对方分道扬镳,应该早点和对方划清界限,没必要打招呼,所以就装作没看见喻易。
但见喻易笑他,他一时就没忍住。他瞥了一眼喻易放满了早点的盘子,冷笑一声:“吃的真多,你是猪吗”
“彼此彼此。”喻易意味深长地也瞥了一眼宝贝堆得和小山一样的餐盘,笑了笑。
宝贝顺着喻易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餐盘上,又再度抬头看了眼喻易并没有自己满的餐盘,自以为硬气地冷哼了一声,转头就朝反方向走去。
喻易只觉得好笑,并不放在心上。
等喻易来到就餐区的时候,他看见三危已经坐在了一个双人桌前,桌边挂着被收好的长柄黑伞。
即使是在餐厅,三危也坐得端正笔直,仿佛不是在面对什么稀松平常的早餐,而是面对着一个会议室。
喻易于是端着托盘走过去。在他稍微走近了一点时,他发现三危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刻板。
三危放在外侧的一只手正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他面前玻璃杯的杯壁,而玻璃杯中的是
注意到喻易的到来,三危平静地收起了原本还在弹杯的手。
喻易坐下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只见他对面这位照旧浑身释放着冷气,露在兜帽外的嘴角依旧平直,像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绅士。
在这个以红木与黄铜为主要布置材料的自助餐厅,周遭颇有一种高档的格调与氛围。
喻易自己是对这种事不感冒,但他原本觉得,以他这段时间对三危的认识,这种时候,对方更适合穿着一身燕尾服,拿着高脚杯,轻抿酒杯中的红酒。面前的红木餐盘中摆着切得精致的面包、起司,以及撒有玫瑰花瓣的布丁。
只是他以为的并不是事实,实际上,对方面前只有一个普通的玻璃水杯,玻璃水杯中装着牛奶,而他对面的餐盘中,只有一盘刀切馒头,一碟炼乳,还有两颗糖。
刚才的弹杯也是没想到有的人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实际上内心倒是挺童稚的嘛。
在喻易坐下之后,三危便拿起了搁置一旁的筷子,他不急不缓地用筷子夹了一个刀切馒头,放在装了炼乳的碟子上沾了沾。察觉到对面久久没有移开的目光,他持筷的动作微顿,抬头问道“怎么了”
喻易一脸新奇地对着三危看了又看,见三危抬头问自己,意有所指道;“兄弟,你的口味还挺别致。”
三危不语,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餐。
喻易自觉没趣,只好吃自己的。总的来说,他的早餐可比三危丰富多了一碗南瓜粥,一份煎饼果子,一根油条,两份鸡蛋饼,几个生煎包。这些零零星星的东西装满了他的托盘,乍一看在数量上颇有气势。
喻易向来不会在吃的方面亏待自己,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活着活着,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得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来活才不亏。
喻易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扫荡完托盘上的所有食物,然后就放下筷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三危。
三危还在吃着早餐,宽大的黑斗篷袖子遮不住他手腕处扣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袖扣,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捏着红木的筷子。细腻的黄铜装饰与红檀木结合在一起,将他的手衬得更为冷白。而端正的坐姿与优雅得体的动作幅度让三危整个人都有一种冷硬与禁欲之感。
喻易正这么想着,便见正主放下筷子,剥开了一颗糖的糖纸,然后沉默地将剥好的糖塞进了嘴里。
喻易看得目瞪口呆,三危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吃糖的人,他原本以为这两颗糖是有别的什么用途,没想到对方还真吃了。
不过他随即就意识到这是个嘲笑对方的好把柄,又因为饱饭后正放松,一时没怎么过脑地戏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原以为兄弟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冷酷杀手,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会吃糖的小蔷薇。”
喻易开口的时候,三危正平静地拿过桌上的餐巾擦嘴,在听到喻易最后一句话后,他手上的动作一滞。
喻易刚说完就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视线冻得他的理智当即回笼,在脑子里立正站好。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的喻易眨了眨眼睛,恨不得回到过去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现在只能干笑着补救“兄弟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呵。”
喻易听到对面传来一阵不带感情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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