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婚(一)

    婚礼前三天,言家送来了婚服。

    本来蓝蔻还想着如何去把蓝裘和蓝华给打发走,但是正巧的是,蓝裘因为逐渐的参与了军中要务,昨日就去了第七营;而蓝华,被宫里的嬷嬷接了过去,说是传授皇室之礼。

    所以,现在为了保险起见,她们选择在蓝芝的房里试婚服,只有范氏、嬷嬷、蓝蔻和蓝芝。

    蓝芝打开言家的人送来的第一个贴着“囍”字的箱子,看着这金灿灿的头冠,眼睛挣得很大:“哇!”再开第二个箱子,又被迎面而来的红色几乎给耀了眼,她拿起这件婚服:“来,试试看。”

    蓝蔻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个女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先转过去?”

    范氏道:“怕什么?再说了,没有我们帮忙,你能穿上婚服吗?”

    ……母亲的这句话让她想起了当初在那位大宗师的院子里发生的事,脸瞬间烧了起来:“那,还是麻烦娘和嬷嬷了。”

    嬷嬷小心的将婚服从蓝芝的手里取了过来。范氏则是一件件的为她的女儿宽衣。等到只有一件内衫的时候,蓝蔻的脸已经似酒醉般的绯红:“娘,可以了吗?”

    范氏摇头:“不行。这成亲啊,就连内衫也得是夫家送来的婚服。”蓝蔻有种想当场去世的感觉,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有肌肤上的触感十分明显,内衫和束带褪下,肌肤与外面的世界触碰到了,有些冷。随后,一件沁凉的衣衫就靠上了自己的背,蓝蔻了然,急忙将手伸进了衣袖里,然后嬷嬷耐心的为她系好了腰带,这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蓝芝惊异的神色:“芝儿,怎么了?”

    蓝芝的惊异,一部分是刚刚看到了姐姐腹部的伤,她听娘说过,这伤是在北齐的时候因为给姐夫挡剑造成的。那时候,姐姐肯定很疼很痛,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另一部分,是如今的姐姐,仅仅是穿上了红色的里衬,这皮肤的白皙就被衬托出来,肤若凝脂,白璧无瑕。

    现在的两姐妹的不同,逐渐显露了出来:同样的面庞,蓝芝是女孩子的清纯之美,而蓝蔻的眼下的一滴泪痣,给她添了一份妖冶。现在,蓝芝还是女孩儿,而蓝蔻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又混迹官场,成熟的气息与蓝芝的天真形成对比。

    见蓝芝只是呆呆的看着她,蓝蔻不语了,但是心下却想着:这孩子,看我不就等于看她自己吗?每天对着镜子没有看够吗?

    嬷嬷手脚利索,很快就把嫁衣和头冠给她穿戴好了。蓝芝的房间里有一块落地镜,她走到镜子面前,细细看着这身。有史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装,浓墨的乌发被梳到了头顶,盘成了一个发髻,头冠镶嵌在发髻之中,眼帘前的五条金垂毓垂下来,而在这金垂毓之上的,是一只开了屏的金孔雀,其尾羽上的“眼睛”换成了红色和米白的珠,两边的金钗也牢牢的嵌在了头冠里。

    嫁衣的领子边上是月白的,似乎是棉料子。内里的衣衫上是鸳鸯一对,与外衫衔接的是以赤红色的宝石做成的扣子来扣住。腰带上则是百子百福的石榴图。外衫的宽大的袖子之上,用金银线绣着是展翅的仙鹤、金凤的尾羽,尾羽裹挟着卷云向后延展,一直到这褂裙之尾。这一双绣鞋,用的是殷红的暗线挑出的祥云。

    蓝芝内心里冲出的喜悦,简直要溢出来了:“姐姐穿男装英气,穿上这女儿装,妩媚。”

    蓝蔻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你说,我这算是下嫁了吗?”言府有多宴,她算是领教过的。论爵位,她这未来的公公的爵位似是还比不上自己。只是,这嫁衣,过于奢华了。绣娘的绣工简直是巧夺天工,尤其是那只凤凰的眼睛,绣得活灵活现。

    嬷嬷的眼眶也有些湿了:“爵爷,老奴也是第一次见爵爷如此艳冠双绝。”

    蓝蔻轻笑:“嬷嬷,慎言。这艳冠双绝,只能用来形容宫中娘娘,我们这等人,还是算了吧。”蓝芝心下却想道:只怕是宫中娘娘也不如姐姐好看。

    “嬷嬷,等下你去外面回复言家来的人,就说嫁衣很合身,不用改了,”蓝蔻道,这身嫁衣虽然好看,但是头冠太重了,“嬷嬷,帮我把这些换下来吧。”

    蓝芝有些苦恼,她其实还想多看姐姐几眼,谁叫姐姐这么好看:“是不是归我了?”

    蓝蔻道:“是啊,你试试这些衣物。”

    这就是为什么是言家的心腹把嫁衣送来的原因:这些嫁衣里,还有一套与蓝蔻的监查院官服一模一样的衣物,只是是按照蓝芝的尺寸做的。

    不得不说,蓝蔻换嫁衣很合适,可是蓝芝换上了自己的官服……

    看着自己面前矮了自己一些的妹妹眨巴着一双天真的眼眸,蓝蔻很头痛:这一眼就看出破绽了好吗?这简直就是个小姑娘偷穿哥哥的衣服!

    范氏也看出来了,首先,这姐妹两个个子就不一样高,其次,蓝蔻混迹官场多年,再如何眼里也多了份暗;而蓝芝的眼神如此清澈,两姐妹唯一的相同点就是看人带着一丝狡黠:“这该如何是好?”外貌可以骗人,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要不,我现在开始,练?”蓝芝转着大眼睛说道。

    蓝蔻点点头,只能这样了:“还要注意些,把说话的语调和音色放低些。”

    蓝芝听不懂什么是音色,但是她大致理解了一下,就是要把声音弄低沉一些,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吗?”

    蓝蔻道:“不全像,但是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就装病,说感染了风寒。”

    “嗯。”蓝芝道。

    时间流逝得很快,因为蓝家的婚事,所以蓝华还特意从宫里回来了,蓝裘也从第七营赶了回来。

    在新婚的前一天晚上,蓝蔻借口想和蓝芝谈谈,两人交换了房间。

    蓝芝的房间倒是受了自己的影响,脂粉味道少,书墨香浓。在床上躺着,蓝蔻却始终闭不上眼。

    “叩叩叩”

    蓝蔻警惕了起来,故意放缓了声音:“谁?”

    “大小姐,是奴婢。”是嬷嬷的声音。

    蓝蔻这才起了身,披了件衣服:“来了,嬷嬷。”

    打开门,是嬷嬷端了一碗莲子羹:“大小姐,这么晚,打扰了。”蓝蔻放了她来:“嬷嬷别这么说,进来吧。”

    嬷嬷进来之后,蓝蔻保险起见,锁紧了门。嬷嬷这才将这碗莲子羹给她:“大小姐,来,吃碗莲子羹,子孙满堂。”

    蓝蔻羞红了脸,接过了莲子羹,一口下去,外甜内苦,还有些涩:“嬷嬷给我端这碗莲子羹,是有什么寓意吗?除了子孙满堂。”

    嬷嬷点头:“大小姐是个聪明人。其实,这不仅仅是奴婢,更是老夫人的意愿,我们一致认为,大小姐既然选择了言公子,自然是好的。可是,这婚后的路,有苦有甜,虽然大小姐身份特殊,以后嫁了过去,还是能以爵爷的身份回来,以后啊,就有人与小姐一起走了。老奴这是高兴啊。”

    蓝蔻放下莲子羹:“嬷嬷,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年比我娘还小。才三十八吧?您为了这个家,甚至是放弃了抚养自己的儿女,这么说来,您比我更伟大。”

    嬷嬷说:“能够为蓝府一辈子,是奴婢的本分。不过,其实本来,老奴还是要教您一些事的。只是,小姐之前已经经过人事了,自是不需要老奴教了。”

    蓝蔻摸摸头:“嬷嬷,能别说这个吗?”

    “好好好,不说了,”嬷嬷和气的道,“现在有些晚了,睡吧,明日您可要盯着那很重的头冠,一整天呢。”

    蓝蔻笑着送走嬷嬷之后,一直在床上做挺尸状态。眼睛闭上了,可这脑子里就是一直在转,嗡嗡的睡不着。大概在丑时三刻的时候,终于是入了眠。可是,卯时末的时候,终于是被吵醒了。

    蓝蔻在迷迷糊糊之中被嬷嬷和范氏一把拉了起来,就直接擦脸,上粉。蓝蔻低着个头,任凭她娘和嬷嬷在她脸上搽粉。倒腾了半个时辰,她终于把眼睛给睁开了,然后,吓了一跳,对她是被自己的脸给吓醒的!

    “这是谁啊?”蓝蔻惊恐的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嬷嬷喜上眉梢:“大小姐,怎么,搽了粉,都不认识自己了?”

    “不是!这,怎么这么白啊?”这都快赶上霓虹国的那些艺伎了!蓝芝平时也没搽这么白啊?

    范氏在给女儿固定住头冠:“再好的胭脂,在这日常里也会掉的。这平常啊,是因为在家里的时间长,所以搽得少,现在你这要折腾一整天,所以多给你搽了点,等到晚上,就掉得差不多了。”

    ……等到晚上掉粉底?这更可怕:“娘,我妹……哥准备好了吗?”

    范氏知道门路:“你哥啊,这不是腿不方便吗?稍微迟点,稍微迟点。”

    嬷嬷说道:“就是,等给小姐把嫁衣都给弄好了,奴婢就去推爵爷来!”

    化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衣服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头冠重,衣服多且重,等会儿手里还要拿着扇子。怪不得范闲在结婚之后说,这结婚啊,人生一次最好,而且是要和自己有缘分,能过一辈子的人。

    有缘分的人……不知道,冰云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被折腾得这么惨。

    其实,言冰云此时,正被堵在蓝家的门口,进不去……

    即便是新婚,穿着华贵的新郎服饰的言冰云,依旧冷着一张脸,后面跟着的轿夫也在心里嘀咕:知道的是言家言若海老爷自己去求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言公子自己被逼去成亲的呢。

    言冰云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一脸奸笑的范闲;笑容灿烂的蓝裘,以及……大皇子李承平。

    言冰云道:“这是要拦着我?”

    范闲道:“那可不嘛,好不容易能找着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找新郎官要红包!”

    言冰云道:“范提司是我未婚妻的表兄,蓝将军是我未婚妻的弟弟,只是大殿下,您这是……”

    李承平不请自来,既然他都向皇祖母求亲了,这蓝华小妮子迟早是要嫁给自己的:“再过一个月,我与言公子就是连襟。这提前来,也是讨个喜庆。”

    言冰云身边也是请了人的,监查院的人还是来了不少,尤其是言家的护卫。那护卫今日是撞了胆子:“爵爷呢?爵爷为何没来啊?”

    这个时候,大门外轮椅摩擦地的声音传来,蓝裘耳朵尖,转过身去:“大哥,你可算来了。”

    嬷嬷推着“蓝蔻”,出现在大家面前。

    范闲心下了然:“表弟啊,咱们这放在心肝上的宝贝就要被娶走了,你好歹表个态吧?放不放人?!”

    蓝芝坐在轮椅之上,表面上很镇定,但是心里早就冷汗直流了。不知道是因为姐妹同心还是一母双生的默契,蓝芝昨夜也失眠了。直到尽早起来,匆匆忙忙换了衣服,然后照着蓝蔻的模样用墨在眼下点了一颗痣,然后被嬷嬷推了出来。

    直到身临其境,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她才知道以前姐姐有多么不容易,她清了清嗓子:“还是,表哥来吧。”她已经瞟见了言冰云的冷脸了。

    范闲当然知晓蓝芝会把这些容易“得罪人”的任务推到自己身上:“都说小言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博古通今,不如,在这里做个赞美诗吧?看看能不能让表妹听到,把表妹给打动了,她自然就出来了!”

    庆国有个习俗,在新婚的时候,男女两方总会找人来接亲。而这些习俗就专门生出了一种职业:接亲人。而今日,整个京都一半的接亲人,被蓝家给叫来了;另一半,给言家给叫去了。

    其实言冰云本身嘴也厉害,只是冷着脸,不愿意出声罢了,他身后的接亲人却是吐沫横飞的,而蓝家这边的接亲人和范闲、蓝裘和李承宁一起胡闹,这场面,像极了范闲结婚的时候,双方对骂,像极了乡下人抢亲,而不是勋贵们的成婚。

    言冰云知道自己在这种日子里逃不过被范闲给为难的命,一抬手,这气势,两边的接亲人都不做声了,只听见言冰云道:“那就赋诗一首。”希望蔻儿能早点出来。

    衣拂美人香,

    馆娃人尽醉,

    谁道在苍苍,

    天赐骨中香。

    蓝蔻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的时候,听到了这首诗,她就像吐出来:十天不见,言冰云何时变得如此轻佻了?

    就连范闲也不敢相信一向沉稳的言冰云会这样,不过,一想到他有曾经在北齐混迹高层骗小姑娘的经历,他也就相通了:“呦呦呦,看不出来啊?小言公子,等不及了,这么猴急?”

    蓝芝示意身后的嬷嬷把她往前推,推到了人前:“那,既然表哥不满意,我来。”蓝芝说这话的时候,言冰云瞄到了她左手的小动作,这才发现,蓝芝的身后,空出了一大片空位没人。他瞄准这个机会,一个轻功翻身,直接越过了范闲他们的防线,光明正大的进了蓝家的门。

    蓝裘不可思议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蓝芝:“……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姐夫提前给你钱了?”

    “……”蓝芝避开了蓝裘的眼神,摸了摸后脑勺,她可没收言冰云的钱,不过呢,现在没有收,可不能保障以后她在游历天下的时候没有小惊喜啊。再说了,刚刚她出来的时候,姐姐可是特意嘱咐过她,不要过于为难姐夫的。

    “这可不行啊,我连姐夫的红包都还没收到!”蓝裘说着就要进去。

    嬷嬷笑道:“小少爷,等大小姐与姑爷行了礼,您还要负责送亲的,这送亲的一路上,还怕没有红包领啊?”

    蓝裘笑了:“那嬷嬷好些照顾大哥,我先进去看看姐姐的情况有没有好。”

    言冰云坐在正厅里面,先给范氏单独敬了杯茶。然后恭恭敬敬的坐着,等着人。刚坐下不到半刻,就听见内堂里人一句扬声:“新娘子来喽!”他的目光立刻被内堂给吸引住了。

    从内堂里出来一个喜婆,搀扶着一个打扮精致的新娘子,缓缓到来。新娘子面前的扇子挡住了面容,让众人一下子还看不清楚新娘的真实面容。

    接亲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了:“这新娘子长什么样啊?”

    “被扇子挡住了,看不见啊!”

    “想看新娘子,直接去看爵爷不就行了。”

    “据我所知啊,爵爷和新娘是孪生兄妹,长得一模一样。”

    在京城众人看来,不论别人怎么说,这爵爷的一张脸……委实阴柔了些,好在气质不错。但若是长在女人身上,自是美不胜收的。

    蓝蔻被搀扶着缓慢的走到了言冰云的身边,而言冰云已经几乎是呆滞的状态了,虽然是见不到脸,但是隔了十日的思念,就已经足够让他期待。她的嫁衣的一针一线,都有他在监督,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想过,她穿上这件嫁衣,是何等的娇媚。如今见了,想倾诉满腔思念,一只手不由得朝蓝蔻的扇子伸了过去。

    “哎哎哎,新郎想干什么?”范闲揶揄,“想看新娘,把人接回家之后再看啊!”

    “是啊,没想到小言公子也有这么急躁的时候!”

    言冰云这才方觉不妥,收回了手。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扇子后面,蓝蔻已经是抿着嘴笑了。

    言冰云与蓝蔻并肩,在范氏的面前行了个大礼,以示敬重。在范氏含泪不舍的目光之下,二位新人缓步走到门口,蓝蔻被喜婆扶进了花轿。

    言冰云看着蓝蔻上了轿子,便翻身上马,轿夫见状,皆是待命准备。

    “起轿!”

    一声“起轿”,锣鼓乐声起,盛宝巷的接亲队伍开始整体向言家那边移。言冰云在前行着,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新郎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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