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黛春生杨柳依,玉楼人映莲花红。
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从香说她要去请白夫人来给小姐梳妆。
白问月清水洁面,拿着绒巾擦拭,淡声拒绝:“不用了,你来吧。”
女子出阁向来都是母亲梳妆描红,从未听说过有哪家是丫鬟代劳的。
从香一脸诧异,她知晓小姐可能不愿劳烦夫人,那找个年长的嬷嬷也是好的。可白问月却执意不愿,非要让她这个也未出阁的丫鬟上妆。
白问月决意难改,从香心中惶恐,百般劝说却都无济于事。她心中顾虑,忧心忡忡地与白问月更衣换服。
见她诸多忌惮,白问月有些烦扰,只道:“你若不愿,我便素面散发地嫁去将军府。”
白王氏向来笑里藏刀,从前她觉得不曾发生什么大事,皆都无伤大雅,可现在她却连丝毫都不愿忍耐。
既是重活,何必窝囊。
生冷的话语让从香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解释:“我愿意,我愿意,我是愿意的。”
捏了捏发酸的肩膀,白问月恹恹欲睡地坐下,从香小心翼翼地与她盘发上妆,对镜无言。
迎亲的花轿到了白府,从香为白问月盖上了红绸,太阳高升枝头,天色大亮;白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她身着华服,口中不断自责,面上笑得如沐春风,连声夸赞从香手脚勤快,全然不顾礼俗。
听着人欢马叫,白问月头痛欲裂并未理她,只想着早些离去,也算解脱。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笙歌鼎沸。
从香说府外人流如潮,挤的水泄不通,沸沸扬扬地人语马嘶热闹非凡。
她从未与人成过亲,也未三书六礼地嫁过人。从前见府里下人娶妻,只觉得瞧个热闹,图个喜庆。
却不知原来成婚这样的大喜之事,心境原是如此凄凉。
伴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白问月接过媒婆递来的喜巾,跟着那人的脚步上了花轿。
响彻云霄的锣鼓,万人空巷;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她难掩心中的酸涩,泪眼婆娑。直到媒人洪亮的嗓音响起:
“起轿——”
潸然泪下。
白问月闭着眼睛,微抿双唇,心中想道。
嫁女如同丧亲,她与父亲这一生,再无和好如初那日了。
北绍镇国将军府,高墙青瓦内雕栏画栋,金碧辉煌。
魏央身着大红色的喜服,剑眉英挺。白皙的脸庞上透着冷峻,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眸里,轻泛色泽。
他一路牵引着白问月进府。府内高朋满座,欢声雷动,几个胆大副将嬉皮笑脸地与他挤眉弄眼,他皆视若无睹,轻扶着身后的人儿走进高堂。
魏央的父母相继故去,他仅剩还算亲近的长辈也远在皇宫。
那拜堂的高位上,摆放整齐的是两个灵位,空旷寂寥却也庄严肃穆。
众人嘘声,傧相高声赞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平波缓进,彼此徐徐行礼。
无高堂父母,无海誓山盟,甚至连话都未曾有机会敞开言明。
他们便对着这天地灵牌互许终身,结亲礼成。
傧相杵在一旁,攒着声气,最后一句还未唱出口,只听将军府外一阵轰动,接着尖细入耳:
“皇上驾到——”
府中上下,满座宾客,惶恐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修长的身形,明亮的黄袍,削薄的唇,一双温意彬彬的眼睛。他快步向堂上走来,喜色颜开地喊道:“魏央。”
魏央与白问月停下动作,朝堂外望去。见到人影,他这才不慌不忙地下跪行礼:
“参见皇上。”
谢欢将他搀起,温声打趣:“你大喜的日子,就不必多礼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问月呆立一旁,隔着一张红色的头巾,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谢欢此刻是怎样柔眉慈眼。
距离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见到这个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她被幽禁瑶华宫的时候,想见他想的肝肠寸断,可他却决绝至此,致死都不愿见她。
如今她重活一世,狠下决心立誓要报复。明知今日他许会现身,可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疼痛。
将军府的众人皆未起身,魏央也是半跪,独他与谢欢站着,显得有些刺目。
元木公公适时地干咳一声,白问月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借力行礼,动作慌乱。
魏央眼疾手快,快速接住了她即将要抓空的手。
两手相握,他感受到她微起的手汗,有些不解地望着红缎,她似乎……有些惊慌?
借到了力,白问月下意识抓紧,另一只手便欲提裙行礼,还未俯身,谢欢便扶住了她:“新郎官无需多礼,新娘子亦不必。”
触电般地挣脱了他的触碰。
谢欢心中暗暗挑眉,有些惊异。他不便深究,只好和颜悦色地转身唤起地上的其余人:
“都免礼吧。”
紧攥着魏央的手,并没有放。
魏央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对谢欢道:“礼刚行完,还未送入室,请皇上稍等片刻。”
等谢欢颔首应允,他吩咐管家与侍卫继续招待,接着便独自带着白问月离开了。
魏央牵着她,从大堂行至居住。
皇帝驾临,也无人敢随意跟上来,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感受到她发力的手,还有微微颤抖的身子,出于将士敏锐的直觉,魏央转身问她:
“你们认识?”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
一个久居深闺,一个远在皇宫,怎么可能认识。
白问月藏在红巾下,并未答话。
魏央也没再追问,只牵着她进了屋子,然后又同她道:“我知晓你有很多疑问,一切等晚上回来详说。”
屋室静谧,幽香暗浮,白问月轻轻点头。
她这样安静,生出几分乖巧。魏央望着她,心底有着说不出的贪恋。
可又不得不说:“既然如此,那就放我去前厅吧。”
白问月疑惑,不知他话中何意,思索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魏央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玉手松离,有些窘迫。
冷峻的面孔上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长袍红服气宇轩昂地春风离去。
魏央今年刚好二十岁整。
同他一样大的公子哥,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可镇国将军府却一直没有个女主人。
他至今旁无贤人;一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无暇娶妻生子。
还有一则是因为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
魏央自颍州回来以后,太后明里暗里也帮他牵了无数的红线,嘱咐他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尽管说来,她亲自为他赐婚。
然而,他左挑右选,过了整整两年,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那日他初见到白问月,既惊也奇。觉得她有些不同于常人,眉眼间清绝风尘,不似普通女子。
抱着好奇的心理,他去了白府。
落日霞光,倾斜万丈,他见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坐在围栏上发呆,有些惆怅,似是在思索。
晚风吹起,长发微飘,她背对着他,一会昂首,一会摇头,看起来极为妩媚。
芙蓉玉柳姿,不动已是万种风情。
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排斥他,这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不是厌烦,而是排斥,似乎是有意的疏离?
他们素昧平生,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她为何要故意疏离?
欲擒故纵?又不太像。
她说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灾祸。
只一句话,他便记了很久。
他想说,他祸难与否,从来不会怪罪在一个女人身上。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也定是他心甘情愿,与旁人,甚至是她,都无任何关系。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决绝,不过两三句,她言辞间便透露出想要进宫为妃的心思。
为人为将二十载,还是第一次知道“羞辱”二字为何意。
他从来不曾羡煞过谢欢,只知他进退维谷,步履维艰,身为帝王却毫无自由。
无政无权,无臣无我。
白问月的一句话倒是让他突然明了,皇帝也自有皇帝的好,纵是逆境难起,也是人人向之的君王。
他嗤笑一声,觉得自讨了没趣,愤然离去。
因她一句‘理应避嫌’,他不自觉地关注起了谢欢纳妃的事。
想要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白家的女儿。
他往太后那儿跑的勤勉了些,为的便是想亲耳听到谢欢纳妃的决策。
谁料他还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件事。
谢欢同太后说,后宫妃嫔众多,皇后又进宫数年,皆无所出,他有意封册两位官女进宫,既为绵延子嗣,也为厚施皇恩。
皇帝亲自出声,太后没有拒绝也为答应,只问他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他想也没想,说了白太尉白大人的女儿。
平静的面容有些诧异,他若无其事地听他们说着,心中挑眉,还真是白家的女儿。
太后思索了半晌,也想不起白家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可她却知道皇帝突有此举,必定有异。
两人神貌合神离地问一句答一句,顾左右而言他。他淡淡地听着,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圣上似是只比我大了两岁。”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