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轿子里的蓝蔻,心里五味杂陈。她其实从蓝家大门跨出来的那一刻,鼻子已经有些酸了。坐在花轿之上,她将手里的扇子放在一旁,正准备用手抹去还没流出来的眼泪,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脸上还有粉……她只能向花轿旁边的嬷嬷问道:“嬷嬷,有手帕吗?”
嬷嬷这次是蓝蔻的陪嫁,一直跟在花轿旁走着,见蓝蔻所问,以为是蓝蔻哭了,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朝着蓝蔻那边递了过去:“大小姐,这是新帕子,擦擦吧。按习俗啊,新娘是要哭的,别不好意思。”
蓝蔻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手帕,擦了一下眼角随后将手帕折叠好,放入怀中:“嬷嬷,离言府,还有多远啊?”
嬷嬷道:“小姐,不远了。”原来她家爵爷也是个急性子。
花轿在言府门前停了下来,范闲早就提前一步到了言府,他见状,手一挥,请来的那些乐师们开始奏乐。言府之人马上铺好红毡,将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置于花轿前。言冰云下了马,理了理衣冠,在喜婆念了祝词之后,郑重的伸出了手。喜婆掀开轿帘子,蓝蔻双手展开扇子挡住了自己的面容,出了花轿,在喜婆的搀扶之下跨过了“马鞍子”,蓝蔻看不见前方的路,等喜婆搀着自己,缓步走着,不过三步,她的视野下方便出现了一双红锦鞋。
“新娘子还在等什么呢?言公子伸着手呢!”
“是啊,快跟了言公子去拜堂吧?”
“是害羞了吗?”
众人见新娘没有伸手牵住新郎,以为是新娘害羞了,都起哄起来。蓝蔻却觉得十分好笑,她之所以不伸手,是因为……扇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根本看不到言冰云的动作。听见众人起哄,才将扇子用一只手固定住,将第一次涂了红色蔻丹的手,缓缓伸了出去,二人手指触碰的一瞬间,一股子奇怪的电流突然间从指间传遍了全身,蓝蔻愣了一下,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一双长了茧子的手有些蛮横的十指相扣住了。取代刚才电流的,是一股从心里生出来的暖流。
二位新人牵着彼此的手,朝着言家正厅走去,跨过大门,跨过火盆,在宾客的瞩目下,于坐在高堂之上的言若海面前站定。而陈萍萍也是罕见的穿了些带红的衣服,仅仅就站在言若海的身边,脸上似笑。
范闲见状,忙打了个手势,这个时候,穿着一身暗红的辛其物在新人右边站定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起了范闲提前给他写好的祝词,顺便也自己加了一些:“诸位亲朋好友,诸位同僚,多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此次喜事,鄙人是今日的司仪辛其物。接下来,这祝词,就由鄙人来对这二位新人说了。来,话不多说,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堂”字刚落音,言冰云与蓝蔻松了手,喜婆将两个绣着“囍”字的红垫子放在了新人面前,二人齐齐跪了上去。
“范诗仙有诗曰:有缘千里来相逢。此日正是黄道吉日,此时正是姻缘之时!二位新人正是才子佳人,月圆花好,天长地久!新郎新娘在监查院陈院长的见证之下喜结连理!一叩首,敬天地,敬神庙,佳偶天成!”
言冰云与蓝蔻朝着厅外的天地之处,叩首下去。
在一片掌声之中,辛其物第二声开始:“二叩首,拜高堂,敬高堂,恩重如山!”
言冰云扶起目前只有一只手空着的蓝蔻,转向坐在高堂之上的言若海,再跪,再叩首。范闲仔细的看着这在他看来有些滑稽的一幕,今日还是算了,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扫兴了,偶尔监查院有喜事也是不错的,更何况,这桩婚事是他自己亲自做的媒,监的工。为了日后,他还是把这个秘密暂时锁住的好。
“三叩首,夫妻相对,红花并蒂,百年好合!”
蓝蔻和言冰云相对,言冰云十分郑重的看着眼前被扇子挡住容颜的佳人,过去的一幕幕,像是昨日重现一般回放在自己的脑海里。情起何处?他曾经想过,或许,早在那本书之前,就已经埋下了种子,不过现在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眼前的人,从此,就是言家族谱上的人,是他的妻。
对拜起身的一瞬间,王启年一声锣鼓敲响。两旁站着的“金童玉女”朝着新人撒了一把花。辛其物说道:“好了,现在,请喜婆,送新娘子,入洞房!”
???
What?蓝蔻心里冒出了大大的问号:现在就入洞房?她没记错的话,现在才未时不到吧?她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没吃东西。她原本想着和言冰云把天地拜完之后回房换件衣服就出来敬酒,顺便吃点东西。但是她明显忘了,这是古代,新娘子是不能出来敬酒的,只能在洞房里等着。
喜婆和嬷嬷搀扶着蓝蔻将其送入了房间。在蓝蔻的红裙摆消失在正厅的那一瞬间,言冰云走到范闲的身边:“等会儿还请你拜托郡主娘娘给蔻儿送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范闲道:“你现在就放心吧,刚刚婉儿已经去了,她心思单纯,在识人方面,没有那么多心眼。我也已经交代过了。”
言冰云微微颔首:多谢。”
范闲眯眼笑道:“谢什么谢?新郎现在留在外面,可不是喝酒果腹这样简单的事。”
“你还想干什么?”言冰云皱眉。
“唉,大喜的日子,别皱眉,不太好,”范闲道,“既然我是媒人,那就把媒人做到底,再说了,你看。”范闲朝言冰云后方努嘴。
言冰云转过身去,看见了王启年和辛其物:“王启年,鸿胪寺少卿辛其物?”
“这两位是你今日婚事的主持人,哦,就是说祝词的,但是他们又不止是说祝词。”范闲神秘的笑了笑。
言冰云瞬间明白了范闲所说的:“……你……”
“放心,不过头。”范闲看了看天,呦,才未时,还有的闹。于是,他趁着言冰云不注意,朝着辛其物和王启年那边,比了个“OK”的手势。
王启年先看见了,将这宾客一波接一波的引进了宴会厅,敲了一下锣鼓,一道道菜肴上桌。随之,王启年也展开了范闲塞给他的卷轴,看着这上面的问题,皱起了眉:
第一,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第二,新娘什么地方吸引了新郎?
第三,婚后准备要几个孩子?
第四,以后的新郎的金库是否选择交给新娘管理?
……
范闲吃了些菜,喝了两杯酒,走到王启年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再不开始,言冰云那厮喝了酒,就直接去洞房了。到时候,你们还准备闹洞房不成?”
“可是这些问题,您确定言公子会回答吗?”
范闲道:“他自然是不会全部答,他答,说没说谎咱们都不知道;但是他不答,就给我灌酒!”
“……这,不太好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儿,”王启年有些担心,“先不说小言公子恩怨分明,公私分明,不会计较。就说是爵爷,这嫁的可是他的亲妹妹,万一事情传出去了,爵爷知道了,他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怪到我们头上来……”
范闲道:“蓝蔻不是不在这儿吗?再说了,出事,我顶着,只管去做,言冰云为难你的话,把辛其物给拉上。”他请这两人来,不就是为了这出喜事吗?
蓝蔻被喜婆送回了言冰云的房间,领了赏之后,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她就将扇子取了下来,放在床上:“嬷嬷,给我打水来。”
嬷嬷以为她是要沐浴:“小姐啊,这,要等在姑爷面前却了扇,才能沐浴啊。”
蓝蔻摇头:“我只是希望嬷嬷给我打盆水,不是一桶水。”她要把脸上的这些“粉底”给洗干净了。
嬷嬷这才放心的打了些热水过来,蓝蔻将怀中的手帕沾湿了水,仔仔细细的将这“粉底”洗了个干净。再在镜子前看了看这张脸,呼,还是素颜看着舒服。
嬷嬷见她如此之快的将所有的妆容都洗净了,有些不悦:“小姐啊,我知道您是第一次上妆,不太习惯,可是,您好歹也留着些啊。”
“……那给我涂些口脂吧。”她没记错的话,她现在用的口脂就是范闲他亲手调制的可食用口脂,说是方便她吃东西。
等嬷嬷给她涂好口脂之后,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芝儿,芝儿!”
嬷嬷去开了门:“郡主娘娘。”
林婉儿手里端着的是刚刚出锅的花糕:“嬷嬷,帮我把这些糕点交给芝儿填填肚子吧。这些都是我家厨子刚刚做出来的,甜的,芝儿之前最爱吃的。”
嬷嬷接过热腾腾的糕点:“多谢娘娘关爱。”
林婉儿摇头:“都是姐妹,不用客气。嗯……这是言公子的房间,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嬷嬷给她带话,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言公子对上了,但是,我还是祝福她与言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等林婉儿离开之后,嬷嬷关上了门,将这花糕端到蓝蔻的面前:“小姐,好歹吃点吧,折腾了半日,都饿了。”
虽说她已经做好了被别人认成蓝芝的准备,但是真的从别人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和言冰云连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些醋的:“好。”她拿起了一个花糕,这花糕做得很漂亮,好像是用模具套出来的,她咬了一口,花香味和甜味一齐袭上味蕾:“芝儿怎么样?”
“有老夫人在,二小姐自然是乖乖待在家里了,等三日之后您回门了,二小姐就得……”就得离开了。
罢了,总归是自己的亲妹妹:“我会让范闲暗中保护她,再不济,蓝家也雇得起高手。”边说着边吃这花糕,嗯,好吃,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自己学着做,虽然冰云不挑食。
言府今日是热闹,外面的人在范闲的起哄之下一个个壮了胆,开始朝言冰云发起攻击。而里面的人,早就靠在床梁上睡着了。原因嘛,蓝蔻知道,今天晚上某个男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所以,自己先补补觉,养精蓄锐,等到晚上再战。与其到时候被折腾晕过去,还不如和他拼一□□力。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某位文学家说得好:“嬷嬷,我先睡会儿,劳烦您盯着前厅那边,人来了就把我叫醒。”
嬷嬷也知道蓝蔻折腾了一日,累了,也就不打算让她继续撑着了。派了个可靠的丫鬟盯着前厅,直到酉时二刻的时候,小丫鬟终于来报,说是姑爷被人架着往这边走了,嬷嬷才过去将蓝蔻轻轻摇醒,再帮她整好衣冠,拿好扇子。
言冰云是被自己四处的亲信给架着过来的,看着飘忽不定的步伐,一看就醉了。但是,在离自己的房间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突然间来了力气,让两边的人松开自己,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脸上连一丝红晕都没有。
“公子,您……”装醉啊?
言冰云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宴会厅还有些晚宴,去吧。”他要是不装醉的话,凭着范闲请来的那些人就别想放过自己。说着自己离了亲信,走向了房间。
刚一开门,嬷嬷就迎面送上了吉祥话:“老奴见过姑爷。新婚大吉,老奴愿姑爷与小姐白头偕老,共谐连理。”
言冰云对这个嬷嬷还是比较熟悉的,知道她是蓝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知道蓝蔻的真实身份,微微颔首表示谢意。随后走到蓝蔻面前。
嬷嬷见状,道:“新娘却扇!”
于是,在言冰云的眼中,自己面前那把扇子,被缓缓的合上,再轻轻放下,一张日思夜念的脸庞带着笑意出现在眼前。
嬷嬷很识趣的在蓝蔻的扇子关上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把剩余的时间留给这新婚小两口。
蓝蔻自认为露出了最喜悦的笑容展现给言冰云,但是,他为什么呆住了:“冰云?冰云?”她伸出手来晃晃手。言冰云才回过神来:“……蔻儿……”好热。
“刚才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是她刚刚洗脸的时候没洗干净?
赞美的话语到了嘴边就是无法说出口,言冰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窘迫,第一次蓝蔻以女儿家的身份坐在自己的面前,还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她穿着这身新娘装,远比他想象中的来得明媚妖娆。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范闲说冰云有的时候有点二,她原先还不觉得,现在看来,范闲所说诚不欺我。蓝蔻心道,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言冰云是回过神来:“累了?”
“还好,刚刚睡了一会儿,你呢?刚刚被灌了不少酒吧?”蓝蔻说着,取下了自己的头冠,当这沉重的头冠与发丝分开的时候,有些扯得疼,她轻轻叫出了声。
言冰云忙道:“疼?”
“嗯~”
“是头冠重了?”
“是有些重。”
言冰云有些自责:“为何不和我们说?有时间去改的。”
蓝蔻将头冠轻轻放在了言冰云房间新添置的梳妆台上:“就是怕你忙嘛,你又要帮处理嫁衣,又要调查明家的案子,所以我就不说喽。”
言冰云摇头:“先喝合卺酒。”说着,自己去在桌子上取了两杯酒,二人手腕相交,蓝蔻一饮而尽。言冰云却是下意识的先嗅了嗅,呵,果然被掺了那种东西,不过,由于是大婚,所以,没关系。
蓝蔻放下酒杯:“这酒还行。”
“你会品酒?”言冰云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送你的葡萄酒吗?”蓝蔻问道。
言冰云自然记得:“自是,怎么了?”
“趁着今年有葡萄采摘的时候我们多买点,大婚后我们不是有休息的时间吗?我都想好了,我们一起来酿葡萄酒吧?等把东西都做好了,就用木桶装好,然后藏起来,等一年之后再拿出来喝,绝对好喝。”蓝蔻说得滔滔不绝。
言冰云想起了在北齐的时候尝过的美味:“可以。”这暗红的酒的确好喝。
红烛摇曳,言冰云此时的幽暗的眼神仿佛是有了光,一直盯着蓝蔻,目光之灼热,让蓝蔻不由得咽了几口口水:“冰云……”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身子忽然向前倒去,一瞬间,被拢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顶上传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十日不见,他是打从骨子里的思念她,每当他从繁重的公务里闲下来的时候,她的样子就浮现在脑海中。她可知道,当他听闻父亲下聘成功之后心中的欢喜雀跃吗?十日,他在心里憋了许多话,想在今夜对她说,但是真的看见了她,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将她拥进怀里,感受着从她脖颈处传来的白檀香味,这才然他觉得真实:他们是真的成了夫妻了。
但是蓝蔻却在挣扎:“你先去洗洗。”一身酒气,她不喜欢,他今天不处理干净就给我睡榻上!
“好,蔻儿先等等。”他去了隔间,这隔间里有个能容下两个人的浴盆……她记得她上次进言冰云屋子的时候,这浴盆还比这个小的。这浴盆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是嬷嬷提前叫人给打好了。
水声响起不过一会儿,言冰云回来了,被束起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还散发着水气。蓝蔻见他出来了,便将这繁重的外衫给褪下了,叫人换了盆热水,自己简单梳洗了一下,散下头发,坐回了床上,向后一倒,闭上眼睛,不动了。
……
她,在自己家里,这么随性的吗?
言冰云好像见识到了身为家主模样的蓝蔻:“蔻儿,睡了?”
“冰云,你不累吗?”蓝蔻说着,她在心里算过了,她今晚放过自己和不放过自己的比列是二比八,但是即便是有二成的希望她也不想放弃,即便她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
言冰云苦笑了一下,放下了床上的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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