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样貌平淡无奇,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似乎带着几分慑人的邪气。
他的唇角原本挂着一抹讽笑,在见到影之后,却慢慢收敛了起来。
影的脸藏在面具之后,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观阁下身手,似是出身名门,没想到也会如汪莽这等恶贼一般,下手偷袭一个孩子。不过,今天有我在,你休想伤他半分!”
面色苍白的男子脸色骤沉,眸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尔后冷笑出声:“好!好得很!我早已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向我举起你的剑。也许,这便是咱们两个逃不开的宿命……”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近呢喃,也不管在场之人有什么反应,直接扛起汪莽的尸体,毫不犹豫的跳进了主楼中央的机关口,于瞬间失去了踪影。
正当众人对这一番变故摸不着头脑之际,一个面带焦急之色的女子跑了进来,门口的守卫并未阻拦,来人是唐清灵。
“清灵,发生了何事?”唐老太太对这个曾孙女还算了解,小事上虽然喜怒无常,大事上却颇有章法,从不曾乱了阵脚,此时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唐清灵对着诸长辈俯首一礼,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方道:“刚才我与几位师兄启动了堡内机关,贼人已经全部落网。”
她略一停顿,接着道:“本来,我们在一个头目身上搜出了一封密函,正要拆开检查,不料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不仅杀死了余下的活口,还把密函抢走了。那人轻功很是厉害,我一直追他到这里,没想到还是追丢了!”
“无妨……”唐傲天轻叹一声:“他刚才已经来过了,还下手杀死了汪莽。恐怕,这个人与汪莽背后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这……”
唐清灵惊诧之余,下意识往祖父那里瞧了一眼,得到了唐怀义一个安抚的眼神。
唐怀义道:“无须担心,那人已经走了,我们没有大碍。”
唐清灵松了口气,道:“外面的狼牙兵已然撤退,青城派的人抓了一些,逃了一些,至于川西霹雳堂,除了乱斗中丧命的倒霉鬼以外,余下的人已经全部抓住,正囚于黑山谷之中。”
唐傲天道:“无影何在?”
唐清灵道:“他留下收拾残局,让我前来请示门主,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犯我唐门者,唯有一死。”
唐傲天面上露出一抹冷笑,眸底的阴狠一闪而逝,唯有目光扫过月弄痕和穆玄英时,这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今次危机,唐门百年基业差点毁于一旦,幸得各位仗义相助,傲天感激不尽。解围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月弄痕不卑不亢道:“我等奉盟主之命前来助力,本是分内之事,唐门主不必如此客气。”
唐傲天微微一笑,面上显得十分和气:“月坛主过谦了,坛主刀法精湛,以一敌百,傲天已是佩服至极,没想到穆少侠年纪轻轻,身手亦是了得。”他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我观穆少侠的剑法中,有几招似与月坛主的刀法异曲同工,只是细细看来,又不尽相同,实在玄妙的紧。”
穆玄英笑了笑,接话道:“这些招式确实是月姐姐教的,不过我比较笨,一直学不来月姐姐的刀法,只得用剑乱劈乱砍了。”他一副纯良的模样,言语间没有一丝停顿,落在唐傲天的眼里,却只觉得这小子滑如泥鳅,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少侠过谦了。月坛主刀法精湛,少侠亦是年少有为,可谓名师出高徒……”唐傲天笑得和蔼,一副很欣赏穆玄英的样子,实际上却在思索着,这少年情急之下使出的几式剑招,分明有着十煌龙影剑的影子,又想对方是稻香村出来的,难道,父亲唐简遗落的空冥决,正是在他的手里?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唐傲天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仍是一派客气:“月坛主,你此次风尘仆仆而来,又帮了本门大忙,傲天还未好好招待,如此离去,只怕江湖各路好汉要讥笑我唐门待客不周了。况且,此番唐门之事牵扯颇多,恐是有人暗中操纵,月坛主何不暂住几天,待我调查一番,备好书信,正好劳烦月坛主离去之时,把消息带给谢渊盟主。”
唐傲天的一番话,于情于理并不好拒绝,月弄痕为难的看了影一眼,却见对方点头道:“你们可在此小住几日,我先行一步,成都一事还需早日向盟主禀告。”
“如此,我也不好拂了唐门主的面子。毛毛,咱们便暂且在唐门小住几日。只是阿淼,你有什么打算?”月弄痕决定留下,穆玄英自然随她一起,只是这里毕竟还有一个不在计划内的淼,月弄痕实在吃不准,这个女孩愿不愿意留下来。
淼瞅瞅月弄痕,又瞅瞅穆玄英,略有迟疑道:“我能一起留下来吗?”
唐傲天客气的道:“这位姑娘亦是我唐门的恩人,能够一起留下来,真是再好不过。”
唐傲天面上一副好客的模样,其实心里并不希望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留下。
只因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在穆玄英身上寻找线索,这个女孩看上去与穆玄英颇为亲近,无论是什么关系,都必然会成为一个阻碍。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方开口问了,他若是直接拒绝,恐会引人注意。
也罢,到时候他再想办法便是。
反正父亲的行踪,还有他老人家留下的空冥决,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一定要从这个少年的身上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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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堡内竹海万顷,坐落于后山之中的玉竹庭院,更是曲径通幽,绿意盎然。不过这里景色虽美,平日里却是不许外人靠近的。
唯有这一次,因月弄痕三人对唐门有恩,唐老太太破例一次,把三人安排在这处清幽雅静的院落,亲自招待。
这天,唐老太太邀月弄痕几人在凉亭用饭,饭后又摆上了茶点,与月弄痕闲话家常。而穆玄英因有功课在身,提前告辞回了住处,只留下闲来无事的淼,陪着一老一少说话解闷。
唐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不仅侠名远播,还与纯阳宫祖师一样位列“初唐四杰”之一,江湖上流传的“纯阳子虚,翠玉白衣”中的“翠玉”,指的便是这位老夫人。
唐老太太可谓是江湖上辈分最高的人之一,年轻时嫁给了当时的唐门门主唐仲枢,从此江湖上的人再提起她,多半冠以“唐夫人”的称呼。
岁月如梭,百年光阴转瞬即逝,江湖上少了一位快意恩仇的侠女,唐门却多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
唐老太太这一生,除了生有一个儿子唐怀义之外,身边还有四个养子,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前任武林盟主——唐简。
唐简的父亲唐仲玄,乃唐门那一辈最为出类拔萃之人,本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门主,不料唐仲玄爱上了一位番邦女子,为了与该女子共结连理,不惜离开唐门,远走他乡。后来唐仲玄夫妇相继过世,年幼的唐简才回到了唐家堡。
当时的唐门门主唐仲枢,乃是唐简的亲伯父,膝下虽有一子,却是个与世无争的脾气,并不得唐仲枢的重视。反观唐简,虽然性子一样温和,却不失锐气,又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当时还是门主夫人的唐老太太,便收唐简为义子,在老门主过世后,一力举荐唐简成为下一任门主,而唐简也没有令她失望,不仅成了一位人人敬仰的大侠,还改变了世人对于唐门的偏见。
唐简的失踪,不仅是唐老太太心中的遗憾,更是整个唐家上下的憾事。
所以后来,唐老太太力排众议,亲手带大了唐简的儿子唐傲天,在孙儿未能独当一面之前,一直主持着唐门大局,期间几经风雨,在唐门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哪怕是门主和四位长老,也不敢轻易违逆于她。
只不过,唐老太太年轻之时争强好胜,到了晚年,对唐门诸事却不怎么管了,直接交给了门主和一众长老处理,自己只一心关注着重孙辈的婚事。也许是天意弄人,不知怎么回事,她的五个儿子里面,除了唐怀智终身未娶之外,明明各自后代,孙辈里也是嫁娶得宜,偏偏到了重孙辈,问题不断。
几个重孙,无一人肯安心娶妻,不是拈花惹草风流浪荡之辈,便是借口事务繁忙无心成家,更有甚者,只喜欢摆弄机关暗器,见了女人如遇洪水猛兽。
一个个老大不小了,却连成家的念头都没有,唐老太太焉能不急。
不过,比起几个曾孙,更令她愁的,还是家里几个女孩。
唐老太太年轻时快意恩仇,所思所想,并不像普通闺阁女儿一般为世俗所困,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对象又换成了自己的曾孙女,自然是希望她们能有一个好归宿。
只可惜,事与愿违。
唐老太太膝下几个女孩,唐子衣负气出嫁,唐书雁一去不回,唐清灵则是凶名在外,无人敢娶,至于年纪最小的唐小婉,与叶凡私奔之事又闹的沸沸扬扬,眼见拖不下去,唐老太太这才不顾唐傲天的反对,直接把小孙女许配给了叶凡,却要求对方依礼行事,以三媒六聘之礼迎娶唐小婉过门,前些日子刚放了定,这才解了老太太一桩心事。
不过,想起几个至今“不懂事”的曾孙,唐老太太依旧犯愁,以致见到品貌俱佳又心性沉稳的月弄痕,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想着若能与自己哪个孙子走到一起,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聊着聊着,哪怕作为一代女中豪杰的唐老太太,也没能幸免的把话题拐了个弯:“月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干,心中豪气,更是丝毫不输男儿,也不知以后谁有那个福气,能够得到姑娘的青睐。”
月弄痕一愣,看着唐老太太笑眯眯的模样,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低声道:“让老夫人见笑了,弄痕愧不敢当。”
面对唐老太太的一番话,月弄痕表现出的谦虚是真,尴尬也是真。
只因提到男女之间的话题,她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人,是那个在坐忘峰上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
那时候的自己少女怀春,对于感情之事不免有所憧憬,可是谁能想到,她爱上的人,竟是个背信弃义的不忠不孝之徒。这么多年过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把以前的事忘了,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只是深深地埋在心底,害怕想起之时会心软罢了。
唐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平生所见形-形-色-色的人着实不少,此时见月弄痕神色有异,便知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心下一叹,体贴的转移了话题。
“恕老身冒昧,敢问姜姑娘,可是来自骊山?”
唐老太太的一句话,成功转移了月弄痕的注意力,也让一旁神游天外的淼回过了神。
见她走神,唐老太太也没生气,只是慈祥一笑,耐心道:“老身愚见,看姑娘的武功,似是出自骊山阴阳宫一脉?”
淼一愣,略显迟疑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大唐天宝年间,阴阳家与其他诸子百家一样,名存实亡,不再是单指某一流派,后人也分裂成了好几脉。
中原一带,阴阳家的传承,而今只余下一脉,便是骊山阴阳宫,现在有人把她当成阴阳宫的弟子,本不算错。
只是这五年来,在骊山作为一个“编外人员”,她与阴阳宫门下弟子接触的实在不多,乍然之下承认自己是阴阳宫弟子,未免有冒充之嫌,只不过碍于自身情况复杂,不便与人解释,这才没有否认。
“老夫人的意思是,阿淼所习的武功,乃是阴阳术?”月弄痕对于唐老太太口中的阴阳宫,并不十分了解,只是提到阴阳术……
她的眉头轻轻一皱:“那不是东瀛阴阳师所用的术法?”
唐老太太看了淼一眼,见她乖乖的坐在石墩上,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主动回答了月弄痕的问题:“这个门派兴于骊山,传自千年前的阴阳家。他们避世而居,武功独树一帜,虽与东瀛的阴阳术同名,但相比之下,这一脉走的乃是中原武学的路子。”
那天这女孩破门而入的时候,唐老太太便察觉到,对方所用的招式,看似与江湖人一贯的武学套路迥异,但仔细一想,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过往的经验来看,倒有些像避世于骊山的那个自称“阴阳家”的门派,故而当时有所猜测,这姜姓少女哪怕并非阴阳宫门下弟子,也必是与阴阳宫有所关联。
“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月弄痕看了淼一眼,心里默默的道,之前影对于淼的出现,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应该是早已调查过她的来历,若果真如此,回去以后一定要找影打听一下关于阴阳宫的事。
月弄痕沉思之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却是唐老太太的曾孙女——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唐清灵。
月弄痕有些不解的发现,对方换下了行走江湖的一身装束,脸上却仍旧戴着那张淡金色的面具,哪怕在家人面前,也不曾摘下来过。
唐清灵自远处疾步而来,迎上月弄痕打量的目光,也不在意,只是俯身在唐老太太耳边说了些什么,竟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唐门老祖,脸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月弄痕见状,以为是唐门内部之事,便趁机提出告辞,不料被唐老太太拦住了。
唐老太太道:“月姑娘不必回避,清灵带来的消息牵扯甚广,已非唐门一家之事,月姑娘身为浩气‘七星’之一,不如随老身一道,前去主楼商讨。”
月弄痕一脸诧异的道:“敢问老夫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唉,是件大事。江湖上可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唐老太太轻叹一声,扶了扶拐仗,在曾孙女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聚贤山庄日前传来消息,前去参加屠龙大会的六大门派掌门,一夕之间全部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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