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道是西南地区往洛阳的必经之路,也曾是繁华热闹的地方,坐落于此地的李渡城,更是规划齐整,很适合百姓安居。
可自从一场“瘟疫”过后,许多人搬离了这个地方。朝廷多次派遣官员治理,都无甚效果,也隐约有了放弃的意思。唯有一些世代居于此处的村民,还固执的不肯离开。
长守村是最靠近李渡城的一处村庄,受早年的“瘟疫”影响,整个村子已经变得破败不堪,村中少有人迹。
唐清灵站在一处长满荒草的院落前,静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绕过竹篱,慢慢靠近院中的屋舍,也不嫌弃门上裹着的灰尘,伸手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和一些简易的家具。床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面小巧的铜镜,桌上则摆着针线和剪刀,其中剪刀因长年没有人使用,已经生出了锈。
据附近的人说,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曾是长安人氏,因家道中落,便带着女儿定居于此。
不过六年前,这家的男主人生了重病,女主人带着女儿,陪着丈夫一起去了外地求医,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六年前……与父亲失去消息的时间吻合。
唐清灵随手扫开床边的蛛网,也不嫌上面灰尘满布,慢慢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她的眼睛扫过床榻,又扫过床边的梳妆台,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温婉的女子,正坐在她如今的位置穿针引线。而对面,则是一个男人抱着孩子,望着那女子笑。
“孩子……”唐清灵呐呐自语道:“住在这里的人若真是他们,看来我还有一个妹妹,只是不知身在何处……”
她轻叹一声,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后的脸,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一对秀眉弯如柳,双瞳剪水映波光,只是无人知。
凡是唐门中人,皆有自己随身的面具,戴或不戴,全凭心情。只有她,从六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只要离开家不管身在何处,都必须戴着面具,不能在人前露出真容。
她曾问过家中长辈,自己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每当这个时候,祖父总会无奈的叹息,而父亲则是哄着她,说她的模样与母亲太像,一旦被母亲的仇人发现了,她会有危险……
母亲这个称呼,对于唐清灵而言显得有些陌生。
她想,自己应该是有母亲的,却从来不曾真正见过。对于母亲的所有印象,都是从父亲口中知道的。
父亲说,母亲住在天的那一头,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能与他们相聚。
最初,她是相信的,并且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够与母亲相见。
可是渐渐地,她开始怀疑长辈的说辞。她猜,母亲是不是不在了,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为何从来不曾露面。
当她把这个猜测,偷偷与弟弟提起时,对方第一次对她发了火,甚至闹起了别扭,一连数月都没有搭理她。
唐清灵心想,自己父母的情况,在唐门之中大概是独一份了。
在她的印象里,唐门的叔叔伯伯,不管与妻子的感情如何,都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从未发生过子女不识父母的情况。
可她偏偏连母亲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大概只有族谱上简短的两个字——傅氏,除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不,也许还有红衣教。
唐清灵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她自幼长于蜀中唐家堡,祖父是唐门长老唐怀义,父亲唐傲风平时将她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爱。若不是经历了一番变故,只怕她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如今已到花信之年,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变故,却是五岁那年父亲远游归来,竟带回了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子,据说是她的双生弟弟,只是之前一直跟随母亲生活。
初见时,那是个眼神呆滞的男孩,与自己的长相一点都不一样,性子阴沉沉的,与家里几个堂兄弟比起来,更是不讨人喜欢。
可她却很羡慕这个弟弟,因为他不仅见过母亲,还与母亲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
那时候的她年纪还太小,并不明白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他们渐渐长大。
那一年,她十四岁,唐门与丐帮在枫华谷联手伏击明教,却大败而归。
在这场战役中,唐门损失惨重,几位参战的叔父最终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伯父唐傲天虽然平安归来,却也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
而她的父亲,门下弟子亲眼目睹,被明教的人偷袭一刀穿胸而过,重伤倒地之后,本无生还的可能,可是到了最后,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祖父伤心欲绝,不愿相信膝下独子惨死的消息,却苦于找不到儿子活着的证据,不得不接受了这一事实。
得知父亲的死讯后,她曾一度陷入迷惘之中。
为何所有人都认为父亲死了,尸体并没有找到不是吗?也许是那位神秘的母亲把他救走了,只是没有立刻传回消息……
那时候,长辈们以为她伤心过度,才产生了这样的臆想。祖父为了开解她,甚至强打起精神陪着她玩,家里的兄弟姐妹为了让她走出悲伤,更是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到得最后,竟然只有一直沉默寡言的弟弟相信她,父亲并没有死。
弟弟说,父亲一定还活着,因为母亲绝对不会放着他不管。正是这一句空口无凭的话,给了她奇怪的信心。而在枫华谷之战后的第二年年末,她终于等到了消息。
有一个神秘人给唐门送了一封信,用机关锁着,上面的锁扣是父亲惯用的手法,并且指明了要给她!
那封信当然不可能送到她的手上,中途便被祖父截了去。打开一看,却是本该死去的父亲的家书,那封信也不是写给她的,而是给祖父的!
那时候,她第一次看见祖父喜极而泣的样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唐门长老,竟拉着她的手颤抖着说不出话。
后来祖父告诉她,父亲确实还活着,最初因为伤重,才没有与堡内取得联系,等着处理完身边的事,会很快返回唐门。
那时候的心情,非要唐清灵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是:幸福来的太快。
她在等待父亲归家的日子里,几乎每一天都是在兴奋中度过,又偶尔有一点忐忑。阴晴不定的样子,没少收到弟弟的白眼。
不过,漫长的等待,并没有换来期望中的结果。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心思又不够细腻,以致根本没有注意到,弟弟日渐担忧的神情……不过,当时的她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有心思去探究吧。
就这样,父亲的踪迹在那一封家书后,有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半点消息。
后来,祖父派人调查当年枫华谷之事,终于寻得蛛丝马迹,得知一个很像父亲的人,曾与一名女子出现在洛道。而那名女子,听人说正身怀六甲……
她忍不住想,如果与父亲在一起的女子是她的生身母亲,那他们为何不回唐门,反而要东躲西藏,不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难道真的像祖父猜测的那样,她的母亲出身红衣教?还有母亲肚子里那个孩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平安长大……
唐清灵脑中一闪,不知怎么,竟想起了半月前在洛阳见过的小女孩。若单论年纪,倒与那个孩子正合适……
她苦笑着摇头,暗道自己多疑,世间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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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师父进去那么久了,不会有事吧?”
屋外,唐一尘拨弄着路边的枯草,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他时不时地往紧闭的屋门那里瞧上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始向一旁的同门搭话。
“不用担心,这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出不了事。”接话的是唐函,她是力堂弟子,与唐清灵同辈,虽然比唐一尘大不了几岁,却是他的师叔。
“我真是想不明白,师父千里迢迢的,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唐一尘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手中暗器一闪,将墙角一只刚冒出头来的野猪钉在了原地,看着野猪身上流出的黑色脓血,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师叔,这地方有些古怪,若只是一场普通的瘟疫,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是啊,刚才沿途碰到的人,一听咱们要往这边来,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向他们问起,这些人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唐函打量着四周,稍稍提高了警惕:“虽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凡事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她话音未落,周围的草丛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窣的响声。几个唐门弟子瞬间警惕起来,却在看清草丛后面走出的“东西”后,尽皆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群形貌诡异的人。明明行动自如,可从外表上看去,却更像一群行尸走肉,不仅肤色青黑,有的人四肢甚至已经变形,根本看不出人的模样。
人在面对未知且可怕的事物时,总免不了产生臆想。唐门弟子一贯训练有素,面对这样一群人虽不至于大惊失色,却碍于对方古怪的样子,不敢轻举妄动。
来人面色不善,趁着几个唐门弟子打量他们的空挡,已经越过了最外围的篱墙,正朝着院中而来。不料走到一半,一排钢针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他们身前半寸的地方,迫使他们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影从屋内掠出,身形一闪挡在了几个唐门弟子的面前,正是唐清灵。
她的脸上已经重新戴好了面具,此时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不速之客,眼中闪过一抹凝重。
这群怪人没有再往前,唯有领头的人上前走了两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然响起的童声打断。
“嘻嘻,娘亲,小邪子找到你了,这次是小邪子赢啦!”
一个小女孩从墙角跑出,越过唐门众人,直接扑到了对面一个女人的怀里。只是她扑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娘亲,你怎么了?你的样子,好奇怪啊……”
“小邪子……”抱着小女孩的女人惊恐不已,两行清泪缓缓从眼中流出:“小邪子真厉害,咱们再玩一局好不好,这一次让娘亲多准备一会儿,小邪子听话,先去藏起来……”
“不好,小邪子不想再玩捉迷藏了!”小女孩依偎在女人的身上,抬手擦拭着她的泪水:“娘亲,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爹爹呢?”
听着小女孩天真的话语,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她紧紧地搂着女儿,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眼中是无法化开的悲痛。
“师姐,这到底是……”唐函脸上闪过一抹迟疑。
“他们应该是此地的村民,这副样子只怕不是瘟疫所致,而是人为。”唐清灵打量着形容凄惨的一群人,缓缓道:“唐小夕他们曾去接应书雁姐姐,却一去不回。唯有一个回来报信的弟子,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人事不知。那名弟子的模样,与这群人十分相似……”
“怎么会……”
唐函微微睁大了眼睛:“书雁姐失踪多年,门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唐小夕他们去哪里接应她?”
唐清灵面色渐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五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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