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位于蜀中恭州附近,内外堡皆是依山而建,高墙黑瓦,深院回廊,内有竹海万顷绕云屏,外有车水马龙众生相,十足的大家气势。
不过,与一般大户人家不同的是,唐家堡的建筑与其说是宅院,倒不如说是由无数机关撑起来的巨大机关城。
这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主建筑是高耸入云的主楼和四堂,它们是周围建筑的中心,也是唐家堡最高的地方,一般门主和四堂长老在此议事,没有通传,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入。
但是此刻,唐家堡的主楼内却几乎挤满了人,若是细看,会发现是两拨人在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一拨人,是以唐门门主唐傲天为首的一干唐门中人,而另一拨人,却是一群身穿甲胄、似有军队制式的不明人士,为首的是个黑胡子男人,此刻正一脸不善地盯着唐傲天,似乎想要上前,又有所忌惮。
两拨人对峙着,久久没有人出声,紧张的气氛在主楼内蔓延开来,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身穿软甲的男人突然从外面“飞”进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黑胡子男人瞪着摔在自己脚下的人,立刻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副官,脸上一僵,怒道:“你这蠢货,搞什么鬼,不是让你看住大门吗?!”
“汪大人,属下……他们……”副官狼狈的滚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挣扎了几下,竟是爬不起身,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你什么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这个带人围攻唐门的黑胡子男人,正是昔日叛军自封的第四军团主帅汪莽,他曾奉了主子王毛仲之命前往稻香村,因寻找唐简遗秘无果,便转而对唐门展开搜查,又畏于唐门势大,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便假借搜捕朝廷钦犯之名进入唐门,企图找到唐简的下落。
“我本来还奇怪,这偌大的唐家堡,今日怎么人人闭户不出。原来,竟是来了条乱咬人的疯狗。”
脚步悠闲的少年,人未至而声先至,当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身边还跟着一位持刀的紫衣女子。这两人的出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那紫衣女子年纪稍长,眸光如星,面上一派和气淡然,气势却是不弱,此刻面对两方人马的注视,竟是丝毫不露胆怯之色。而她旁边的少年人年纪虽小些,却也是步伐沉稳,面上看不出一丝惧色。
“汪莽,稻香村一别,不知你昔日被李大哥教训的伤好了没有!”
穆玄英背着长剑走进大厅,看向汪莽的目光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初便是汪莽带领叛军包围了稻香村,把村里没来得及逃跑的乡亲赶尽杀绝。若不是这些恶棍,莫雨也不会为了保护他,答应随“雪魔”前往恶人谷。
穆玄英记着旧仇,汪莽对他却没什么印象,只是见对方年纪轻轻,却口出狂言,心里已是不满至极,高声喝道:“你这黄毛小儿,是谁家没有好好管教的野孩子,竟敢在这信口开河!”
“黄毛小儿?”穆玄英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似乎在嘲笑汪莽的记性:“嘿,汪胖子,你不是要找昔日在稻香村杀你部下的人么,本小爷在此恭候多时了。”
“什么,你是——?”汪莽又惊又怒,上下打量着穆玄英,眼中满是惊疑不定之色。
当初,他奉命前往稻香村搜查唐简的踪迹,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折损了手下数名猛将,回去之后被王毛仲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次来唐门,本是存着将功补过的心思,却没想到竟然碰上了昔日杀他属下的人,还是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少年。
“哎,毛毛,不要多言。”月弄痕跟在穆玄英的身后走进了大厅,却对他沉不住气的行为有些担忧,生怕他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两位远道而来,傲天身体不便,未能出门远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开口的人是唐门门主唐傲天,他坐于大厅上首,虽然身有残疾,一身气势却是不输旁人,神采奕奕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想到,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竟是唐门那位已经年至花甲的掌门人。
面对比传闻中还要年轻不少的唐门门主,月弄痕难得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拱手见礼道:“门主客气了,唐门乃蜀中正道翘楚,枫华谷一役门主更是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力拒西域贼子。现下唐门有难,浩气盟自然不可坐视不管。”
“那,傲天先行谢过——”
“唐傲天!之前念你是一门之主,给你留点情面,却万万没想到,你跟这两个袭击朝廷军队的贼人竟然是一伙的!这一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王大人没有看错,唐门果然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汪莽见月弄痕自报家门,心中已是有所忌惮,干脆先发制人,把矛头对准了唐傲天,想看他有何话说。
唐傲天被汪莽这一打断,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表现出惶恐,只是单手支着头,淡淡道:“汪大人,傲天之前已经相告,家父失踪已有二十余年,你们兴师动众的前来要人,真是叫在下为难。又如何交出?”
“不愧是唐门之主……”汪莽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没想到,门主以前是少年英雄,如今年纪大了,还伤了下-半-身,嘴上的功夫倒是越加炉火纯青!”他的目光看向唐傲天的衣袍下摆,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个淫-邪的笑。
众所周知,枫华谷一役中明教大获全胜,丐帮唐门死伤无数,丐帮帮主尹天赐更是从此失去下落,生死不明。
这一战中,唐傲天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明面上是身受重伤,需要闭关修养,其实是失去了双腿,导致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居幕后,由其祖母唐老夫人代为打理事务。
唐傲天本是颇有城府的一个人,又在唐门门主的位子上待了几十年,不至于连如此浅显的讽刺都听不出来,脸色顿时冷下来,不想再与汪莽搭话。
一旁的穆玄英自见到汪莽起,已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见汪莽嚣张的样子,再也忍不下去,提起手中长剑,指向汪莽道:“汪莽老贼,你可敢与我一战?昔日恩怨,我们便在此算个清楚!”
“哼,黄毛小儿莫要嚣张,我有何不敢!只望你等会不要后悔!”
汪莽不敢对唐傲天出手,乃是畏惧潜伏在暗处的唐门弟子,这下换了穆玄英,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也不管对方是折了自己几员大将的罪魁祸首,心下已经有些轻视,对周围的士兵一挥手道:“你们不要出手,看本帅怎么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哼,废话少说,接招!”穆玄英没管对方的态度,提剑便冲了上去,与汪莽战在一起。
偌大的厅堂内,除了已经打在一处的穆玄英和汪莽,所有人都按兵不动。
一开始,唐傲天见这少年年纪轻轻,心中略有担忧,本想叫门下弟子支援,不料遭到月弄痕的阻拦,言道穆玄英一人足矣。
月弄痕气定神闲,穆玄英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在最初的试探过后,越打越顺手,对阵汪莽不仅没有落了下风,反而很快将汪莽压制住,场中的情况明显一边倒。
汪莽越打越吃力,在艰难的挡住穆玄英挥来的又一剑后,虎口开始发麻,不免心惊于这看似薄弱的少年竟有此等力道,当下也不再管之前放的狠话,冲着周围架好重弩的狼牙精兵们命令道:“弩兵听令,列阵攻击!”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弩兵纷纷把弩口对准了穆玄英。见此,月弄痕大怒:“汪大人何许身份,对付一个孩子还要以多欺少么!”
月弄痕长刀出鞘,纵身跃至厅内的上层处,把两个指挥着弩兵的百夫长砍倒在地,试图阻止弩兵的进攻。
可惜,狼牙弩兵遍布大厅的各个角落,她牵制了这边,却防不住另一边,最终密密麻麻的□□还是朝着穆玄英而去。
穆玄英挥剑扫开一波□□,心知敌众我寡,干脆一剑拦住了企图跑开的汪莽,故意与他缠斗在一起,如此一来,狼牙弩兵顾及到汪莽的性命,射来的箭雨慢慢变得稀疏。
一支暗箭从穆玄英的脚边擦过,他躲得及时,并未受伤,可是在外人看来,却不免感到几分凶险。
唐傲天坐于轮椅之上,看出场中的少年人体力渐失,刚要吩咐弟子上前相助,不料主楼那两扇本该被敌军封死的大门,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咯吱声,这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狼牙兵也明显注意到了。
一名百夫长侧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原本紧闭的大门,像是正在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外向内冲撞,在强大的冲击力下,门上已经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缝隙。
只听哗啦一声,两扇门在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一道令人胆颤的金光冲破了大门,直直地冲进大厅之内,竟隐约形成一条金龙的模样,在大厅上空盘旋一圈,带起一阵龙吟之声,接着以气吞山河之势朝着周围遍布的狼牙兵扫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尔后去势不减,又直直冲向了最上层,绕开正在与狼牙兵交手的月弄痕,将周遭叛军尽数笼罩其中,直到又一阵惨叫声传来,形态缥缈的金龙这才霍然消散,化为漫天星光,慢慢归于虚无之中。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周遭的狼牙兵却尽数遭了殃,惨叫声此起彼伏,让在场的所有人惊愕不已,连缠斗在一起的穆玄英和汪莽,也因情势不明,相继停下了动作。
主楼的大厅里一时间静悄悄的,除了地上一众狼牙兵的呻-吟声外,再没有一点动静,所以当一阵脚步声传来时,才格外引人注目。
来人有三个。
一个是为唐门弟子所熟悉的力堂长老唐怀义,还有一个,是戴着面具的墨衫男子,而他们的身后,则是跟着一个以面纱遮脸的年轻少女。
对于唐门众人而言,除了唐怀义以外,刚刚出现的墨衫男子和白衣少女都十分眼生,想到刚才骇人的一幕,场中众人下意识忽略了那名“文弱”的少女,目光尽皆放在了神秘的墨衫男子身上。
唐傲天率先反应过来,抱拳道:“多谢少侠相助,想必少侠就是刚才门下弟子提起的浩气盟特使吧?想不到少侠年纪轻轻,内力竟然如此浑厚,我等佩服!”
这一番赞美,唐傲天说的真心实意,并没有其他意思,无奈听了他的话,对面走过来的“浩气盟特使”却表现的有点沉默,一旁的伯父唐怀义更是一脸微妙的表情。
正当唐傲天一头雾水的时候,月弄痕已经回到了大厅。她的震惊并不比其他人少,更因刚才直面了那股慑人的压力,对那招的破坏力有更深切的感受。
不过,她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以为刚才的一幕是影所为。她与影共事多年,了解他的武功路数,自然知道刚才不是他,而唐怀义虽然德高望重,内力深厚,可是刚才那招也显然不是唐门的武功,那么剩下的人选,便只能是这个穆玄英刚找回来的朋友——姜淼。
月弄痕打量着安静的站在那里的少女,见她目光明澈,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不禁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的招式,她虽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却不妨碍她判断出,能轻松发出如此强劲招式的人,内力之深厚,恐怕远非常人可比。
“看来,老朽真是年纪大了,眼也变得拙了,姑娘如此身手,刚才一路上竟都看走了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唐怀义捋着胡子,一脸的感慨,而在场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是一脸错愕。影则是点点头,证实了唐怀义所言为真。
一时间,全场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那个明明赏心悦目、却不知为何总是容易令人忽略过去的少女身上。
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最早发现异状的唐傲天。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是他身为唐门门主,最是了解唐家堡的建筑,虽多为竹材,却是混合了唐门特制的泥土,竹子也经过了特殊处理,坚固程度远非一般材料可比。
可是如今这少女只用一招,便击碎了主楼的两扇大门,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如此轻松的模样,内力该是多么可怕?
如此威力的内劲外放,当今武林中能做到的不是没有,只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内功修为的,一共能有几人?
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招式……
唐傲天暗自思索,并没有半点头绪,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老祖母,期望经验老道的祖母能为自己解惑。不料,唐老太太并没有注意到孙儿疑问的眼神,只是盯着场中的白衣少女,眼底满是沉思之色。
在场之人的反应,淼一一看在眼里,却没有在意。她绷着一张俏脸,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穆玄英的身边,纤手一指,目标正是不远处的汪莽:“毛毛,当初带人毁去稻香村,肆意屠戮村民的人,是不是他?”
少女的手,指骨修长,白嫩如玉,一丝薄茧都不曾有,可正是这么一双明显属于闺阁女儿家的手,竟然让汪莽无端的感受到一股压力。
穆玄英上前一步,瞪着汪莽的眼中,已然充满了愤怒:“正是这个人,不仅对留在村中的人赶尽杀绝,还放出假消息,诱骗已经离开村子的乡亲重入虎口,到得最后,竟是没有多少人平安逃出。”
想起当年稻香村的一幕,穆玄英眼眶微红,却仍是紧紧地握住手中长剑,一字一句道:“今天,我要为乡亲们报仇,还有盟中两位受我连累的大姐姐,我绝不会让他们白死!”
“算我一个。”
早在来的路上,淼就已经听唐怀义提起,这次进犯唐门的贼人首领名为汪莽。一寻思,正好想起穆玄英之前提过,带人毁去稻香村的人也叫汪莽,不由意识到,这两个汪莽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心里已是存了敌意。
待得到了主楼门外,见穆玄英已经与一个黑胡子男人打了起来,对方还很不要脸的出动了弩兵列阵,当下哪里忍得住,不顾影的阻拦,硬是破门而入,准备助穆玄英御敌。
手持长剑的少年,还有他身边看似文弱的少女,此时看向汪莽的目光里,皆是刻骨的冷意,里面隐含的仇恨与愤怒,更是令人心惊。
“你们想做什么?”汪莽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两步:“两个黄毛小儿,你们可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外面的狼牙兵会立刻冲进来,将你们一网打尽!到时候,你们不过是瓮中之鳖……”
“汪莽,你罢手吧。唐家堡内外机关皆已启动,你和你带来的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唐家的大门!”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唐怀智,突然走上前来,看向汪莽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波动,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汪莽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待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之后,不由大惊失色。
他瞪着步步逼近的唐怀智,方才还嚣张狂妄的脸上,竟慢慢透出一股灰败之相。他没有怀疑唐怀智的话,只因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乃是“天下三智”之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一向以机关术和谋略之术闻名于天下,之前一直不动声色,恐怕正是为了暗地里行动。
“汪大人若是识相,不妨请你来说说,派你来的人到底是谁。还有那个王大人,又是什么身份?”唐怀智一向深沉多思,如今上了年纪,虽然依旧老谋深算,可是耐心却有所下降,尤其面对汪莽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替死鬼,更是不与他废话,想直接逼问出幕后主使。
“哼,若是我不说,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难不成,你们胆敢谋杀朝廷命官?就不怕王大人找你们秋后算账么!”汪莽经过唐怀智的一番恐吓,气势已衰,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却硬撑着不肯求饶。
“呵,你算什么朝廷命官。”
一个满含讽刺的声音,成功止住了汪莽想要逃跑的脚步。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衣人明晃晃的出现在大厅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数枚朝着汪莽和穆玄英而来的毒蒺藜。
淼的反应最快,抬手撑起一道八卦水屏,于瞬间化出阴阳之形,把朝着穆玄英而来的几枚毒蒺藜尽数挡下。
汪莽却没有那么好运,暗器似乎大多是冲着他去的,在狼狈的躲过几枚后,终是被一枚毒蒺藜刺中了喉咙。
他不甘的倒地,挣扎的看向立于阴影中的男人,双目布满血丝:“你这鼠辈……竟然……暗箭……伤……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头颅无力的垂了下去。
谁能想到,这个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的一代恶徒,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如此轻易的死去了。
“何人偷袭,报上名来!”
影并不在乎汪莽的死活,只是一个闪身挡在了穆玄英的面前,却在看清偷袭之人唇角的一抹笑容后,微微愣住了。
而对方看见影,显然也愣住了,有些吃惊的道:“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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