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雨过天晴。
天刚蒙蒙亮, 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青川县白日喧嚣的码头街正值最清净的时候。
“吱呀——”临近河岸的侧门被打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跨门而出，后面的丫鬟匆匆赶过来，“大姑娘, 老太太问姑娘在哪呢？”
那女孩柔声道，“你跟老太太说她这就回，我去看一看。”
丫鬟秀兰应了一声, 那女孩就沿着河岸的石板路慢慢往前走。
雨后泥土的味道中交织着莲花莲叶的清香, 她早已熟悉了这样的美妙的晨景，目光在花叶中逡巡，落在了一抹浅碧色上。
“妮子, 小心点。”
“哎，小红姐, 我没事。”女孩转过头来望着她笑, 莹白的小脸在荷花的映衬下更显得光洁无暇。这女孩正是妮子。
妮子坐在一条小船上，手扶过一直含苞待放的荷花, 她将花瓣轻轻拨开，顺手从旁边的茶叶盒捏出一小撮放在了花蕊上，又用一块薄纱饶了两圈，这才拍拍手荼毒下一朵。
万小红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托腮看着她，妮子笑道，“小红姐，今儿怎么小心思看我做荷花茶——哦, 莫不是有人想情郎了，哎，毕竟是新婚夫妻小别啊！”
“妮子！”那女孩羞恼的喊了一声，“你这丫头咋啥话都敢说呀！”
妮子这才笑着从船上站起来，伸了伸胳膊，“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昨儿驿上来了信儿，小刀哥再有两日也就到了，压着那么多牛，走的快不了。”
“谁要问你说这个啦，我先回去，你赶快收拾下吃饭。”万小红脸色红红的起身回去了，妮子看着她的背影，身材苗条，举止温柔，再也没有那个被欺负的执拗小丫头的影子了。
万小红与外婆家闹翻以后，吴奶奶就做主认了她做干孙女，现如今她早已融入了吴家。去年满十六，冯小刀的大爹就请媒人登门提了亲，妮子也看出二人情投意合，吴奶奶对冯小刀更是满意的不行，这门亲事就顺顺当当的成了，而今二人已经成亲四月有余。
上个月妮子要采买些牛苗，冯小刀自告奋勇带着吕家这一辈的牛把式吕狗儿一起去了北边，昨日来信儿，大大小小的买了二百多只牛，这就快回来了。
回到家里，厨上已经做好了菜，吴奶奶的丫头秀兰打着帘子让妮子进了门，小宝就笑道，“姐，昨晚上那场大雨，你的荷花茶都喂鱼了吧。”
妮子叹气，“可不是，害得我又要重新做。”
万小红道，“咱们青川夏日雨多，还不如折些回来做呢。”
妮子笑道，“小红姐，你是不知道，唯有长着的荷花做出来味道才香呢。”
吴奶奶笑道，“这丫头，独你爱做这些事儿。”
“奶，您不是爱喝我做的茶吗？”大伙说笑着，下人将饭菜端上来，吴家人开始吃起了早饭。
因吴奶奶年纪大了，习惯了在炕上吃饭，一家人都随着她的喜好，每日早晚都聚在她这屋里一起吃饭聊天。
“妮子，小刀儿快回来啦？”吴奶奶瞅了小红一眼，道，“这孩子，偏要去跟着买牛，那吕家的孩子我瞅着挺机灵的。”
“机灵归机灵，总归不像小刀哥是自家人嘛，”妮子笑道，“是不是，小红姐！”
小红瞪了她一眼，道，“奶，妮子也十二了，这青川的大户人家可都盯着她呢，您看，咱是不是该张罗着给她找个婆家了？”
“奶，我可要自己挑婆家。”妮子道。
在外屋站着的秀禾暗暗咋舌，放眼整个青川的姑娘家，恐怕也只有自家主子敢说这样的话了。
“你这丫头，主意太正了，”吴奶奶叹口气，也知道管不了她，“你说好好的，买这么多牛做什么呢？”
妮子笑着没说话，心里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她买牛，完全是情非得已。
年初的时候，她听闻南边闹起了天花。
天花是这个年代最要命的传染病之一，在妮子前世那个时代，孩子出生后不久就会接种天花疫苗，几十年下来才让这种病灭绝，可是现在根本不行啊！
这个屋子里除了奶奶，谁也没有经历过天花，妮子不知道怎么做疫苗，只记得原来看过得天花疫苗产生的小故事，说是得过牛痘的人不得天花。
得，那就买牛吧！
吴家的田产、林地遍布青川，妮子打算在十三里铺、八道沟、郭庄子、万家屯等四个地方各圈出一片开牛场，将买到的牛分别养在四个牛场里，雇周边的孩子帮着照料，这样的话，最起码可以保证一部分人可以躲过可怕的天灾。
吃过饭后，妮子先跟小宝去了书房，小厮青松打帘子让姐弟两个进了门，道，“少爷，给郑贤公子的谢礼已经备好了。”
妮子问，“贤儿哥这两日就要出发去府城了吧？”
小宝道，“是呀，郑大叔说让他明日一早就去，省城那里早已打点好了，夫子也说他学问扎实，这一场乡试想来问题不大。”
“那你去找他，别忘了将我做的薄荷精油也带上，能防蚊子，也能和蜂蜜一起兑水喝，这大热天的，听闻那科场只有三尺见方，蚊子多不说，呆在里面也憋闷呢。”
“知道啦，姐，”小宝道，“贤儿哥还让我问你呢，那窖里的樱桃还多不多，他像带几箱去给省城几个相熟的好友送些去。”
“这贤儿哥，咋还是这么客气，”妮子好笑道，“你待会儿直接叫人取六箱给他，记得用棉被连冰一起包好了放在木箱里，路上别打开，打开那果子就变味儿了。”
“哎，知道啦姐。”小宝笑道，“贤儿哥今儿要准备进省城的东西，赵夫子说郑家两位姐姐今日也放假，我就不带书箱过去啦。”
妮子戳他的额头，“知道啦，你记得带些桂花糕和樱桃给月仙月娥姐，说我过两日再去府上找她们玩儿。”月仙月娥是郑贤的双胞胎妹妹，跟妮子差不多大，因着郑老板的关系两家来往频繁，两人跟妮子也成了手帕交。
小宝应了一声，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刚刚冒出来的板牙。
小宝去了郑府，妮子就到了自己屋里，拿起毛笔边想边写这段时间要做的事。
樱桃山今年产的果子已经摘完了，薄荷是丰收的时候，这一茬小鸡可以放进去养了……
今日天蓝如洗，空气干净到透明，妮子从二楼闺房的窗口向南边望去，就能看到那边的樱桃山。玉带一样的水面绕着山脚流趟，沿岸种满了荷叶荷花，山上郁郁葱葱的樱桃打从去年已经陆续结果，她种了几类品种不同的樱桃，颜色大小不一，但是一水的甜掉牙，也坐实了她的想法——八道沟的水土最适合种水果。
目光收回来，沿着大清河的河面一直到了码头，码头沿岸都种满了荷花，范围之大，将那两艘装饰一新的大船包裹在里面，这也是妮子的手笔。原本是想将自己包下的大船周边种些荷花美化环境，没想到倒也成了青川一景，这两年有不少书生小姐来河边赏花用餐，连带着河里产的糯莲藕成了馆子里最受欢迎的佳肴之一。
正在琢磨着，就觉得后背有些毛毛的，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啥也没看见。
“估计是在家呆的太闲了，”妮子暗道，“今年的水稻马上要收割了，还是去十三里铺看看吧。”
临出门她还转头看了一眼，雕花木床边挂着纱织的大蚊帐，床边是两只高大的衣柜，挂着她的四季衣裳，靠西的一侧是多宝阁的架子，上面放着她搜罗来的小玩意还有历史、地理书籍；靠南的木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并几只含苞待放的荷花、一碟爱吃的糕点。
还是哪里不对，妮子左看右看，从旁边的大白瓷瓶里取出鸡毛掸子，轻手轻脚的走到衣柜旁边，猛地拉开——
除了静静地挂着的衣裳，啥也没有。
她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想多了，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的房梁上轻飘飘的落下一个人，“嘶——”他捂着脚腕，伸出袖子将滴在光滑木地板上血迹擦了。
妮子回到房中已经是掌灯时分，秀禾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上，没一会儿妮子就回了屋。
今天穿的外套已经沾了些泥土，她喊秀禾准备些水，准备去下面洗个澡。
夏天的晚上天气还是有些闷热，妮子将上面的外套脱掉，只剩下藕荷色的肚兜和自己做的百褶短裙，一边打着扇子一边道，“秀禾，我那天月纱做的睡衣在哪呢？”
“姑娘，那睡衣在浴室的柜子里。”秀禾清脆的声音传来，“水已经备好了。”
妮子笑道，“好秀禾，你最能干了。”
隔壁房间就传来了秀禾的笑声。
妮子关上柜门准备去隔壁的浴室，她的小楼基本上就是自己的领地，除了秀禾这个贴身的丫头其他人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来，因此穿着也就随意的很，光着脚踩在打磨光滑的木地板上，经过桌子的时候，她的眼睛瞄过书桌。
“秀禾，”她的嗓子忽然有些紧，“桌上的点心你换了吗？”
“没有动啊……”秀禾说着就往这边走。
“让她回去。”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妮子的嘴，冰凉的刀尖抵在她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进入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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