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戴上项圈以后，太宰每次出门时都会说一样的话，“我要出门了，星要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可不能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每次说完这句话后，他都会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我给出肯定的答复才出门。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就算有，也只会留在太宰身边。我们会一同死去，这既是约定，也是我唯一想要的结局。
门外响起脚步声，但那不是太宰的脚步声。“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对方似乎是知道这个房间的主人不在，没等回应就直接打开了门。
有着鲜艳橙发的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飘着一大堆的材料和工具。我记得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有见过，是太宰的干部之一。
“我把那家伙要的东西送来了。”他进门后先是喊了一声，随后又降低到正常音量抱怨了一句，“真是爱使唤人的混蛋。”
跟着进门的大堆死物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听从他的指挥整齐排列在墙边。
做完工作后，他露出一副不想在这里久待的神情，脚步一转便打算离开。不过，在余光撇见我脖子上的项圈时，却突然停住脚步皱起了眉头，“啧，那个家伙越来越变态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他是讨厌这个吗？可我看得很清楚，他也戴着一样的东西。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的那个异能力是怎么回事？”
异能力，这是在说深渊吗？在我记事前，深渊就一直伴随着我，可我对它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大部分时间都是凭借本能使用它。而且，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所以干脆沉默以待。
他发觉我不打算说话，也并未继续追问，只小声嘀咕了一句，“算了，反正那家伙也该有分寸。”
“只是……”他盯着我的眼睛，眉头紧皱，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眼里什么都没有啊，简直像个人偶一样。”
这句话没错，我与其他人有着不小的差距，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能在某个地方待上许久都一动不动，比起活人确实更像死物。但我确实是活着的，这点我无比肯定，不仅是因为我现在再次拾起了这些只属于活人的习惯，亦是因为我和太宰的约定。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陪着他人一同死亡。
还没等我点头同意这个观点，他就移开视线，转过身推开门匆匆离开。从他身周的恶来看，他有些烦躁，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过，除了太宰，其他人的事情都与我无关。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后，我稍稍调整了坐姿，让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导致隐隐作痛的关节得以舒缓几分，随后就和平常一样安静等待他回来。
门后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确实是太宰。他的脚步声，我再熟悉不过了。门被推开，不出预料果然是太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我回来了，星。”
“欢迎回来。”
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在他打完招呼的下一刻便脱口而出，这样的日常究竟是在何时成为了刻于灵魂的本能？
找不出答案。
太宰关上门后直接靠在了门上，从那一瞬间所见的走廊灯光来看，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能很清楚地看见星星哦。”太宰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被黑幕阻隔的落地窗，像是在讲故事般娓娓道来，“再加上今晚看不见月亮，星星的光芒越发明亮，但一点也不刺眼，也不像阳光那般带着明显的温度。”
“就像是，”他说至此处声音突然停顿，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就像是捡到你那晚看到的星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不过，那天吗……对于我而言，那确实是印象极其深刻的一天，我至今还牢牢记得那时太宰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命运正是因此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的星空是什么样了，无论如何努力，记忆中也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我不记得了。”
“那想再看一次吗？”太宰似乎早就知道会这样，视线又聚集在我身上，轻飘飘地说出了我未曾想到的话，“再看一次，与那天相似的星空。”
我犹豫了。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可那扇窗子是为了太宰的安全才被遮住的，要是打开了，他会危险吗？
“没关系吗？”
这个问题，问他本人就好。
“没关系。”太宰对我眨了眨眼，然后高举起手，按下不知何时拿出的操控按钮，“仅限今晚，你可以看个够哟。”
黑色帷幕自眼前退去，室内灯光自动关闭，星光瞬间照耀于身。我下意识回过头，零星的璀璨点缀着夜空，夺去我的目光，也夺去我的思想。我想要更加靠近，但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身体僵硬着，一点也动不了。
手上传来熟悉的触感，不只有皮肤相触的温暖，还有布料粗糙而清晰的感觉。在发愣的这段时间里，太宰已经走到我的声旁，拉着我走到离星空最近的地方，在窗前停下。
星空近在咫尺，它与我之间仅隔着一层玻璃。我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它，理所当然被玻璃挡住，指尖冰冷的触感提醒我应该回归现实。
无法移开视线，明明第一次看见星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是因为那时的我所思所想就只有如何才能幸福的死亡，而现在的我……
“喜欢星星吗？”
太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带着暖意的呼吸与发梢划过脖颈的些微痒意。
大脑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声音传入耳中许久，我才理清话的内容，随后为了找寻答案，花了更久的时间思考，却只能给出这种回答。
“不知道。”
“你的话……确实该是这种回答。”我想转过头去看看，却被覆在脖颈上的温度阻止了，“只是，有些时候不知道并不代表完全的未知，你只是还未察觉而已。”
太宰抬起脖子上的项圈，摩挲着颈侧被咬过的那块皮肤。我没让深渊吃掉那个伤口，不过仅靠自然痊愈伤口也早就好了。正是因此，留下了不算明显的疤痕。
“我不打算告诉你，你只要一直这样就好。”
“嗯。”
虽然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不过不想我有改变这一点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只要照做就好。
“要记得眨眼啊。”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缠着绷带的手掌覆盖在眼上。我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星空忘了眨眼，一闭上眼便感觉到强烈的酸涩感，眼角逐渐湿润，又被绑着绷带的手擦干。
“星。”
我等待着他的下文，沉默的时间却比想象中要长得多，直至许久后，我才听到缓慢吐出的细小声音。要不是因为现在距离极近，这句话就是靠在我耳边说出的，恐怕很难听清话语的内容吧。
“你……想出去吗？”
“不想！”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称得上急切，在他话音未落时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至于理由，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出于本能吧。
“嗯。”太宰没有问我不想出去的原因，也像是迫不及待般迅速答应了一声，匆忙换了个话题，“以后我不在的时候，星可以打开这个。”
“不用了，我已经记住了。”我把自己手覆在太宰手上，叠了两层的阻碍彻底挡住遗漏的光线，眼前陷入全然的漆黑，但那片星空的样子已经牢牢刻印在脑海中，“我大概……再也看不到比今天更美的星空了，所以我只要一直记住它就好。”
太宰没有再说什么，我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当他的手放下来时，星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成不变的明亮灯光。
我的目光在眼前漆黑的阻隔上停留片刻，转头看向一直在我身后，离得极近的太宰。他是笑着的，虽然是极浅的笑，但眼里的喜悦是真实存在的。
“星，你知道吗？”太宰的声音轻缓，像云一样飘忽不定，“星星也是会死的。”
星星也是会死的吗？我知道每个人都是会死的，但从没思考过这个。不过，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会死的，就连这个世界本身也是一样。所以星星会死，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星星要活上很久，不能自杀，和其他星星也离很远。必须经历了长久的痛苦与孤独，才能获得解脱。就这一点来说，生而为人，或许是件好事呢？”不知何时，太宰嘴角的笑容悄悄扩大了些，我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那是星星吗？
我不知道生而为人是不是件好事，但能遇到太宰，能像现在这样一起活着，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同死去，这一定是好事。
太宰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这么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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