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人相见

    眉黛春生杨柳依,玉楼人映莲花红。

    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从香说她要去请白夫人来给小姐梳妆。

    白问月清水洁面,拿着绒巾擦拭,淡声拒绝:“不用了,你来吧。”

    女子出阁向来都是母亲梳妆描红,从未听说过有哪家是丫鬟代劳的。

    从香一脸诧异,她知晓小姐可能不愿劳烦夫人,那找个年长的嬷嬷也是好的。可白问月却执意不愿,非要让她这个也未出阁的丫鬟上妆。

    白问月决意难改,从香心中惶恐,百般劝说却都无济于事。她心中顾虑,忧心忡忡地与白问月更衣换服。

    见她诸多忌惮,白问月有些烦扰,只道:“你若不愿,我便素面散发地嫁去将军府。”

    白王氏向来笑里藏刀,从前她觉得不曾发生什么大事,皆都无伤大雅,可现在她却连丝毫都不愿忍耐。

    既是重活,何必窝囊。

    生冷的话语让从香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解释:“我愿意,我愿意,我是愿意的。”

    捏了捏发酸的肩膀,白问月恹恹欲睡地坐下,从香小心翼翼地与她盘发上妆,对镜无言。

    迎亲的花轿到了白府,从香为白问月盖上了红绸,太阳高升枝头,天色大亮;白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她身着华服,口中不断自责,面上笑得如沐春风,连声夸赞从香手脚勤快,全然不顾礼俗。

    听着人欢马叫,白问月头痛欲裂并未理她,只想着早些离去,也算解脱。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笙歌鼎沸。

    从香说府外人流如潮,挤的水泄不通,沸沸扬扬地人语马嘶热闹非凡。

    她从未与人成过亲,也未三书六礼地嫁过人。从前见府里下人娶妻,只觉得瞧个热闹,图个喜庆。

    却不知原来成婚这样的大喜之事,心境原是如此凄凉。

    伴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白问月接过媒婆递来的喜巾,跟着那人的脚步上了花轿。

    响彻云霄的锣鼓,万人空巷;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她难掩心中的酸涩,泪眼婆娑。直到媒人洪亮的嗓音响起:

    “起轿——”

    潸然泪下。

    白问月闭着眼睛,微抿双唇,心中想道。

    嫁女如同丧亲,她与父亲这一生,再无和好如初那日了。

    北绍镇国将军府,高墙青瓦内雕栏画栋,金碧辉煌。

    魏央身着大红色的喜服,剑眉英挺。白皙的脸庞上透着冷峻,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眸里,轻泛色泽。

    他一路牵引着白问月进府。府内高朋满座,欢声雷动,几个胆大副将嬉皮笑脸地与他挤眉弄眼,他皆视若无睹,轻扶着身后的人儿走进高堂。

    魏央的父母相继故去,他仅剩还算亲近的长辈也远在皇宫。

    那拜堂的高位上,摆放整齐的是两个灵位,空旷寂寥却也庄严肃穆。

    众人嘘声,傧相高声赞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平波缓进,彼此徐徐行礼。

    无高堂父母,无海誓山盟,甚至连话都未曾有机会敞开言明。

    他们便对着这天地灵牌互许终身,结亲礼成。

    傧相杵在一旁,攒着声气,最后一句还未唱出口,只听将军府外一阵轰动,接着尖细入耳:

    “皇上驾到——”

    府中上下,满座宾客,惶恐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修长的身形,明亮的黄袍,削薄的唇,一双温意彬彬的眼睛。他快步向堂上走来,喜色颜开地喊道:“魏央。”

    魏央与白问月停下动作,朝堂外望去。见到人影,他这才不慌不忙地下跪行礼:

    “参见皇上。”

    谢欢将他搀起,温声打趣:“你大喜的日子,就不必多礼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问月呆立一旁,隔着一张红色的头巾,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谢欢此刻是怎样柔眉慈眼。

    距离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见到这个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她被幽禁瑶华宫的时候,想见他想的肝肠寸断,可他却决绝至此,致死都不愿见她。

    如今她重活一世,狠下决心立誓要报复。明知今日他许会现身,可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疼痛。

    将军府的众人皆未起身,魏央也是半跪,独他与谢欢站着,显得有些刺目。

    元木公公适时地干咳一声,白问月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借力行礼,动作慌乱。

    魏央眼疾手快,快速接住了她即将要抓空的手。

    两手相握,他感受到她微起的手汗,有些不解地望着红缎,她似乎……有些惊慌?

    借到了力,白问月下意识抓紧,另一只手便欲提裙行礼,还未俯身,谢欢便扶住了她:“新郎官无需多礼,新娘子亦不必。”

    触电般地挣脱了他的触碰。

    谢欢心中暗暗挑眉,有些惊异。他不便深究,只好和颜悦色地转身唤起地上的其余人:

    “都免礼吧。”

    紧攥着魏央的手,并没有放。

    魏央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对谢欢道:“礼刚行完,还未送入室,请皇上稍等片刻。”

    等谢欢颔首应允,他吩咐管家与侍卫继续招待,接着便独自带着白问月离开了。

    魏央牵着她,从大堂行至居住。

    皇帝驾临,也无人敢随意跟上来,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感受到她发力的手,还有微微颤抖的身子,出于将士敏锐的直觉,魏央转身问她:

    “你们认识?”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

    一个久居深闺,一个远在皇宫,怎么可能认识。

    白问月藏在红巾下,并未答话。

    魏央也没再追问,只牵着她进了屋子,然后又同她道:“我知晓你有很多疑问,一切等晚上回来详说。”

    屋室静谧,幽香暗浮,白问月轻轻点头。

    她这样安静,生出几分乖巧。魏央望着她,心底有着说不出的贪恋。

    可又不得不说:“既然如此,那就放我去前厅吧。”

    白问月疑惑,不知他话中何意,思索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魏央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玉手松离,有些窘迫。

    冷峻的面孔上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长袍红服气宇轩昂地春风离去。

    魏央今年刚好二十岁整。

    同他一样大的公子哥,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可镇国将军府却一直没有个女主人。

    他至今旁无贤人;一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无暇娶妻生子。

    还有一则是因为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

    魏央自颍州回来以后,太后明里暗里也帮他牵了无数的红线,嘱咐他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尽管说来,她亲自为他赐婚。

    然而,他左挑右选,过了整整两年,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那日他初见到白问月,既惊也奇。觉得她有些不同于常人,眉眼间清绝风尘,不似普通女子。

    抱着好奇的心理,他去了白府。

    落日霞光,倾斜万丈,他见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坐在围栏上发呆,有些惆怅,似是在思索。

    晚风吹起,长发微飘,她背对着他,一会昂首,一会摇头,看起来极为妩媚。

    芙蓉玉柳姿,不动已是万种风情。

    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排斥他,这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不是厌烦,而是排斥,似乎是有意的疏离?

    他们素昧平生,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她为何要故意疏离?

    欲擒故纵?又不太像。

    她说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灾祸。

    只一句话,他便记了很久。

    他想说,他祸难与否,从来不会怪罪在一个女人身上。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也定是他心甘情愿,与旁人,甚至是她,都无任何关系。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决绝,不过两三句,她言辞间便透露出想要进宫为妃的心思。

    为人为将二十载,还是第一次知道“羞辱”二字为何意。

    他从来不曾羡煞过谢欢,只知他进退维谷,步履维艰,身为帝王却毫无自由。

    无政无权,无臣无我。

    白问月的一句话倒是让他突然明了,皇帝也自有皇帝的好,纵是逆境难起,也是人人向之的君王。

    他嗤笑一声,觉得自讨了没趣,愤然离去。

    因她一句‘理应避嫌’,他不自觉地关注起了谢欢纳妃的事。

    想要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白家的女儿。

    他往太后那儿跑的勤勉了些,为的便是想亲耳听到谢欢纳妃的决策。

    谁料他还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件事。

    谢欢同太后说,后宫妃嫔众多,皇后又进宫数年,皆无所出,他有意封册两位官女进宫,既为绵延子嗣,也为厚施皇恩。

    皇帝亲自出声,太后没有拒绝也为答应,只问他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他想也没想,说了白太尉白大人的女儿。

    平静的面容有些诧异,他若无其事地听他们说着,心中挑眉,还真是白家的女儿。

    太后思索了半晌,也想不起白家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可她却知道皇帝突有此举,必定有异。

    两人神貌合神离地问一句答一句,顾左右而言他。他淡淡地听着,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圣上似是只比我大了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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