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睡得这样沉。
意识陷在一片混沌之中,除了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身上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疲惫感之外,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
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她尝试着开口,却发现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之中,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记不清自己在这黑暗中待了多久,身上的疲惫感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片漆黑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心里变得焦躁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滴答声突然响起,是水珠溅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这声音很轻,但对于此时的淼而言却是眼前黑暗中唯一的不同。
她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觉耳边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慢慢地,竟隐约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人声。
“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淼……醒过来……”
这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里危险,你必须马上离开!”
这个声音是……唐无绝?
淼辨认很久,终于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有些惊讶,又有些疑虑,可是她还来不及细想,手臂上突然传来的一阵烧灼之感已令她忍不住吃痛出声。
在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原本压住她的那份重量消失了,力气又回到了她身上。
她猛然坐起身来,虽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这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动。
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忍不住朝着身旁摸去,周围的环境很是阴冷,手下一片冷硬冰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可她仔细嗅了一下,逐渐发现了不对。空气中的香气浓郁,却带着些陈旧之感,有一股奇怪的腐朽气息混杂其中,配合周围阴冷的环境,显得有些怪异。
想起多年前某个奇怪的梦,淼心中一紧,冷汗不自觉的冒了出来。
她张开右手,一簇明亮的火苗自掌心燃起,虽只能照亮周身方寸之地,却足够她打量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细细检查了一番身上,发现人还是那个人,这才微微放下了心。
她一手托着掌心的火焰,一手撑着冰凉的地面慢慢起身。
她能够感觉到周围很空旷,并非梦里那具狭窄怪异的玉棺,附近静悄悄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闭上双眼,凝神聚力,掌心火焰化出几道虚影,焰心一闪,逐渐分作几股环绕在半空,尔后化为道道火练,呈莲华散落之势,一瞬间划破了周围无尽的黑暗。
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
石室很大,亦很精美,地面以玉石铺平,石墙严丝合缝,可以看得出建造之用心。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间石室的构造虽细致,内里却空旷的不像话,除了伫立在角落里的四个石俑以外,其他地方空无一物,连盏石灯都找不到。
而淼此时站着的地方,正位于石室的中央,是一个半径颇长的圆形玉石台,石台比之石室内的其他地方要高出许多,台面还刻着些奇怪的红色图案。
淼觉得这些图案颇有些眼熟,可想了想,却没有什么头绪。
这里是哪……
她为什么会在这,莫雨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淼的心里,可她想不到任何答案,这里也没人能告诉她。
她现在脑中最后的记忆,是上元节街市上的那片灯海,还有意识消失前莫雨在她耳边的低语。
她记得,那一晚跟莫雨在朱雀城楼上,她似乎撑不住睡着了,虽然迷迷糊糊,但能感觉到莫雨一直在她身边。
为何如今一觉醒来,却是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莫雨也不见了踪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石室的墙壁和梁顶,上面刻着一些与脚下石台一模一样的红色图案,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又怪异。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不知道这些图案的含义,却不妨碍她对此感到反感,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淼跳下玉石台,来到石室中唯一一扇紧紧闭合的玉石门前,借着周遭的火光仔细打量,发现这扇石门整体颇为厚重,完全嵌于石壁之中,周遭没有开启石门的机关,若想从这扇门离开,恐怕只有将石门击碎。
淼估量了一番石门的用料和厚度,觉得凭她现在的功力恐怕有点勉强。她不死心的将手贴于门上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却突然被手下传来的一股奇特律动惊到了。
她心中惊疑,将另一只手也贴于石门之上,果不其然,一阵明显的跳动感再次传来,像是人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颇有规律,而更令她惊奇的是,这律动竟然是从石门之中传来的。
这扇门……竟是活的?还是说,有什么东西长在了门里?
淼收回了贴在门上的手,不敢再轻举妄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扇门的后面似乎藏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即便能够打开,也不一定是出路。
可是石室中只有一道门,如果不能打开这道门,她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正在淼烦恼之际,石室中央的玉石台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体开始不断下沉,一直降到了与地面齐平的地步,这才停下不动。
淼扶着墙壁站稳身体,定眼一看,发现玉石台原本的位置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口子,下面赫然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淼看了密道一眼,打量着下面不知延伸至何处的石阶,眉头微微皱起。
这密道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不得不令人多想,可是眼下若不想走正门,那么便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当前的一切若是有人设计好的,那么不管她有多不情愿,眼前这条密道也是非踏上不可了。
淼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感,将石室中的火光尽数聚拢在身边,临走前还不忘从荷包里抓了几枚通宝,用力将其投掷到了密道深处,直到远远地听见通宝滚落在地的声音,这才沿着密道的石阶慢慢往深处走去。
密道窄而狭小,淼的身材并不高大,却也需得弓着身子往前走,才不至于碰到头。
她一只手引着火光照亮前路,另一只手则提着裙子以防把自己绊倒,同时还要注意脚下的路,如此一来,前进的颇为辛苦。
尤其密道中空气流通不畅,还有一些石壁上落下的灰尘,这些都把她折腾的够呛。
幸好,密道并不算长,就在淼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不顺畅的时候,前方豁然开朗,露出一片细碎的光亮,伴着点点星火,划破了周围厚重的黑暗。
她蓦地停住脚步,站在密道的出口不再往前。
她的脚下是一条曲折的小路,玉石铺成,泛着淡淡的青光。小路很窄,只供两人并肩通行,放眼望去,小路的那一头消失在远处的虚空之中,不知通往何处。
而在这条狭长的石路周围,除了路旁的石灯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墙壁,没有梁顶,甚至没有供人落脚的地方,有的只是一片无尽无垠的虚空,四面八方看不到尽头。
对于外人来说,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空间,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中的点点繁星,让人恍如置身夜空之中,璀璨耀目,但淼知道,眼前的不是什么神奇异象,而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世人皆道阴阳家神秘莫测,门派驻地阴阳宫中更是杀机步步,很少有人能潜入窥探,即便顺利潜入,也是有去无回。
外人不明其中原因,淼却是知道不少。
阴阳家的人大多擅使幻术,尤其喜欢把幻术加诸于己身修炼的阴阳术之中,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阴阳家建筑的构造也是如此,在基础的格局之上,被阴阳家历代掌教以幻术设下了层层屏障,又结合古老的机关术和蛊术,使原本变化莫测的道路变得更加复杂。
幻术,即便再怎么真实,也不过是障眼法,可是阴阳家的障眼法,却可以虚实转化,举手之间以咒术夺人性命。
这也是先秦之时,阴阳家为何会令诸多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眼前的这个地方,所用手法与阴阳宫中的幻术布局差不多,只是比起星辰璀璨一眼便令人迷失其中的阴阳宫,这里的格局明显不够高明。
淼收回看向远处虚空的目光,沿着狭长的小路慢慢往前走。
她一边打量着周围星辰的变化,一边数着自己的步子。此时周围静悄悄的,玉石路上除了她的脚步声外,只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滴声,滴答滴答,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
路还很长,淼却没有再继续走下去。
她停在一处闪烁着微光的虚空之前,原本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眸,随着周围星辰的变化,竟慢慢生出一缕奇异的幽光,仿佛在透过眼前的虚空看着什么。
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化,映在她眼中的星辰却越来越少,片刻后,她突然动了,无视脚下的万丈深渊,没有一丝犹豫的离开了地面,稳稳的站在一片虚空之上,一步一步的朝着远处走去。
她走到一处气流明显与他处不同的地方时,她停了下来,右手前伸,一簇微弱的火星自指尖燃起,顷刻间变为燎原大火,迅速席卷了周围的一切。
灼热的火光将虚空撕开一道口子,远远看去,仿佛被人从外面割了一刀。
淼没有放过这道细微的裂缝,她双手一动,一道更为炽烈的火焰已从脚下冲天燃起,在半空化为一条火蛇的模样,以气吞山河之势朝着那道裂缝而去。
顷刻间,为黑暗笼罩的虚空尽数破碎,火蛇冲破了幻境的边缘,带着一股燎烈之气在空中盘旋,片刻之后才逐渐散去。
淼以袖掩鼻,挡住了周围浑浊的空气,又颇为嫌弃的拍了拍袖子上的土,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灰尘里一样。
幻境未解除时,周边美轮美奂,空间亦十分宽敞,可幻境解除后,原本被术法幻化的实物自然都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却不是什么精致的地方,而是一处颇有些古旧的石牢。
石牢并不大,只有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两侧便是对称分布的囚室。
周围光线很暗,囚室门前悬挂着小巧的长明灯,囚室里空无一人,墙角处蛛网密布,看样子应该很久没有人迹了。
淼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她身后有一个大洞,正是刚才被她强行破开的出路。从洞口往里看去,还能看到洞里的一丝光亮和几点星辰,可再往里看去,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她有点意外,本以为刚才的地方不过是普通的幻境,却没有想到幻术解开后,原本的幻境不仅没有恢复原状,反而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幻术可以做到的了……
淼兀自出神之际,一道极细的寒光自黑暗中刺来,几乎只是瞬息之间,几步开外的地方突然气场大变。
淼心有所感,抬手撑起一道水屏,将朝着自己袭来的几道剑气尽数挡下,随即双手结印,身前化出一道淡蓝色的八卦水图,两只阴阳鱼借力跃出,分水而行,化为锋利的水刃朝着前方而去,正是阴阳家“九水风起”中的一式,三水大方,可守可攻,一招道尽水至柔则无常性之理。
淼如今身处险地,步步为营,乍然之下受到偷袭,出手之时自然下了重手,虽不强求一击必杀,可也务必要让对方再无反扑之力。
只听水刃与兵器相交的碰撞声响起,伴着一道明显属于男子的闷哼,淼毫不犹豫一掌打去,却发现脚下突然变得迟缓,行动也不如之前利落。
在她顿住的一刹那间,对面的人已经一剑刺了过来,与之前带给人的压迫感不同,这一剑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
淼及时反应过来,内劲外放护住周身,堪堪挡下了这凌厉的一剑,在触碰到锋利冰凉的剑刃后,她一掌打回去,与对面那人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一击不成,就在淼考虑要不要再补上一掌时,对面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本来针锋相对的气场也有减弱的迹象。
“……是不是阿淼?”
这个声音响起来的一刹那,淼的大脑已经凭着对方的声音飞速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她心中惊讶,手上的动作不免顿住,却因不敢确定,并没有走上前去,只试探的唤道:“小白?”
听见她的声音,对面那人紧绷的身体一松,声音里带着庆幸,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还真是你……”
在淼的注目下,一个人影渐渐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正是一身道袍的刘慕白。
他精神还不错,雪白的道袍上虽沾了不少血迹和灰尘,脸色却还算红润,只除了形容颇有些狼狈,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见他这个样子,淼愣了一下,想起刚才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有些懊恼的道:“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有没有受伤?”
刘慕白原本带着几分警惕,见淼这般表现,整个人才逐渐放松下来,爽快的道:“不关你事,何须与我道歉。”何况本来便是他先动的手,要说抱歉怎么也轮不到别人。
淼看他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身上血腥气这么重,真的没受伤?”
刘慕白微哂道:“放心,都是别人的血,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还活动了下筋骨,轻松地挽个剑花,把刻着“腾空”二字的长剑归入身后鞘中,行动之间颇为利落。
淼稍稍放心,这才问道:“你怎么在这?”
她看对方道袍上染了不少血色,剑刃虽然干净,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附着其上,可想而知之前必有一番恶战。
刘慕白面上露出一个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这次阴沟里翻船,被自己人给坑了……唉,其实也不怪他。”
原来,刘慕白本是奉师命前往长安寻师叔祁进的,却没想到路上有事耽搁了些脚程,等他到了目的地一打听,才知祁进早于一天前离开了长安。无奈之下,刘慕白只得给身在纯阳的师父于睿送去了书信说明情况,自己则留在长安找了一个落脚处暂时安顿下来。
在等于睿回信的日子里,刘慕白也没闲着,他脱下显眼的道袍,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上了街,打算探听一下有没有重要的情报,这一逛,就碰到了个熟人。
熟人叫舒尽忠,从名字来看挺像天策府的人,可对方却偏偏不是个军人,而是一个跟刘慕白颇为志趣相投的丐帮弟子——他们俩都喜欢喝酒。
舒尽忠和刘慕白的友谊建立原因相当之简单,他们最开始就是酒肉朋友来着——字面上的意思。这俩人最初是行侠仗义的时候碰一块了,后来发现对方挺顺眼,脾气还对口,再加上两人都爱喝酒却都被各自的师父下了禁酒令,这么一来更添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是以便慢慢熟识了。
舒尽忠人不坏,虽然喜欢遛鸟,喝醉了也会发点酒疯,可底线摆在那绝对不打女人。
刘慕白见了他还挺开心的,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可谁知老朋友根本没看见他,只顾着鬼鬼祟祟的往前走,原本看上去一表人才的七尺男儿,竟也显得有些猥琐。
当时刘慕白觉得朋友有点不对劲,顺着对方的目光往前看,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个长相颇为标志的小娘子。
好嘛!不仅把老朋友当空气,这下竟还干起了尾随妇女的勾当!必须得抓起来打!
刘慕白行动力超凡,心里这么想,下一秒手上一道剑气便砸了过去,顺利把没有任何防备的舒尽忠给定在了原地。
舒尽忠本来跟的好好地,突然感觉经脉一滞,下意识就要抽出腰后的竹仗,要不是罪魁祸首及时现身又发现是熟人,估计他就要忍不住一掌打出去了。
经过舒尽忠的解释,刘慕白才明白,原来老朋友跟踪的不是普通的小娘子,而是他们丐帮帮主郭岩的女儿郭珠。
据舒尽忠所言,他本是奉命潜伏在长安做内应,可谁知前几天竟在街上看见了自家帮主的爱女郭珠。那时他想上前打个招呼,却不料一转眼郭珠就不见了,搞得他还以为是看错了。
于是再次遇见郭珠时,舒尽忠便感觉出了不对劲,索性偷偷跟在郭珠后边,想看看对方到底在做什么。
没料到跟了一半,刘慕白出现了,等舒尽忠解释完再一回头,哪里还有郭珠的身影。
听到这里,淼有点不解:“这跟你被抓来这里,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刘慕白有点苦兮兮的道:“变故就发生在郭帮主的女儿身上!”
淼问道:“她怎么啦?”
刘慕白脸色一暗,道:“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郭珠。”
舒尽忠跟丢郭珠的当晚,长安城内的丐帮眼线传来消息,说是郭珠真的来了长安城,眼下还被一群红衣女人抓住了。接到这个消息时,舒尽忠正与刘慕白一处吃酒,他知道了,刘慕白自然也知道了。
虽然与郭珠素不相识,可是丐帮帮主的女儿出了事,舒尽忠又是好朋友,刘慕白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便跟舒尽忠一起按照丐帮弟子给出的线索,一路追踪到了长安东市的一处别院内,顺利找到了被关押在此的郭珠。
本来刘慕白和舒尽忠联手,看守别院的红衣弟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他们俩万万没想到的是,被他们护在身后的郭珠会临阵倒戈,突然发难,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掌。还是刘慕白反应快,及时护住了自己和舒尽忠,这才免遭了郭珠的毒手。
眼见救人不成反中敌人陷阱,刘慕白和舒尽忠都不是傻子,在与郭珠缠斗的同时,尽可能的朝门外挪动,脱身也方便。
却不料,一个郭珠已经很难缠了,后来竟又来了一个以面具遮脸的黑衣人,武功之高是刘慕白和舒尽忠二人难以对付的。
结果自然不用说,两人失手被擒,等到刘慕白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囚牢之中,却不见舒尽忠的踪影。
刘慕白叹道:“是我鲁莽,也不知尽忠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了前因后果的淼本来沉默不语,此时想了想,突然道:“引你们前去的那些红衣女人,可是红衣教的?”
刘慕白道:“八九不离十,我曾听那些红衣人唤那个假郭珠为圣女,可恨我竟没有提早发觉,这才着了道!”
虽然归根究底,是丐帮的情报出了问题才致使刘慕白中计,可是他心里闪过很多猜测,却是始终没有疑过丐帮的。
不为其他,就为丐帮几十年来的行事作风和武林地位,就不可能和红衣教有勾结。
毕竟身为武林第一大帮,在刘慕白看来,丐帮和邪教有勾结的可能性,大概比丐帮帮主和红衣教教主私底下有一腿的可能性还要低。
可怜刘慕白此时还不知道,丐帮帮主和红衣教教主虽然没有一腿,可是丐帮帮主和红衣教的某位圣女却是不止一腿——人家娃娃都生两个了。
刘慕白看了淼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吐苦水,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阿淼,你怎么会在这里?”
淼道:“说来话长,以后若有机会,我再与你分说,我们先想个办法脱身,早些离开!”
刘慕白点头答应,却又犯了难:“我来时只发现了一条路,再往前便是死路,不知道你那边如何?”
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破开的洞口,摇头道:“亦是死路。”
刘慕白道:“这里的空气是流动的,附近定然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出口,等会儿我们分头行动,找找看有没有机关。”
他话音刚落,突然脸色一变,下意识看了淼一眼,却见她没什么反应。
刘慕白顾不得什么,直接半跪在地,耳朵覆于地面,神色越来越凝重。
淼有些不解,刚想出声问询,却被刘慕白一个手势止住了声。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拽着淼的袖子,拉着她藏入了一旁的阴影中,借着墙角的黑暗隐去了身形,这才轻声解释,有人来了。
刘慕白的判断没有出错,就在他与淼藏起来的下一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步子的频率判断,对方至少有两个人。
刘慕白侧耳静听,发现来人的步伐皆是沉稳有力,其中一人的步子虽略显轻浮,却是气息内敛,除了没有刻意掩盖的脚步声外,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多余的气息。
淼和刘慕白藏身黑暗之中,受周围静谧环境的影响,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等脚步声越来越近,淼也察觉到了来人的不好对付,心下不敢大意,便用幻术又将两人的气息细细隐藏了一番。
不消片刻,来人已到了近旁,却是人未至,声先至。
不过让淼有些意外的是,对方并不是她所猜测的红衣教中人,而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年纪颇大的老男人。
其中一人的声音听上去气力很足,却无法避免的露出了一丝苍老之态。
另一人显得年轻些,声音有点尖锐,听在淼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弄得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却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淼出神间,来人越走越近,说话的声音已是能令藏在阴影处的两人听个清楚。
“阿萨辛这小儿果然靠不住,他手下的人也尽是些废物,竟连个失去挣扎之力的毛头小子都看不住,若是敢坏了大事,休怪老夫先拿他座下的两个圣女祭旗!”
“戍兄息怒……”
说话的这人似乎带着些尔雅的笑意,但因声音尖锐,听上去又显得像是嘲讽,“阿萨辛有些本事,却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精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绝的本事,想必戍兄心里清楚的很,若是他一心想逃,红衣教那几个人又怎么制得住他!”
“眼下我们与狼宗的合作还要用到红衣教,至于无绝,多加搜寻也就是了。他身上有伤,又中了老兄的咒印,料想掀不起什么风浪,切莫因此伤了盟友间的和气。”
略显苍老的声音冷笑一声,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阴沉的味道,“也是老夫想岔了,万不该让红衣教的人与他接触,那孩子心里因他母亲的事一直对红衣教恨之入骨……罢了,一切皆是命。等始皇棺椁开启,老夫拿到了秘宝,再慰吾女在天之灵!”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巧走过一处拐角,一高一矮的身影尽皆暴露在暗处人的视线里。
藏起来的两人看得分明,这一看之下却是神色皆有些不好,淼的脸色尚可,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反观刘慕白,他已经需要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忍着不惊呼出声了。
只因其中一人他虽不认识,可那人的装束却着实不算陌生。
黑衣白襟,脸覆面具,身后持有傀儡——正是隐元会会首无名的标准装束!
数月前的大明宫一役,刘慕白因担心师叔刘梦阳,便请命留守纯阳,事后虽听师叔上官博玉提起过大明宫的战况与无名的事迹,却了解的不算全面。
可是再不全面,有一件事他还是知道的,隐元会会首无名早应死在大明宫了——君不见天字零号都嚷遍江湖了,怎么可能会在此地出现!
打死刘慕白他都想不到,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无名,并非有人假冒,人是真的,却不是死在大明宫中的那个无名。
此人名叫王毛仲,乃是隐元会上一任主人,私底下的身份是九天之一的幽天君,明面上的身份却是一名早已故去多年的死囚。
王毛仲早年曾官至辅国大将军,但因为人太过狂傲自大,很快便为唐皇李隆基所厌弃,最后被一纸诏书赐死于永州境内。
可惜,史书记载未必便是真的,甚至连那位亲手下旨赐死王毛仲的天子都想不到,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王毛仲预先设计好的。
他假意死去,私下命弟子薛北辰接替自己成为新任幽天君,想通过对徒弟薛北辰的控制,更好的实现自己的野心。
而在大明宫中死去的那个无名,正是王毛仲的弟子薛北辰。
薛北辰虽是王毛仲唯一的弟子,却并非与王毛仲一条心,他经过数年经营,自认已经完全掌控了隐元会,自然不再甘心受王毛仲的控制。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心思早已被老奸巨猾的王毛仲识破,对方利用“九天”行事之便利,布下了一个巧妙地局,让他身死大明宫。
薛北辰虽败北,但他临死前布下的几颗暗棋,着实令王毛仲头疼的不行——也正因薛北辰临死前的一些安排,才导致王毛仲至今未能恢复幽天君的身份。
“戍兄,狼宗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找到始皇棺椁不过是时间问题。现下无事,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那个女孩如何?”王毛仲的嗓音仍有些尖锐,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谨慎,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她一个小孩儿,也值得天君如此关心,莫不是从哪里传来什么闲话,让天君有了想法?”声音略显苍老的那人,是一个全身裹在漆黑斗篷里的老人,他佝偻着腰,几缕白发从兜帽里露出,遮住他大半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渗人。
“戍兄何出此言,你我几十年的交情,既是老兄的孙女,我怎能不关心一二?这里不比别处,咱们尚且要步步小心,她一个小女儿家又怎么受得了!”王毛仲面色不改,在黑衣老人的审视下,面上显得一派坦荡,仿佛刚才真的是在关心故友之孙。
见了王毛仲的做派,黑衣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不再绷着,语气也和缓了不少,“天君有心,那孩子被我手下人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需要她的时候,自会有人带她前来。”
王毛仲见老友松口,知道他并不忌讳此事,状若无意的问道:“我听说,那孩子本事不弱,又常年待在恶人谷,想来手段差不了,不知老兄派去看守她的人,可有把握制住她?”
黑衣人面上本带着一丝笑意,此刻听了王毛仲的话,脸色立时沉下来,“我倒希望她手段多一些,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是个面团脾气!我本以为她能立身恶人谷,多少能有长进,却没想到那个莫家小子竟把她养废了!”
王毛仲不以为然的道:“小女儿家总是有些天真烂漫,男女之情上昏了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的资质摆在那,只要人听话,戍兄日后慢慢教就是了,总不会比她兄姐更难缠!”
黑衣人叹了口气,不无惋惜的道:“无绝资质本极好,心性又坚,可惜执念太过,修炼阴阳术容易走火入魔……”他的声音陡然一沉,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何况不受控制的傀儡,终是没有培养的必要!纵其天资再高,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掌控,也是要不得的!若不是看在他亦是我血脉的份上,此等不安定因素,我必先下手除之!”
王毛仲和黑衣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淼却像被点了穴道一般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愣愣的盯着眼前的长明灯,微弱的火光在视线内跳动,本应是带来温暖的颜色,此刻却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在了一起,只觉周身一股寒气袭来,竟比昆仑冰原上的雪水还要冷。
“阿淼,你怎么了?”
刘慕白的震惊并不比淼小多少,或许是局外人的缘故,他很快回过了神,却发现身边的姑娘状态有些不对劲。
王毛仲和黑衣老人已经离开,淼却像是入定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人离去的方向,杏眼之中满是异色。
半晌,她慢慢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见过那个人,他叫王毛仲。”
刘慕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轻叹一声,道:“他是上任隐元会之主,亦是九天之一的幽天君——无名。当年稻香村被毁,恐怕跟他脱不了干系!”
刘慕白仿佛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喑哑道:“你说稻香村……”
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之色。
“当初正是因为他,我才会来到稻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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